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碎花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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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王跃进的生活质量问题(5)

又坐了几分钟,王跃进借故下午有会要走。黄小凤弄出来点幽怨的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盯在自己的脚尖上。他兀自写了电话号码,压在黄小凤的手表下面,告诉黄小凤说休息好了给他打电话,他过来送他。他夹着包走到门口,觉得这样寡情地走了,像逃跑似的,有点不妥。就回转过来想揽一下黄小凤。看见黄小凤已把镜子和眉笔拿在手里,沉浸在自己的眉眼里,他就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出了宾馆的门,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明晃晃的太阳,射得他几乎要流出泪来。。

王跃进下午确实有会。他坐在主席台上,心里七上八下想着和黄小凤分手的时候怎样应付。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定的,想一想,事情就这样了,再想一想,总像是丢了什么。更像是小的时候,倾其所有买了一件心爱的东西,欢天喜地的拿回去打开一看,却发现那东西是假的。回头再找卖东西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黄小凤走的时候却没有打过来电话,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王跃进突然决定要回市里去。

许彩霞正在家里看电视,邋遢得像一朵开败了的百合。她人那样高大,却穿一件破旧的白色泡泡纱睡衣,头发没有梳理胡乱地挽在脑后。儿子上了寄宿中学,现在家是她一个人的家,就更加没有心情收拾了。她看见王跃进回来,喜出望外,咧开大嘴就乐了,简直像头快活的母狮子。王跃进看到那张脸突然想掉头就走,可中午的事情梗在心里更不好受,就把目光落在电视上不再看她。许彩霞一点都看不出丈夫的腻烦,只管渴不渴饿不饿地乱问一气。王跃进烦躁地说:“行了!弄水去吧!”许彩霞被他的呵斥娇宠着,欢欢喜喜地去放洗澡水。

王跃进洗完了澡也不说话,径直上床去躺了。许彩霞浑身都颤抖起来,忙不跌地去洗了洗,跌东倒西地摸到黑暗的卧室。王跃进在家她不敢开卧室的灯,这是多年的老规矩了。等她偎到自己跟前,整个下午困扰在王跃进心里的忐忑突然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滔天的愤怒,他把自己丑陋无比的女人按在身下。结果出人意料地好,没有出现任何障碍,他把身下的女人折腾得哭爹叫娘的。

想一想下午的事情,王跃进不由得悲从中来,自己好端端的这一辈子,注定要被身下这个如狼似虎的女人,一点一点地吞噬掉。

王跃进以为他和黄小凤这一档子突如其来的荒唐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只是有点龌龊,想都不愿意去想了。过了一段时间黄小凤却打来电话,好像是喝了酒,语气带点醉酒的放肆。开口就嗔怪:“你是不是把我忘了?”王跃进一下子就听出了是黄小凤,心里有些反感。但他故意装出听不出谁的样子,朗声道:“是谁啊?

有什么事儿吗?”黄小凤生气地说:“我是黄一小一凤!”

王跃进立刻做出道歉的姿态,说:“我就说是谁这么放肆。”他这样说既不软不硬地让黄小凤吃了个没趣,又一下子把距离拉得很开。黄小凤却不理会他这一套,仍然撒娇犯嗲地抱怨:“才过了几天,就把人家给忘了?”王跃进说:“不是忘了,是事情太多脑子顾不过来。再说我那天确实是喝多了。”黄小风听了马上高了声音说:“哎哟,你先别撤,我可不会粘住你。”王跃进这下更觉得不舒服,可也不好一下把脸面扯破。就说:“你怎么这么说?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然后又问:“你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有什么急事吗?”黄小凤说:“有事。”王跃进说:“什么事,你尽管说。”黄小凤说:“我们两个的事。”王跃进想说,我们两个有什么事?嘴巴已经张开他突然又咽回去了,他能说他们之间没有事嘛!

过后的一段时间,王跃进又接过黄小凤的几次电话。

有时他正在忙,就应付她两句。那边听出他在忙,也还有分寸。有时逢他不忙,正好心情也闲着的时候,就陪她闲扯几句。这个女人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说起话来知道怎样掏王跃进的耳朵眼,尽拣让王跃进发软的话说。有时候恰好王跃进也喝了酒,想想自己的家庭生活,这个在他脑子里还有些虚化的女人就寄了他的闲情,两个人会聊出一点点味道来。这样一来二去的,竟然又有了一些模糊的情绪。特别是黄小凤那边,有时真像是动了真情,突然冒出一句:“我爱你!”一时让王跃进语塞,也只好大着舌头还一句:“我也爱你。”说完了自己也吓了一跳,守了几十年对谁也没说过的这句话,居然在这儿给出卖了,就像自己精心收藏的一罐银圆,突然被告之已经贬值了一样。再想一想,也无所谓了,既然床都跟人家上了,还立个破牌坊干啥?反正这话放着不说,闲了也是闲了。

黄小凤说:“你什么时候回阳城来看我好不好?”

