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讲到这里,高兴地笑起来,说:“如今,周朝已彻底灭亡,要不了多久,韩国的成皋、荥阳等地将尽属秦国所有。到时候,我要建议你的父王将韩国的这些土地与西周、东周的土地合置成三川,我大秦国的国界便可以西到昔日镐京,东至昔日东周国都大梁了。”
太子听着,却并不那么高兴,反而低下头去沉思起来。吕不韦望着他,耐心地等待着。好一会,太子抬起头来,问吕不韦:“丞相不是告诉过我: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否则与盗贼一般。”
“是的,我是这么教导你的。”吕不韦坦然地迎着太子的目光,说:“这是大道理。”
“大道理不对么?”
“当然对。”
“那么大道理不是用来实行的么?”
“这个问题深奥了一点,待你再长大一些,读了更多的书,就再说给你听,好不好!”
“不好,你现在就说给我听。我能懂!”
“太子聪明过人,或许能懂。我就说给你听。你说得很对,大道理是应该用来实行的。”吕不韦把“应该”二字说得非常重,然后把目光移开太子的脸,沉思着说:“可是,人们行动的时候,往往又不愿自己来践行大道理。”
“为什么呢?”太子紧紧地追问。
“为什么?我也在想。不是我想的这样,是事实本来就是这样的。这样的事,以前已经给你讲了很多,只是不那么挑明。我现在给你举个例子:如果诸侯国能讲这些大道理,不攻无过之城。那么,就不会有这么几百年的你争我夺的战争,大家就会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这不是很好。”
“是很好,而且非常好。可是,不可能。因为事实不是这样。强大起来的国家不可能与弱小的国家相安无事,而是要吞并他们,灭了他们。正因为这样,如果你不去灭了弱国,不更快一些就此强大起来,就会被强国所灭。”
“这么说,还是大道理不好?”太子又问。
“不是大道理不好,而是大道理行不通。”吕不韦强调说。
“好的为什么就行不通呢?”
“事实是这样。”
太子听了,又陷入了沉思,吕不韦仍然耐心地等待着。好一会,太子终于抬起头来,把疑虑的目光投向吕不韦。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吕不韦温和地问道。
“我,好象懂一些,又不太懂。”太子坦率地回答。
吕不韦听了,满意地点点头,说:“你会懂的,一定会懂的。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跟昌平君、王翦、茅焦他们学习,只有学得多了,你才会懂得很多。”
“你就不可以多教教我吗?”太子留恋地看着吕不韦,期望地问道。
通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太子对吕不韦似乎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他已经感到,比较其他的几位老师,吕不韦所教更合符他的心意,而且他觉得吕不韦对他的爱非常真,也非常深厚,与其他的老师有些不同。
吕不韦看到了太子眼中的留恋,心里一动。我的儿子,我不但可以教你,而且一定要教你,我要把我的一切知识和经验都交给你,一定要这样!到时候,我将亲自培养出一位天下最伟大的大王。这么想着,吕不韦兴奋起来,但却不露声色地对太子说:“你希望我多教你一些,我非常高兴。我一定会教你的,只是现在我还要与蒙骜去进攻魏国和赵国一些与秦相邻的城市,以扩大秦国的势力范围。”
“真是太辛苦丞相了!”太子真诚地说。
“使秦国更加强大,是我心中的渴望。一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有快乐没有辛苦。”
太子点点头说:“你真是个大忠诚,可惜我还小,不能随你一同前去,为秦国效命。”
吕不韦听了,深情地望着他,在心里说:你才真是个好儿子啊!这么想着,他欣慰地一笑,赶紧离开。他的泪水已经溢出,他担心他的亲生儿子看见。
30、茅焦对嬴政的良苦用心
冬日的暖阳,来书房的窗棂前探望了,太子立刻发现了这殷红的光彩。一直以来都非常专心致志听课的他,第一次把目光从竹简上挪开,去迎接那窗外的暖阳。很快,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的云朵,吕不韦、蒙骜指挥着秦国的战车在向敌人冲杀。
茅焦很快发现太子已经走神,但却不想马上就惊动他。太子上课一直都非常认真,这会儿刚开始就走神,是有些蹊跷。茅焦微睁着犀利的双眼,琢磨着:今儿为什么会出现这蹊跷的事情呢?
茅焦本是齐国人,因指责上司丢了官职,流落到秦。却因祸得福,得到子楚太子的赏识,收在门下担任舍人。子楚做了国君,茅焦被任命为郎官,在宫廷里办些差事。因茅焦学问深厚,为人忠直,庄襄王特命他也来做嬴政的老师。几个月过去,茅焦深为嬴政的聪明和坚韧所感动,却也为嬴政的大胆和冷俊而担心,他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对这位秦国今后的大王能有所帮助。茅焦很快地明白嬴政今儿为什么会第一次走神,他走到嬴政面前,轻轻地咳嗽一声。
嬴政忽然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从秦军的后面冲过来,秦军被冲得四处溃逃,不由得大吃一惊。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唤他。
“太子!太子!”茅焦咳嗽过后,并不见嬴政有半点反应,于是呼唤起来。
嬴政回过神来,看到茅焦一张不安的脸,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老师……”
“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
“是在想秦与燕、赵、韩、魏、楚五国联军的战争?”
