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是这样,你具体说说看。”
“法家注重的是功利、实力、谋略、耕战和法制,也从不讳言‘霸道’,这于秦国的发展,一统天下深合适宜。”李斯大大的眼睛转了转,缓缓地说:“只是儒家的‘王天下’、‘定于一’、‘大一统’、‘君主专制’、维护等级等等等等,这些观点也是很可取的,还有……”
秦始皇听到这里,已经开始想自己的,他再也听不见李斯在说什么,在心里想道:“儒家说的忠孝仁义,难道不是很好吗?道家说的神仙方术,不是也可信吗?”秦王想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各家还是都有些可取的地方。”
李斯熟悉各家,也知各家所长,正侃侃而谈,见秦始皇如此,便住了话语,恭恭敬敬地站在秦王侧面。秦王想了一阵子回过神来,见李斯这么站着,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李斯说:“嫪毐换卫尉的事,你听说过吗?”
“听说了。”
“蒙鸢几代忠良,对我嬴氏王族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这个嫪毐为什么要撤换他呢?”
李斯不吭声,秦王恼了,大声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此事不好说。”
“不好说,你!还有件事,有人说嫪毐是假太监,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
“听说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只是听说,又无凭据……”李斯分辨道。
“无凭据,你可以去查呀!”
“卑职不敢。”
“本王令你去!”
“大王,请听卑职一句忠告,此事无论是真是假,现在都不宜去查。”
“为什么?”
“以嫪毐现今的实力,如果让他知道大王查他,定会生事。更主要的是,此事关乎太后清誉,大王要忍耐,到时候方可着手解决。”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
“禀大王,待大王行过冠礼之后。这些事情,不过象蛛丝一样,轻轻一拂便掉了。”
秦王听了,沉思起来,好一会,沉声问道:“李斯,你给我说说,本王应该什么时候行冠礼。”
“卑职在跟荀子老师学习时,他的教导是:一般的男子,二十而冠;天子诸侯子,十九而冠。”
“十九而冠,可本王今年已经二十了,为何还不给本王行冠礼。是不是他们想将王权一直代行下去?”秦王愤怒起来,大声地喊道。
李斯见了,慌忙走到秦王跟前,小声说:“秦王息怒,行冠礼的事,应该是快了。”
“快什么,本王近日又跟母后提起,可她还是那句话:我去问问你仲父,你再等等看。你说,我的母后怎么会这样,难道她贪恋本王的权力。”
“不会,绝对不会,太后是大王的亲生母亲,绝对是深爱大王的。况且,太后是不贪恋权力的,要不然她怎么会住到雍城去。”
“难道,是吕不韦?”
“我看吕相邦对大王也是忠心耿耿的。卑职还是坚信,大王行冠礼之事,应该是快了。”
“怎么见得?”
“大王已经参与理政三年,完全具备了亲政的能力。卑职认为,这一点吕相邦是看到了的,不然他就不会把一半的兵权交给长安君成娇。”
秦王眼睛一亮,说:“但愿这次我的王弟成娇旗开得胜,我就趁势让吕不韦将军权都交给出来。”
“大王英明。这样一来,谁也拦不住大王行冠礼了。”
秦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李斯也跟着笑了。就在这时候,只见吕不韦匆匆进来。
56、秦王平生的第一战
看见吕不韦进来,秦王与李斯都住了笑声。秦王坦然迎着吕不韦的目光,李斯却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年青的秦王眼尖,一眼看见了吕不韦脸上的泪痕,忍不住大吃一惊,问道:“仲父,你这是怎么啦?”
吕不韦还没有开口,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李斯赶忙上前,非常恭敬地扶他坐下。吕不韦看一眼李斯,然后把目光转向秦王,说:“蒙老将军,为国捐躯了。”
“什么?”秦王睁大眼睛,问道:“这次东伐赵国?”
“大败!”吕不韦说完这两个字,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成娇呢?成娇他怎么啦?”
“他到了屯留,就一直停在那儿;现在,他也还是在那儿。”吕不韦将“还是”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秦王听了,两眼瞪得更大:“怎么,他不向前进攻打赵国的龙、孤、庆三都?不去阻止李牧的救援?”
“如果他这么做了,蒙老将军怎么会是孤军深入?又怎么可能会为国捐躯啊?”吕不韦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摇着头,万分忧伤地看着秦王。
“你是说,成娇他……”秦王不解地望着吕不韦。
“成娇究竟为何滞留屯留不前,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我已派人前去联络,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吕不韦正说着,蒙恬进来,满脸是泪,倒身便拜,恨恨地说:“成娇己叛降赵国,赵封其于饶。”
“真有此事?”秦王不甘地问道。
“千真万确,未将亲眼所见。”
秦王听了,咬紧牙关,双眼瞪得突起,喃喃自语道:“成娇,怎么会反呢?”