王跃进说:“有时间我会去的。”

王跃进这样答应本来是应付黄小凤的,可后来王跃进真的去了。他去阳城开会,吃了晚饭看了新闻联播,又按部就班地散了步,就百无聊赖了。好像是突然想起来黄小凤就住在这个城市里的。翻出电话本找出她的号码,用宾馆的电话给她拨了个电话。电话震铃的时候,他还在想着,最好别找着她,这样再说起来也算是来看过她了。哪知道电话刚响了两声,那边黄小凤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听到黄小凤温热的声音,他就又找到了点儿俩人在电话上聊天的感觉,说无情又像是有情的样子,于是他就真的去了黄小凤的家里。

两室一厅的房子,装潢得像宾馆的豪华包间,却比宾馆多了许多小摆设,俗是俗了点,但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比起他和许彩霞的家来,已经是天上地下。王跃进心里又是一阵的感慨。黄小凤穿了一件两件套的粉红真丝睡衣,借故热又把外面的脱了,只留了条紧裹在身上的吊带短裙。胳膊腿上的肉都像是胖藕一样地白嫩着,眼波里更是涌动着万种的风情。王跃进觉出了下身的躁动,但却故意纵容它继续泛滥。黄小风给他拿了男人的睡衣和鞋子,像对待自己的男人似的说:“洗洗去吧!”王跃进轻飘飘地进到浴室里,进去时他还在疑惑,她自己一个人过,怎么会有这么齐备的男人的物件?可是身上的热流一浪高过一浪,很快就把这个问题给淹没了。两个人这回是从容地宽衣解带,因为有前一次的阴影,各自都小心翼翼地捕捉着自己和对方的情绪,竟然少了热切。表面上又都尽量掩饰,做出一副很从容的样子,好像是在对付一份辞职报告或一份购销合同。

有了’这次事情,王跃进和黄小风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说起话来就不再有客气,甚至是亲密了些,却又不同于恩爱夫妻的那种亲密。不过那种亲密,王跃进也从没体验过。让王跃进不解的是,这个事情并没影响到他对许彩霞的情绪,他回家的次数反倒比过去多了,对许彩霞也比过去好了。儿子要是在家,他就会更好一点,王跃进在儿子面前从来不为难他的母亲。王跃进还给了许彩霞一些钱,让她也去买些衣服。这样的事情是从来没有过的,许彩霞感动得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人家原配的夫妻都闹离婚,对她这样的王跃进却没有嫌弃过。许彩霞从心眼里认定王跃进是个有良心靠得住的好男人。

王跃进又顺便或者专门去过黄小凤那里两次。彼此熟悉了就更从容。有一次,王跃进看到黄小凤的肚子有妊娠纹,就问:“你的孩子呢?”黄小凤说:“在我妈那里养着。”黄小凤也到王跃进的县里来过几次。过去两个人没这种关系,王跃进还能大大方方陪她吃饭。现在来了王跃进就把她安排在宾馆里,偷偷摸摸地见上一面。不见面在电话里说得热切,见了面反而没什么可说了。到一起就直奔主题,不觉得亲也不觉得厌烦。完了事俩人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各自想着心事,然后才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有一次王跃进问她:“你离婚后,除了我还有没有别的男人?”黄小凤说:“男人最爱纠缠的问题。你呢?”

王跃进说:“没有。”黄小凤说:“我要说有,你是不是很失望?”王跃进笑了一下。其实王跃进问这句话,只是想找个话头,不管黄小凤怎么回答,他都像是谈论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干系的女人一样,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心里更是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黄小凤这样回答,让王跃进觉得她很老到。

两个人的关系保持了两年多,像拉锯战,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胶着状态。没有热切,但是也没有断的理由。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也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保持着。

