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旷野呼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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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上帝是爱(1)

上帝是爱……你难以想象他是怎样受苦的。

可他知道,你有多么痛苦难受。但是他不能改变什么,否则他就不再是爱,而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克尔凯郭尔

上面我们挖掘了克尔凯郭尔说教和训诫中“存在哲学”的意义并竭力把握其真谛。我们看到,它以间接形式表达了克尔凯郭尔最痛苦的,同时我要说,也是最神秘和最真实的思想:模仿苏格拉底使多神教智者身临险境,模仿耶稣必然使那些透过古希腊真理折射基督教启示的人默默地绝望。这两类人都只接受自己亲手创造的“极乐”。在只有目光敏锐的人才能察觉的一丝羞愧处突然出现了魔鬼般的兀傲。

现在我们明白了,为什么克尔凯郭尔断言说存在哲学的基础是绝望,为什么他要求信仰的骑士先通过顺从,以及他的顺从的骑士指的是什么。顺从的骑士是“转移了对奇迹注意”的人。他知道,永恒的极乐是动物唯一可及的。它在于“克服自己的爱好”,自愿完成最高权力规定的所有“你应该”。克尔凯郭尔在逝世前几个月写道:“只有一种对启示真理的关系才行得通:对它的信仰。而人是否信仰,只有一种方法能验证:愿意为信仰承受痛苦;信仰的程度只表现在愿意承受痛苦的程度上。”一番俨然最有诱惑力的话,谁敢“反驳”之?但是,顺从的骑士难道不是这个意义上的典范吗?他拒绝了受苦吗?难道苏格拉底、爱皮克泰特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实现信教者宣布的理想吗?那启示真理又是为了什么?克尔凯郭尔可以指责黑格尔生前没有遵循自己的哲学并寻求一个精神哲学家不应追求的更大的幸福。但最凶狠的敌人也不能这样指责苏格拉底和爱皮克泰特。从这个意义上讲。在近代哲学家中可以找到许多无可挑剔的完人:斯宾诺莎准备并且已经为自己的信念承受了最大的痛苦,乔尔丹诺·布鲁诺引火自焚,康帕内拉在狱中度过了一生,他没有死于拷问者的百般折磨,他曾回答他们说:我的灯是劳动和彻夜不眠的象征,它烧掉的油比你们喝的酒还要多。还可以列举出许多与哲学无关的人,如穆齐亚·斯采沃拉或勒古鲁斯,奥古斯丁曾把他们同斯多葛派前期的斯多葛主义者相提并论。当然,我们可以对他们大无畏的勇敢精神和其他精神品质作任何崇高的评价,但这与信仰和启示真理无关。恰恰相反,他们的生活和观点都是对启示真理和信仰的挑战(当然,这里指的不是罗马时代的英雄,而是布鲁诺和斯宾诺莎)。奥古斯丁生性愉快。但在谈到穆齐亚·斯采沃拉和勒古鲁斯时总难掩饰不安。然而,若用克尔凯郭尔提供的特征。就得把它们看成真理的证人甚至信教者,因为他们用痛苦和承受痛苦的勇气证实了信仰。“伦理”不仅庇护了他们,甚至把他们作为楷模以警诫不服从者。他们“绝对不闻不问”(甚至不想这个或那个世界上的“快乐”),保障了除了称赞外不能给我们任何东西的伦理的完全胜利:这使人成为奴隶,即起“conditio sine qua non”(必须的条件)的作用,使伦理能独霸世界。

克尔凯郭尔从不提这些人,但是,如要他要提的话,他未必会反对奥古斯丁。他或许会引用那句著名的话:“virtutes gentium splendidavitia sunt”(多神教的美德是杰出的弊病)。以前人们一直以为这是奥古斯丁说的话,克尔凯郭尔也许会把他们的“不闻不问”同自己冲着思辨哲学家脱口而出的愤怒言辞对立起来,因为这些哲学家自诩愿“接受”客观真理,无论它会带来什么后果。在克尔凯郭尔眼里,任何痛苦和牺牲,甚至自愿的牺牲,都不能证明伦理的这些受折磨者是纯真的。

