书城小说朋友,你在哪里(金麻雀获奖作家文丛·刘建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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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谁让你做主(3)

谁做主

大伙儿吵吵嚷嚷的争论声快鼓破屋子的窗户时,柱子说了一句话:“别争了,我做主了,去花城。离家近,吃住便宜。眼下正搞开发,活儿多,好找。”

大伙儿把眼睛都盯在了柱子身上,没了言语。

柱子喝干白瓷碗中的凉水,抹抹嘴说:“回去收拾收拾,愿意去的,后半晌村口老榆树下见。散摊儿。”

村里还穷,穷村子里的人也不愿出去。闲时,一群一帮地扎堆胡侃,说闲话,甩扑克牌。村子也有人出去,说是打工了,干个一年半载的都回来了,不说做的活儿比在家种地还累,拖欠的工钱怎么都拿不到手,混得连肚子都填不饱。回到村里,灰着脸,抬不起头。

柱子带一群人出去时雄赳赳气昂昂的,不像村里其他人出去都是天黑了再走,怕村里人笑话。柱子带人在村里最热闹的老榆树下集合出发,要让村人看看,这帮人是出去干大事,挣大钱的。

村口有人说:“柱子,弄得动静怪大的,真能赚到大钱啊?”

柱子的嗓门呼啦得震耳:“靠,不赚钱出去弄啥?”

“哈,口气怪大,有本事弄个城里媳妇儿回来。看你们出去的人,一帮光棍。”

“弄个媳妇有啥了不起。我做主了,每人带个媳妇儿回来,眼气死你们。”

一帮人走出村口,村里沉静了许多。

去新区到底该坐哪趟车,大伙又有了分歧,怎么走一趟车都到不了花城新区。柱子不耐烦地摆摆手:“中了,中了,听我的好不好。见车就上,上了再说。反正是往城里走,还能丢了不成。车来了,拿好东西,上!”

一群人挤上了车。都带着行李,在车里的移动就难些,占用的空间也大,车厢里就有了不友好的目光。柱子可顾不了这些,不停地交代同伴,都睁大了眼看着些,别坐过站啊。

一伙人不知所措,谁也不知道该到哪儿下车。柱子大着嗓门儿说:“我做主了。到头,坐到头再说。”

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一伙人都坐下了,看着窗外的繁华。

“咋还不到,车坐得对不对啊?”苇子小声嘀咕。

一位老人问苇子:“你们是要去哪儿?”

苇子说:“去新区,打工。”

老人说:“去新区啊,那你们坐倒车了,这是朝相反的方向走哇。”

一伙人呼呼啦啦下了车,互相埋怨着,多花了几块冤枉钱。

柱子说:“错了咋,不还旅游参观街景了吗?下次坐车就知道啦。”

柱子:“找个地方吃饭吧,前胸贴后背了。”

“吃饭贵着呢,咱别让人给坑了。”

柱子说:“别嚷嚷了,我做主,找家烩面馆,吃烩面。”

苇子小声说:“我……我不吃羊肉。”

柱子训斥道:“你想吃天鹅肉得能吃到,你不吃羊肉,把肉挑我碗里。”

找到一家烩面馆,一人一碗烩面,吃了店家好几头大蒜,个个出了一头汗。填饱肚子,人也精神了。

柱子说:“还是烩面得劲。”

苇子和几个没有吃得劲的也不敢多说。

柱子说:“我做主了,咱就不坐车了,走着去开发区,省了车钱,还能看风景。”

有人说:“还是先找个地儿住下吧,都说城里落脚的地方不好找。”

柱子说:“找到工地就有落脚的地方。还没找到活儿就贴店钱,有钱烧的?”

“可天都黑了啊。”

“天黑怕啥,在街头也可以凑合一宿。要住你住,我们走。”

大伙儿便说着,笑着,闹着,走着。

忽然,从暗影中蹿出三个小青年,手里攥着明晃晃的短刀。

大伙儿都愣了,遇到坏人了。

“俺们是来找工的,还没找到活儿呢,没钱。”柱子刚说了一句,屁股上就挨了一脚。“废啥话!拿钱出来,不然老子捅了你。柱子不吱声,开始解包袱”。

苇子小声嘀咕说:“他们才三个人,咱六个人呢。”

一个胳膊上刺着青龙的青年把刀在苇子的脸前摆了摆:“你小子活够了。”苇子突然扑上去,紧紧抱住那青年,大声说:“两个揍他们一个。”大伙儿忽地抡起身上的背包朝持刀的人就扑过去了。三个持刀人,一个撒腿就逃,另外两个被他们扭住。

从派出所出来,柱子兴奋不已,说:“真他娘的痛快,咱也是见义勇为啊。”

“还见义勇为呢,差点把命搭上。真出了事,回去怎么和家里交代?”

