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山人有缘,去年此时,山人正在山中炼丹,忽得山神托一梦于我,说东海之中,有神山三座,座座都有琼楼,里面住着神仙,一个个千年不老,百年服一仙丹。山人听了,即赴东海,驾船寻找仙山。往复三次,终遇仙山。”侯生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把细长犀利的眼睛去看始皇帝,见他正听得入神,便接着说:
“那日,风和日丽,海波平缓。远远地,就看见有三个山头浮出水面,连绵数十余里,犹如伞盖、又如旌旗;稍近一点,只见山上绿树倚云、殿阁其间,楼台城廊、金瓦兽脊;金碧辉煌、秀美雄伟。山人心中欢喜不尽,令水手扬帆举浆,速上仙山。可就在这时候,水中跃出一个壮汉,挡在山人的船前面。山人忙问:‘壮汉为何拦我去路?’‘你不能就这么上山?’‘为什么?’‘凡上山者,需做好三个准备。’‘那三个准备?’‘一要斋戒沐浴、二要朝拜仙山、三要备足珠宝法器。’壮汉说完,潜入水中不见。山人再令水手扬帆举浆,大船却再不能前进半步,因此只好回来。”
是这样!始皇帝在心里轻轻地喊道,顿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这一回,不死药又多一份希望了,就是徐福寻不来,我还有这侯生。于是对侯生说:“你能够替朕找到不死药吗?”
“山人若要为自己找,是没法找到的,如果是替陛下找,应该找得到。”
“这是为什么?”
“因为山人没有不死的福份,山人没有,普天之下的人都没有。能够享受不死药的,普天之下就只有陛下一人。”
“真是这样的?”
“确实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大师如果能替朕取得不死仙药,寡人必有重赏。”
“山人不敢要求重赏,一切赏赐待山人替陛下取回不死药再给。现在山人需要的是一条结实的大船、五百童男童女和一车珠宝法器。大船结实,才可以顺利到达仙山,有了五百童男童女和一车珠宝法器作见面之礼,才能够让仙山上的仙人喜欢,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给不死药。”
始皇帝听了,非常高兴,夸赞说:“大师真是忠义之士,只想到给朕取药,不想要朕的赏赐。朕就成全你的忠义,立刻给你准备好结实的大船、五百童男童女和一车珠宝法器。你准备何时动身?”
“所需物品准备之后,山人两日之内,就可以动身。”
“为什么?”
“一日斋戒沐浴,二日朝拜山神。”
“好,一切就按大师所说的办!”始皇帝高兴地说。
侯生望着满面春色的始皇帝,心里骂道:暴君啊,你因为怕死,竟也蠢得象一头母驴。心里虽这么不屑地骂,表面上侯生却满脸的恭敬,凝目始皇帝,似有些害怕地说:“只是,山人还有一个请求。”
“说,快说!大师有话尽管说。”
“山人恳请陛下,替我指点一方风水宝地,从那儿入海,会更加顺利。”
始皇一听,哈哈大笑,便有声有色地给侯生讲叙了自己的梦景。侯生听了,倒头就拜,大声说:“陛下哪里是在做梦,是确实在与神仙相遇。就在距碣石海岸不远处的海里,有一小岛,方圆数十里,山人曾在这岛上住了数日。这小岛处在天水之间,岛上高山流水,翠柏葱绿、野花遍地,岸边细沙、柔软如毯。山人游遍天下名山,从未见过山水如此奇丽,正在山中流恋忘返,一日忽见一位白发老翁飘然而至,山人上前想去搭话,他摆手示意我不要去。山人不甘心,还是要上前去,只听他说:‘仙人是来见真人的,你不是。’撂下一句话,人已不见踪影。山人还是不甘心,又大声问:‘真人是谁?’‘就是大秦王朝的皇帝!’仙人这最后一句,已经是从天上传下来的。”
始皇帝从来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长篇大论,这一回却听得非常认真,完了之后又急急地问道:“这么说,朕是真人?”