原来,成娇是秦庄襄王的另一爱妃所生,比嬴政仅小一岁,在嬴政没有归秦前,一直是庄襄王的是爱。只是嬴政归秦后,庄襄王恋于旧情,把心都放在赵姬身上,爱屋及乌,渐渐地冷落了成娇。嬴政登基以后,成娇对他更是又嫉又恨,只是把这嫉恨深深地埋在心底。此次兵权在握,他心中暗自得意,睁大着双眼,寻找报复秦王的机会。嬴政母子归秦后,成娇曾在赵国任人质,熟悉赵国一些要员。商谈之后,便准备谋反。适在这时候,秦国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灾异,黄河中的鱼成群结队西入渭水,很多给冲上平地,致使秦国民众纷纷轻车重马,赶到河边去捡鱼。这在当时的看法是:国中有小人要作乱,朝中要出大事。基于此,成娇便以为机会到来,立刻举兵叛秦。
秦王之所以要成娇领兵,目的只是把成娇当成自己人,让他代替自己收回吕不韦的一些军权。没想到,事情竟然弄得如此。他又恼又懊,喃喃自语之后仰面对着屋顶发愣。蒙恬看见秦王发愣,想到祖父的死,流着泪说:“我祖父因他而死,请大王和相邦替我报仇。”
蒙恬是蒙骜的孙子,早些时曾陪秦王练武,秦王深知他蒙氏一族对秦王朝的忠诚,因此对蒙恬的话深信不疑。听到蒙恬的哭泣声,他看了看吕不韦,埋下头去。
当初秦王提议让成娇带兵,吕不韦曾委婉地反对,只是秦王太过坚持,吕不韦这才只好由了他去。如今成娇反了,秦王自然有些自责,吕不韦心中虽然愤怒,却不愿让秦王有些须难堪,赶忙起身告退。
吕不韦与蒙恬离去之后,秦王抬起头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说:“这个成娇,实在可恶,狼子野心,还坏了我的大事!”
一直默默不语的李斯见了,小心地走到秦王身边,压低声音说:“成娇实在可恶,但并没有坏大王的大事,反而给了大王一个独掌兵权的机会。”
“说明白一点。”秦王大声喝斥。
“如今成娇谋反,我们一定要兴兵讨伐。这件事,如果由大王来做,兵权不是都落到大王手上。”
秦王听了,眼睛一亮,转忧为喜,大眼里闪着兴奋,注视着李斯,思索了一会,又问:“你认为相邦会把军权交给我?”
“只要秦王去争取,他一定不便拒绝。”
“对,这事是因我而起,自然得由我去解决。”
“大王英明。”
秦王听了,再不言语,哈哈地大笑起来,一抬脚,朝相邦府走去。
知道娇反叛之后,吕不韦一出王宫,就让蒙恬去通知有关将军前来府上聚议。秦王来到相邦府时,府中已聚集了许多文武大臣。见秦王到来,众大臣纷纷行君臣大礼。吕不韦连日劳心,感到浑身都是一个累。他高坐大堂正中,闭了眼想迷一会神,听到下面山呼万岁,睁开眼来,秦王已到跟前。他有些吃惊,秦王却俯身到他耳边说:“仲父,我有话请你到里边说。”
吕不韦有些困惑地跟秦王走到大堂后面,秦王双眼望着吕不韦,恳切地说:“仲父,成娇是我的亲弟弟,是我安排他带兵的。如今,出了这种事情,我想亲自带兵前去征讨。”
“这……”
“请仲父一定成全!”秦王双手一揖。
吕不韦鹰眼转了几圈,立刻明白了秦王的用意。在心里说:“我的儿,你这么急要接掌大权,是不信任为父。其实,为父是想给你再多做几件事情,把基础打得更牢实些,除此之外,又何尝有其他的意思。你既然己经急不可待了,我又有什么办法。”这么想着,吕不韦点了点头。
“仲父,你是同意啦!”秦王惊喜地说。
“同意,我不但同意把兵权交给你,还希望你尽快行加冠礼,亲自来治理你的秦国。”
“真的!”
“难道还有假?秦国是你的,这些年来,仲父只不过是代你管理。你如今长大了,学问也比我多,政治军事都是第一流的。我已经老了,也累了,该把国家交还给你了。”
“什么时候给我行加冠礼?”
“当然是越快越好,待消灭了叛贼成娇,你就去雍城行加冠礼。”
“我保证三天消灭成娇这个叛贼。”
“好,仲父相信你。你现在就出去,外面的文武大臣都在等着。待你灭了成娇这个叛贼,就立即行加冠礼。”
“谢谢仲父!”秦王真诚地说,转过身去,正要迈步出去,忽然又转过身来,说:“我想,让文武大臣都到我的大殿上去,你看好吗?”