柱子说:“这不是没出事嘛。我做主了,咱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喝一顿!”

大伙儿不答理他,大伙儿的眼睛都看着小个子苇子。

谁让你做主了

苇子带着大伙在新区的一家工地找到了活。虽然说都是些出力的苦活累活,可总归是找到了个落脚点,有饭吃能睡觉就行。苦点累点不怕,庄户人家不缺力气。

大家在工地上干了一个月,竟然按时领到了工钱。大家伙高兴,说要庆贺一下。怎么个庆贺法,意见不统一了。

胖子说:“找个好点的饭馆美美吃一顿,一个多月也没见到几片肉,看到老鼠都想给生吞了。”

柱子说:“城里的女人长得俊,要不咱也去歌厅开开眼,找俩妞陪陪,城里人说法叫潇洒潇洒。”

瘦子说得理理发:“洗洗澡,弄件像样的衣服,拾掇拾掇自己。要不城里人看咱的眼神都是斜的。”

争执不下,大家的眼光就集中在苇子身上了。

苇子说:“咱,旅游,一日游。”

大伙眼都瞪圆了:“旅游?”

苇子说:“咱到城里了,可咱了解这个城市吗?知道雁鸣湖在哪?知道翠云谷在哪?知道凤凰寺在哪?城里人去玩的地方,咱就不能去?回到村里不是也可以给家人显摆?”

“玩,当然都高兴,可得多少钱呢?”

苇子说:“我打听过,咱跟团,便宜,把市里的风景区游完,每人才一百五。”

“太贵了吧?”几个人想打退堂鼓。

苇子不高兴:“去不去啊,如果不去,以后有啥事,你们别再跟着我。”

几个人妥协了:“中中中,咱就跟着你去潇洒走一回。”

苇子就联系到了在旅游公司做导游的嫚子。

嫚子和苇子是初中时的同学。嫚子考上旅游中专,毕业后在城里做了导游,苇子是上街买材料时遇到她的。嫚子说公司生意不好做,每个人都要揽团,有客户才有工资提成。嫚子说我都两个月没揽到团了,一个季度如果揽不到团队,我就得待岗。苇子心里就酸酸的。苇子记得上初中时,嫚子从家里带了一个大白面馒头,塞到苇子的书包里,苇子快一年了都没有见过白面馒头了。吃了人家的,得报答。

乘上旅游公司的豪华大巴,苇子一伙兴奋异常。每人发了一顶红帽子,一瓶矿泉水,倆面包。柱子觉得自己跟城里人没啥两样了。

导游小姐是嫚子,打扮的特别漂亮,对苇子也多有照顾,其他的几个人有些眼红,胖子说:“苇子,你和嫚子是不是认识啊。”苇子装作没有听见,不理他。

玩的都挺顺利,最后一站是雁鸣湖。沿着湖边走完后,嫚子说大家可以自由活动。可以乘坐小筏子到湖中心的情侣岛游玩。两个小时之内一定要赶回来,否则大巴就要开走,只有徒步走回去了。

乘木筏子每人五块钱,有人不想去。苇子说:“十八拜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吗?上船,要耍就耍美。”

六人正好一船。船主是个中年人,满脸带笑,船又快又稳,很快就把几个人送上了岛,岛上全是左搂右抱的一对对男女,看得一伙人心里痒痒的,柱子脖子都伸长了。

苇子看到远处还有一个岛,明白过来了,情侣岛是两个岛,便对船主说:“我们再去另一个岛。”船主说:“倆岛都差不多,那个岛人去的少,也没啥看头,还花费时间。”

苇子说:“我们花了钱的,就得去。你凭什么说不去就不去了,你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

其他几个人也横着起哄:“去,有人去我们就去。”

大家都跳上了船,船主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虎着脸不吭声,船也摇得不稳了。

岛上确实没啥可看的,也凄凉。几个人嚷嚷着回去。船主不见了,转悠了半天,才看到船主正在和一个钓鱼的闲喷,抽烟。对苇子他们的嚷嚷视而不见。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是摇着船来的,总得歇歇吧。

天色暗了下来,几个人急了。

“师傅,快把我们送出去吧,晚了就赶不上回去的车了。”

船主说:“我说时间紧,可你们要来,那凶劲吧,恨不得把我吃了。”

船主剜了苇子一眼。

柱子开始埋怨苇子:“都是你瞎当家,不来就不来吧,非来这一趟弄啥。”

胖子也说:“就是,人家船主也是个出力气活的,干嘛对人家那么凶?”

瘦子说:“苇子也太那啥了,你要不那啥,人家会那啥吗?”