“绝对是!”侯生回答:“仙人真是这么说的,一定错不了。”
“朕仰慕真人,原来朕就是真人?”始皇帝喜上眉稍,即刻下旨:
咸阳宫里甬道相连,帷帐重重隔绝,朕不再与一般的大臣直接见面。
第三天,斋戒沐浴、朝拜仙山之后,侯生带着价值连城的珠宝法器,入海去替皇帝取不死药。
99、始皇帝依仙人谶语北击匈奴
在茫茫的大海中,侯生率领他的船队,已经飘泊了七七四十九天。哪里有什么仙山琼阁,除了苦涩的海水,便是狂风和它掀起的巨浪。船队吃完了粮食,喝光了淡水,既找不到仙山琼阁,也得不到什么仙药。如果就这么空手而归,始皇帝怎能饶得了我?侯生过了一个多月的快乐日子后,这会儿犯愁了。
始皇帝的苛政酷刑,侯生是非常清楚敞的。可不是一般的残酷苛暴,始皇帝甚至规定:养十头母牛的养牛人,如果有四头不下仔,养牛人就要受到惩罚;对养牛人喂养的牛,腰围若瘦一寸,养牛人就要被打十鞭子;牛死掉三头,养牛人被治罪不算,他所在的县令、县丞也要承担连带罪责;养牛情况每年评比四次,连续两次评比为未尾的养牛人,是要被千刀万剐的。始皇帝对养牛人尚且如此,对道士们就更加苛暴,规定一个人不可同时兼营两种方术,若朝廷考察出其人不精于自己的本业,就要将其处死。
想到这些,侯生急出了热汗、急出了泪水。自己这样地空手回去,犯的可是欺君之罪!自己惨死不说,九族肯定是要被灭的。情急之中,侯生眼珠子转动几下,竟然想出了个妙计。让人找来一块黄缎子,把它做成个符咒,上面写着“亡秦者胡也”五个字,然后下令返航,来到了咸阳宫中。
始皇帝听侯生回来,满心地欢喜,从深宫中出来,端坐在大殿之上。还是让那位贞洁的寡妇,光荣地坐在自己身旁。侯生进来,倒地便拜,然后双手呈上黄缎子做成的符咒。始皇帝激动了,双手颤抖地接过黄缎子,仔细地看着,翻过来翻过去,却并没见什么不死药。于是,他有些恼怒了,脸色由刚刚的通红变成青色。
“这!”始皇帝声音肃然而威赫,阴沉的目光把侯生全部罩住。
“禀陛下,山人已抵仙山,见过仙人。他是一位长眉畿覆其目,慈容朗然可掬的老人。山人献上珠宝法器,正待开口与他商谈不死药的事。仙人却突然从长袖里掏出这块黄缎子,递给山人,说:始皇帝人间寿命还长,不死药下次再取不迟,如今最当紧的事,是快把这符咒拿去,交给始皇帝。他看了之后,自然会明白该怎么去处理。此事关乎秦朝命运,你要速去,速去!山人听仙人这么说,这才与他告辞,赶回来禀告陛下。”
始皇帝听了,转怒为喜,再展开黄缎子,看着上面“亡秦者胡也”五个字发愣。半晌,他抬起头来,大声地问身边的众臣:
“这个‘胡’字,是指何物?”
众臣听了,面面相觑,无以应对。之所以此,只因侯生话已点明,皇帝自会明白。始皇帝统一六国后,自以为天下无敌,北方的匈奴却依仗快马弯刀,不时骚扰边境。曾有几次,始皇帝都准备对匈奴用兵,只是事情繁杂,也就没有付诸行动。这一回见众臣无话,便又久久地注视这个“胡”字。
这“胡”指的应是北方“胡人”,不就是北方匈奴么?想到这里,始皇帝眼睛一亮,大声说:“‘胡’就是胡人,匈奴人!如今天下,舍此还有谁,敢来挑衅朕的天下!”
始皇帝一统天下,虽然边境上的战事不断,大的战事却已停止。喜好战争的始皇帝,眼睛闪闪地亮起来,兴奋地喝道:“御史!”