“对,应该这样,我这就出去通知。”
不多一会,众官都来到久违的秦王大殿,秦王高坐王椅,平身第一次指挥这么大的战事。他调兵遣将,有条不紊。大王亲征,不仅率领原来由吕不韦指挥的所有军队,还得到了十万来自王族的自卫军,近四十万之众,浩浩荡荡,前往赵给成娇的封地饶,讨伐成娇。
听说秦王亲率举国之兵前来征讨,成娇已知无法抗拒,只好自杀。秦王兵到,将追随成娇的军吏一律斩首,对战死的士卒一律戮尸,并将饶地的百姓也一律迁往临洮。
秦王平身第一次亲征,取得了空前胜利;他那无比残忍的性格,也彰显得淋漓尽致。
57、《吕氏春秋》挂咸阳城墙
秦王率军出发后,吕不韦仿佛失去了什么,又仿佛得到了什么。他感到自己既失望,又高兴。整整一个晚上,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政儿长大了,而且非常棒,通过这么些年的学习,无论是政治还是军事,当今天下的诸侯国君,似乎都没有人能跟他比。在他的身上,充满了血腥的杀气,也充盈着勃勃的生机;残酷与没人性、追求与创造力,都蕴含其中。我的秦王,我的儿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真让人高兴啊!可是,他这么急要做国君,而且还很有计谋,一下子就把军权都拿去了。待这一仗归来,谁又能阻止他行冠礼?而冠礼之后,军政大权,能不交还给他吗?不能?绝对不能啊?吕不韦摇摇头,接着想下去:
我吕不韦何尚又不愿还政于他!只是,我担心,担心罢了。按他的性格,还政之后,他还会要我辅政吗?吕不韦自言自语地问过自已,又苦笑着摇摇头。知子莫若父,依我之见,他做了大王之后,少则一年,多则三年,一定就会不让我辅政了。李斯,我当初为什么要让李斯去他的身边呢?他有些恼恨自己,但很快又清醒过来。纵观所有的门客,甚至是天下的能士,又有谁能比得上李斯呢?他是没有给我带好秦王,可是他绝对能辅助秦王统一整个天下的,这不正是我的期望吗?只是,我还不到知命之年,浑身还充满活力,真是想为秦国多做些事情!就这么闲下来,心不甘呐!
吕不韦在心里喊着,从床上坐起来,在侍从的服侍下,他衣着停当,缓缓地走出寝室,走过回廊,来到花园。太阳已经出来,光芒四射,给红花绿树镀上鲜艳的颜色。清晨的翠鸟,鸣叫声格外清脆,一声又一声,在阳光与绿树间悠扬。吕不韦伫立在暖阳中,听着鸟叫声,沉思着。不多一会,韩兴匆匆地走来,唤了声老爷,然后禀告说:“张唐、甘罗求见。”
“让他们到这里来。”
韩兴刚去不久,张唐、甘罗就出现在吕不韦面前。看着他俩喜气洋洋地笑脸,吕不韦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等他们开口,便说:“《吕氏春秋》,编好了?”
俩人点点头,张唐说:“全部都编成了,按相邦原来的计划,全书有八览、六论、十二纪,共二十多万言。”
“质量上,现在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吗?”吕不韦问道。
“不会,绝对不会。属下认为,《吕氏春秋》,一定是旷古未有的杰作。”
“不仅如此,他还是包揽了‘天地、万物、古今’的奇书。”甘罗接口说。
吕不韦听了,高兴地点点头,然后说:“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再重新修改一遍。熟话说,文章改出来的,再修改一遍,质量一定可以更好一些。”
“可是……”张唐面露难色,对甘罗看着。
“怎么,不想改了?”吕不韦肃然地问道。
“不是不想改,是单凭我们这些人,已经改不动了。”
“哦,真是这样?”
“确实是这样。”甘罗说:“不过,我有个办法,可以让这部旷世之作更加完美,而且又名声大振。”
“哦!”吕不韦说完这个字,把目光罩住甘罗。那意思分明是在催他快说,甘罗自然明白,脱口说道:
“我们回去把全书再整整齐齐地用大字誊抄一稿,然后将它悬挂在咸阳的城门上,同时发出通告:如果有谁能改动一个字,即赏给千金。”
吕不韦听了,低下头去,突然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拍着甘罗的肩膀说:“甘罗,你这个小甘罗,真是有你的,这办法好!好,简直就是好得绝妙!”
“相邦,你把我的肩都拍断了。”甘罗故意哭丧着脸说。
“拍断了吗?我赏你,重赏你。”
“那么,我们这就去办。”
“去吧,誉抄之后,别忘了多校对几遍,自己可不要抄错了。”
“一定,我们将动员所有字写得好的人来誉抄,然后由最认真的人来校对几遍。”
吕不韦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