苇子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几个人把苇子数落的让船主气顺了,才慢腾腾的撑起船桨。

船到岸时,几个人就看到了一车人愤怒的脸。大伙灰溜溜的上了车。个个都快把头埋在裤裆里了。

嫚子气的流泪说:“你们晚了两个小时啊,客户都投诉到老总那里了,我这个月算白干了,苇子你不是害我吗?”

车到站,几个人下了车。咋办?往哪去?

一伙人看着苇子。苇子也眯着眼睛看着大伙,一脸茫然。

“看我弄啥?谁想做主谁做去!”

负债

牛娃进了新房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俊俏水灵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媳妇了。

牛娃家境一般,快三十的汉子了也没个女人相中。那日赶集回村天色渐暗,在林子岭上,看到了几个汉子拉扯一女子,女子又喊又叫,牛娃便吼了一声:“弄啥呢?”几个汉子胆怯了,骂了几声钻进林子去。牛娃好人做到底,将那女子送回了家。第二天,来人登门道谢,牛娃这才咧大了嘴巴,原来昨晚自己救下的女人竟长得这般俊俏。女人是方圆几十里的美人,提亲说媒的踏破了门,女人就是不动心,死心塌地嫁了黑牛娃。

牛娃拥着女子嫩白的身子,说:“你,咋会看上俺,年轻俊俏的后生多着哩。”女人只抿嘴笑,瀑布般的秀发埋在牛娃厚实的胸里,牛娃就晕了。

牛娃娶了个漂亮媳妇,村里的年轻人忌妒的眼都红了,有事没事爱往牛娃家窜,办个事跑个腿的比牛娃还勤快,牛娃就老大的不愿意,有时故意摔摔打打的,年轻后生脸皮也厚只当看不见。牛娃钻进被窝里有时数落女人几句,女人也不顶嘴,只是抿着嘴笑,牛娃就没了脾气。

新婚的劲儿还没过,村里人结伴出去做工。牛娃本不想去呢,想想挣来钱也好给媳妇扯几身新衣裳,家境也得改变改变。就咬了牙报了名。牛娃重新装实了门闩、门锁,交代女人不要早出晚归,回家就要上门栓。女人使劲点头,给牛娃的短裤上缝上了一个红布袋袋,让牛娃装好钱,别丢了。牛娃就抱紧了女人,翻来覆去地折腾到半夜。

牛娃走了两个月,女人规规矩矩的,有后生挑逗骂俏,女人只是红着脸低着头匆匆离去,从不接腔。后生就嚷:“娘的,能和牛娃女人睡一觉,枪毙了都值。”三伏天的夜,闷热。牛娃女人早早洗漱了躺下,屋里实在太闷,便支起了窗子。女人沉睡之中就觉得身子被人压住了,嘴也被人堵住了,她挣扎着又捶又抓,但那人力大气壮,女人终于支撑不住。女人嘤嘤地哭,女人哭到天明,渐渐平静下来,梳洗好,第二天就没事人一样。

牛娃半年回来,女人的腹部就已微微凸起,,牛娃乐得猴孙了似的。没几天,牛娃的脸就阴沉下来,牛娃二婶说:“傻娃子,算算日子,这也不像是你留下的种呢。”牛娃就向女人发脾气,问女人是不是做了啥对不起他的事。女人就使劲摇头。牛娃问急了,女人就掉泪,牛娃心就软了。胖嘟嘟的儿子从女人肚里落下来,牛娃乐得在床上拿大顶。后生们就损牛娃:“咋看着不像你呢?”牛娃就问女人:“人家咋说儿子不像我呢?你没给我戴绿帽子吧?我外出做工半年,有啥事没有?”女人还是使劲摇头。

孩子大了,家境好了,牛娃的媳妇却病倒了。进了县城,请了大夫,大夫摇摇头说:“太晚了,准备后事吧。”牛娃天塌了般哭了三天三夜,女人自己很平静。给孩子做了三套棉衣棉裤,给牛娃缝了一套新衣裳。女人弥留之际,牛娃在她床前,问女人还有啥交待的还有啥事没对牛娃说?女人摇摇头,无血色的脸上滑过一丝微笑。牛娃就撞着自己的脑袋说:“我对不起你呀,那晚是我偷偷搭车跑回村里,我怕你对我不忠哇。我想让你负疚一辈子,欠着我,死心塌地跟我好,可你为啥不说,为啥不说呀……”

女人听不见,女人安详地去了。

送女人出殡那天,牛娃穿上了女人为她做的衣裳,忽然觉得衣兜里有团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块红布。牛娃记起这是缝在自己短裤上的那块红布。牛娃这才明白,这么多年来,这笔债一直是自己在背着,而且还要背下去。

牛娃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