谁都:不会料到,事故会出在许彩霞的身上。

新源新近成立了一个科技开发区,副地厅级规格。县里几个挂了号的正县级干部虽然都急着升迁,可对科技开发区这半格又都看不上。有职没权明升暗降啊!王跃进倒是很想去,他在权力的风口浪尖上经过了长时间的摔打,已经失去了兴趣。而且他骨子里流淌的那种田园化的情绪,一个时期以来一直占着上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知识分子的的那种情绪化的心绪,让他渴望有更多的时间去关照自己的内心。其实以他的能力和人品而言,他还正处在非常强劲的上升期,他每年为群众办的几件实事,比如在全县推广养殖业,使三分之二的农民脱贫;力排众议修建的一座软硬件过硬的高级中学,把流失的生源和一些外地的优秀教师吸引过来,使全县的升学率提高三十个百分点等等,已经引起了省市的高度重视。可是他现在就是巴望着退下来,一言九鼎的职权,.既让他感到位高权重的快感,又让他虚脱。另外,他血液里那种纯粹的农民血统也让他非常容易满足,他认为自己这一辈子这样也就行了。以他现有的地位在他们老王家的族谱上已经可以重重地书写一笔了。他当了七年县官,为老百姓干了数十件好事,总算是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特别是建学校、修公路这样功载千秋的大事,一个平凡的人一辈子能办一件就非常难得了。王跃进有时还会冒出一种奇怪的思想,他的官职越大,许彩霞就越发得了便宜,这个女人能承受起那么大的造化吗?

王跃进晚上赶到市委书记的家里去想把自己的想法说一说。这个时间去,是他们这些一把手的特权。市委书记应酬还没回来,书记的夫人正在跟什么人煲电话粥。这书记夫人原来是在市直机关里当一般干部,随着丈夫的得道已经升迁为某局的副局长。她喜欢别人的夸奖,喜欢听到诸如里里外外一把手这样的话语。王跃进深谙此道,客套完毕,就开始发糖衣炮弹,把个夫人轰得欢天喜地的,还故意做出抱怨的样子说:“我这一辈子为了你们书记把自己都奉献了,如果我早几年上来,还能待在这破岗位上?”

王跃进说:“两个人从政,总得有一个人做出牺牲,要不就把孩子和家给荒废了。”夫人说:“说的也是,天天忙里忙外,你们书记也不关心我,香港回归几年了,我连香港都还没去过。”王跃进听明白了,知道今天的马屁,是要付出经济代价的,但又不能绕过去,只好说:“那还不容易,要是走得开,给你办个去新马泰的旅游护照,在香港也停几天,出去轻松轻松。”夫人说:“那太好了,我女儿也正放暑假,正发愁没地方玩儿。”王跃进说:“这几日我就落实。”夫人看王跃进应得实诚,觉得也该关心关心人家,又说:“你爱人呢,何不一起去?”王跃进本来想说,她一个粗人,哪能配去这些地方,还不把人家的环境都给污染了!可是再一想,许彩霞倒是个伺候人的好材料。让她跟着出去做个行者,倒是非常合适,就又改了口说:“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要是能去就让她陪你们去。”

许彩霞是沾了市委书记夫人的光有了一次出国旅游的机会。走的时候王跃进塞给她两万块钱,再三告诫她要多长个心眼,逢到花钱的地方有眼色一点。

许彩霞陪了书记的夫人和女儿跑得晕头转向的,人家个个玩得兴高采烈的,她并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就是树啊山啊水啊的和家里差不多,却平白花了那么多的钱。跑跑吃吃睡睡,怪累人的。因为是跟的旅游团,并没有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几天过去,许彩霞就只是晚上给那母女俩结结国际长话费。书记夫人是每到一个地方先给书记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的,不知道有几多恩爱,其实是不放心丈夫自己一个人在家。书记的女儿也正谈朋友,同样是一有空闲就没完没了地打。一天下来电话费就要一千多元,许彩霞惊得咂舌头,幸亏是王跃进提前有交代让她不要乱说乱问,她真不知道她们在电话里都会说什么。她和王跃进在电话上,从来没说足过三句话。

她们那天是去看了泰国的皇宫。听宫里的解说员讲整个宫殿都是金子镀的,那得多少金子啊!许彩霞这才算开了眼界,激动得不行。晚上那母女俩跟家里人打电话,也让她突然有了打一次电话的冲动,除了要急于述说,另外还有一点点的虚荣的意思。她总不能出来这些天一个电话都不往家里打,就是做样子给她们看也要打一次。

许彩霞装模作样地拨通了家里的号码。这可是国外,往家里打电话还是有点紧张的,她重复了几次才把国内代码和区号拨全。家里要是没有人就算了,她想。电话却一下子就通了,和打市内电话没什么不一样,这让她松了一口气。电话响到第三声她就听到了王跃进的声音,该怎么同他说呢?她说:“喂!”王跃进那边也说:“喂!”她又喂了两声,王跃进那边仍然是喂喂地回应。她再说:“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