他们的信仰,对伦理的信仰,彻底地摆脱了奇迹,使他毛骨悚然,他认为这是不信仰的极端。这只是再次强调克尔凯郭尔的训诫应理解成“间接表述”,存在哲学只是他为之献出短暂一生的伟大斗争的准备和第一步,因为存在哲学是摆脱上帝的人的观念,因此也是理性和道德僵化了的永恒真理的表现。克尔凯郭尔从未对路德是否“真理的证人”表示怀疑。确实,他不止一次对路德没有用痛苦结束生命表示遗憾。路德的席间谈话也使他烦恼,但他终究没有说路德不是真理的证人(而他则这样称呼死去的蒙斯特主教)。如果问他,真正的信仰在谁一边,在用自愿承受痛苦以证明履行职责的穆齐亚·斯采沃拉和勒古鲁斯一边,还是在历史没有给予这种“证明”机会的路德那边,他未必会难以作答。信仰不能用勇敢和牺牲证明。信仰也不能被证明,也不需要证明。存在哲学同信仰血肉相联,舍此便无所作为。存在哲学正是在信仰中获得了借以摆脱思辨哲学的新的一维。信仰在证明的彼岸,用克尔凯郭尔的话说,在死亡的彼岸。在那边,思维的一切可能结束了,而信仰的新的可能则“出现”了。初级几何的例子在某种程度上能说明或使我们接近克尔凯郭尔是如何试验信仰的。在一个两维平面上,由一点只能画出一条垂直线。如果有了一条垂直线,那么对其他无数游离于宇宙的直线来说,这个优越地位是不可企及的。矛盾律、排中律等可靠地保护了这个优越的幸运儿,阻止了其他篡位的企图。但是,当我们由平面几何转入立体几何时,当我们用新的一维把平面变成空间时,在二维平面上不可能的事就成为可能的了:从同一个点可以画出无数条垂直线,于是,最渺小,最微不足道,被人遗忘而且自我遗忘的直线同那条独享组成两个相邻角,成为一定点的几何位置等权力的令人羡慕的“唯一”的直线“等价齐观”了。任何理解,任何知识——任何理解都在平面中流动,由其本质决定害怕新的一维,竭尽全力把人类的——它认为太人类化的——“讥笑,哭泣,诅咒”楔入这个平面。相反,后者却要冲破intelligere欲置它们于死地的平面,奔向同intelligere势不两立的自由。因此,存在哲学,如上所述,离开了黑格尔和古希腊的《会饮篇》,转向了约伯和亚伯拉罕。然而,也正因如此,我们不能忽视克尔凯郭尔的“严厉的”基督教。克尔凯郭尔在逝世那年,在那本猛烈抨击已婚牧师和安居乐业的神学家及把《圣经》启示变成通俗易解、与人有益的道德经的凡夫俗子的《瞬间》中说,基督教的人类取消了耶稣,尽管如此,他坦率地承认,不认为自己达到了他对基督教的要求。他不厌其烦地重复自己的基本思想:“真理在于:做一个基督徒等于在这个生活中成为不幸的人,你越信仰上帝,上帝越爱你,你就越将受苦。”紧接着他又补充说:“对软弱的人来说,这个思想是可怕的,它能摧毁一切,要求他的力量超极限地紧张。我是从双重试验中认识到这一点的。首先,我自己不能忍受这个真理,不能在远处或预感式地看这个有关基督教的真正基督教的思想……另一方面,我个人的生活条件使我对此加以注意,否则我永远不会注意到它,更不能承受它的重负。在注释中他作了更加充分的解释。他写道:“因此,我不认为我是基督徒,远远不是。我对正统基督教有一个优势:当我谈到基督教时,我说的是真正的基督教,并不伪造它,我是什么态度就怎么说。”他对不寻常的自白(其实,类似的自白在他的日记和著作中屡见不鲜)做了新的解释,帮助我们弄清了“间接表达”的后果和“存在哲学”依赖它的原因。克尔凯郭尔自己不能忍受自己的“严厉”和“狂暴”的基督教,我认为,我们有理由说,如果不是望文生义的话,克尔凯郭尔的基督教的严厉是任一活的心灵都不能忍受的。剩下的只是要问:上帝能忍受这种基督教吗?毫无疑问,这个问题蕴含在克尔凯郭尔的所有训诫中,他的训诫也只有一个目的:提出这个问题。克尔凯郭尔不止一次地说,人的怯懦不能忍受疯狂和死亡讲述的一切。但疯狂和死亡无视人的忍耐性,继续}舀滔不绝地叙述。而克尔凯郭尔的著作不是别的,正是这个多少自成体系、有条不紊的叙述。

但是,如果人的怯懦不能忍受它们,那上帝的勇敢能忍受吗?提一下克尔凯郭尔的“痛苦”指的是什么也不无益处。痛苦不是通常的、甚至很大的困难,这些困难人们不得不克服并或多或少已克服——每个人或大家一起按照理性的指引、依靠道德的力量加以克服。克尔凯郭尔所说的“痛苦”是指理性和美德望风而逃的毫无出路和希望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