李斯应声而出,恭敬地望着他的皇帝。按秦国当时的建制,太尉是当朝的最高军政长官,负责所有的军事事务。虽然如此,他平时没有军权,战时也只能出谋划策,真要调兵遣将还得听从皇帝的命令,而且一定要有皇帝的符节,才能调动军队。李斯在太尉位置上坐了十来年,参与了差不多所有统一六国的战事。始皇帝对他的重视和信任,已超过了所有的臣子,虽以擢升他为御史,还是让他兼管着太尉的事情。看着李斯恭敬的样子,始皇帝声音缓和下来:“爱卿说一下,北击匈奴,当派谁去最为合适。”
李斯坦然地迎着始皇帝的目光,思考了一会,说:“蒙内史!”
作为世代秦国名将之家出生的蒙恬,自小跟随始皇帝,是始皇帝最喜欢的人。他是在统一六国的战争中成长起来的著名将领,被誉为“天下第一勇士”。早在公元前221年,蒙恬就被封为将军,后因破齐有功,又拜为内史,是京城的最高行政长官。
始皇帝听了李斯的推荐,高兴地点了点头。
半月后,蒙恬奉旨,率三十万大军,出咸阳北门,北上讨伐匈奴。蒙恬兵到,很快收复内蒙古河套南伊克昭盟一带、自伊金霍洛旗以北至阴山的土地,并在此设立了三十四县,然后渡过黄河,占据阳山。
北方的捷报传来,藏在深宫中的始皇帝听到龙颜大开。他脑袋一热,鹰眼转了几转,想:又占了这么大的地盘,三十四个县,总不能让它冷清清的,得有人去住啊!于是下旨:大规模移民,巩固南疆北土两个方面的国境线!
皇命如天,唯其武装在手。于是乎,关内民众,象被赶牲口一样,拖儿带女,迁往北方刚刚设立的郡县。有不从者,始皇帝只有一个字:
“斩!”
秦人先祖大费出身商周王室的家臣,是舜帝的驯鸟兽师。他的族人,主要是为王室养马训马。在西东周过渡中,秦襄公因武力护驾送驾有功,获得了封地,由家臣上升为贵族;又凭了武力赶走封地的戎人,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以后历代君王,有所作为者居多,一个个对帝王极权充满渴望,扩张强国,皆无拘束。当时,各国图强,都有更多的路子。唯独秦国,只重农耕,工商鱼盐,几乎空白。农耕的土地为国家控制,民众的生存也就控制在国家手上,秦孝公以来实行了军功爵制,以斩首数量授予爵位,再以爵位分配土地财富。
如此一来,秦国要想要拥有土地,就只能去打仗。在这样的生存状况下,秦人自然而然养成重农尚勇、不尚文礼,只追求现实利益的习性。虽然有碍社会文明的发展,却大大激发了国人的战斗热情,使秦军的战斗力得以大大提高。
结果,秦国成了一架动力十足便于驾驶的斩首机器,它一边残害着他国人民的生命,实现自己一国对天下的兼并;一边剥夺了本国家人民最起码的自由平等,实现皇帝对民众牲畜般的役使。
100、尸骸堆成的万里长城
自由与平等,是人的权利,是人作为人的心底深处的一种本能的渴求。能否将自由与平等还给百姓,是衡量当权者优劣的一个最有价值的尺度。为了政治上方方面面的问题,当权者可能会不顾民众的这种渴求,甚至去践踏民众的这种渴求。但是,不管这当权者以什么样的理由这样做,结果都只会让民众疏远他、甚至鄙视痛恨、起来推翻他。
在这一点上,始皇帝的长子扶苏与他的父王相比,实在是判若两人。
扶苏从小就生具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他不但善良宽厚,而且机智聪颖。一直以来,在政见上,在为人处事上,扶苏都与他的父王大相径庭。为此,始皇帝曾不止一次地喝斥扶苏。说也奇怪,始皇帝每每喝斥了扶苏之后,反倒是更喜欢这个儿子。只不过,他感到儿子的性格还是太过软弱,于是让他随蒙恬去塞北打了一年仗,希望通过血腥的战争让扶苏的心肠能硬一些。
一年的塞外征战,扶苏果然成熟了不少。在战场上,他身先士卒、勇猛善战,立下了赫赫战功。或许是从小的耳濡目染、或许是先天的遗传,扶苏无论是对战略的布署、还是对战术的安排,都有一种天才的眼光和精准的判断,使得许多边防老将自叹弗如。
就在始皇帝下令斩尽所有抗旨不去边塞的人时,长子扶苏从北疆归来。途中,他看到了一队被士卒强迫北迁的、凄凄惨惨、悲天怆地的百姓。
“这是怎么回事?”扶苏驱马上前询问。
有带队的千夫长来禀明原因。扶苏听了,心中不忍,快马加鞭,直奔咸阳。我一定要劝劝父王,让他不要这样!扶苏在心里唠叨着,策马急驰。
总算到咸阳城外,他突然又发现许多人被捆绑成一片,等候杀戮。近前一看,这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被凶残的士卒们仗剑围着,象是被狼群围住的锦羊。
“他们犯了什么罪?”扶苏问一位士兵。
“不肯北迁。”
就在士兵回答时,已经有士兵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用力地朝一个妇人的胸前砍去。
扶苏见了大惊,长声呼喊:“住手!”
为振救这些不幸的人,扶苏赶往咸阳宫,进到深宫,见了父皇,倒地便拜。始皇帝虽然责骂这个儿子最多,但在心里深处,还是非常喜欢这个儿子。这回见儿子跪在面前,不知又有什么事情,便轻轻地说:“快起来,有话快说。”
“孩儿想请求父皇一件事。”扶苏已经二十多岁,不但饱读诗书,而且很有自己的见解,为人处事,胆大心细,可一见到父皇,却象个少年一样,羞羞怯怯的。
“说,是什么事?”
“孩儿想请求父皇免了城门前那些人的死罪。”
“为什么?”
“现在战乱刚结束不久,百姓一心只想安定,不愿意长途迁徒,其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请父王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始皇帝还是那样轻轻地问道:“皇儿知道是谁让他们迁徒的吗?”
“是父皇。”
“知道是父皇,为什么还要替他们求情?”
“孩儿担心,父皇用这样严酷法律治理天下,会失去民心的。”
“民心,什么是民心?民心有什么用?”始皇帝哈哈大笑起来,还是那样轻轻地问:“你是读过圣贤书的,你该知道什么是君君臣臣。你该知道,君要臣死,臣就得死这样的道理。更何况,他们还只是些百姓,就敢不听朕的旨令!”
始皇帝说到这儿,突然提高声音:“王儿,知道该怎么来看待这件事情了吗?”
扶苏的嘴唇动了动,却再不敢说出想要说的话来。
“现在,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敢这样对朕。”始皇帝说着叹了口气:“既然这样,你就回去好好地想一想吧。”
始皇帝迁徙人民充实边县后,又令大将蒙恬:率领三十万得胜之师,全体投入,开工修筑万里长城。
长城西起甘肃岷县、东至辽宁境内,蜿蜒万余里,沿途利用地形、籍着天险、设制要塞,把原来燕、赵、秦长城连为一体,很好地遏制了匈奴的南进扰民,也很好地防止了北匈奴对秦帝国的入侵。这是后话。
在当时,由于长城工程太过浩大,单靠三十万军人无法完成,其间始皇帝又下令:
从全国各地征发戍卒,在附近地区征发百姓,将发配边疆的罪犯统统押来,让他们都一起来修长城!
其后的五六年中,征发、押送,连续不断。人数多时,仅在长城服劳役的就达五十万以上。修长城的目的,是为防御匈奴南下侵扰,多修偏僻险要之处,劳动条件异常恶劣。劳役者砸死、摔死、累死、病死的人,不计其数。秦人有《长城歌》道:
“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拄!”
以后,还有个孟姜女哭长城、吊亡夫的故事,广为流传。
秦帝国民众,对始皇帝役民似蓄的哀怨与愤怒,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