嬴政点点头。
自战国以来,由于各国的条件,国君的素质等方面原因,一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么一种情况。先是魏国独大,而后齐国实力超过魏国,现如今是秦国最强。前车之鉴,后者可师。秦独大以后,便不想再被他国超越,因此不断发动战争,攻城掠地,以更加地壮大自己。去年,吕不韦与蒙骜灭周以后,又趁势攻下了赵国的太原,今年初,秦大将蒙骜攻克魏国的高都、汲,夺取了赵国的榆次、新城、狼孟等地三十七城。在此同时,秦国的另一员大将王龁连续攻克上当和晋阳。在这种情况下,其他五国当然都想自保,秦国的节节胜利激发了其他们联合对秦的愿望。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走到一起,经过一番协商,燕国、赵国、韩国、楚国、魏国一致推举信倰君为上将军,率五国之兵攻秦。秦国虽已独大,但要面对五国联军,还是非常吃力,正因为如此,仗才打得非常惨烈,每天都有各种军事情报传回王宫,整个秦国也都已经动员起来,勒紧裤带也要保证前线的供给。在茅焦看来,以秦国现在的实力来敌五国联军,肯定是凶多吉少。看到太子年纪虽小,却这样地关心这场战争,关心秦国的命运,高兴之余他想考考嬴政的判断能力,便问他:“你刚才想了这么久,你说,这一次战争我们会赢吗?”
“我正想请教你。”嬴政说。
茅焦听了,并不啃声,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你是拿不准,还是不肯告诉我。”
没想到太子对他来用激将法,茅焦听了,微微一笑,说:“我拿得准,也要告诉你,只是想先听听你的意思。”
“我们秦国不是最强大的吗?吕丞相和蒙骜将军不是一直都在打胜仗吗?”
“是的,可我们这次面临的是五国联军。”
“你是说我们不会赢?”太子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我们一定会赢,将来的整个天下部一定是我们秦国的。”茅焦说:“可是,这一次我们真的是遇上了劲敌。”
“你还是说我们会输!我们秦国真会输?”
“战争是残酷的,要打赢需要有许多条件,我们秦国虽然己经强大,但也不是每仗都能打赢。”茅焦坦率地说。
嬴政有些恼怒地望着茅焦,追问道:“如果你说错了呢?”
“我不会错,就在今天,就会有这方面的消息。”茅焦非常自信地说。
嬴政听了,很不高兴地瞪了茅焦一眼,一拂长袖,重重地坐下。茅焦静静地看着他,极温和地说:“我的太子,你非常聪明,聪明地超出许多人;如果你又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特别是那些你不愿听见的意见,你就更聪明了。”
太子听了,眉头一动,茅焦看见了,只作不看见,接着说:“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不顺心的事,这些事由不得你乐意不乐意,他就是存在着。聪明人就会承认它,认真地研究它,弄明白了之后然后就可以把这些让人不乐意的事去掉。”
太子听着,脸上的不快消失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茅焦见了,点点头,接着说:“如果你不喜欢听的一个判断是来自智者的坦言,你的不乐意除了证明你还缺乏一些美德,丝毫也不可能对这个判断有什么改变。”
“你,胆子太大,如果所言是虚,小心我报告父王,砍了你的脑袋。”太子突然又变了脸,大声地喝道。
“我的胆子很小,我也珍惜我的脑袋。但我确实希望我的所言是虚。”茅焦的话刚落下,蒙恬进来,走到太子面前跪下。
“快起来,告诉我前方的战况。”太子大声地说。
蒙恬并不起身,只是抬起头来,望着太子伤心地说:“秦军失利,我祖父蒙骜已经败退函谷关!”
象是被利箭射中了的一匹非常自信的狼,太子的脸上露出尴尬和痛苦,牙齿咬紧,眉毛上扬,一双大眼瞪得圆鼓鼓的。蒙恬吓坏了,低下头再不敢吭声。茅焦望着太子,心想:“对于这聪慧高傲的少年,或许只有失败才能让他成熟,只是这失败的代价太大了一些。对于秦国来说,还是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情才好啊!”
然而,世上的祸事也喜欢结伴降临,就在秦军大败至函谷关不久,秦庄襄王病危了。这对于太后、对于吕不韦来说,虽然伤心不已,却已是意料之中的事。近年来,大王就一直处在疾病的纠缠之中。可是,对太子来说,却是一个晴天霹雳。阳光总是将自己最灿烂的一面给人看,作为父王,总是在精神最佳的时候召见他的儿子。回到秦国三年以来,太子并没有见到父亲的真象,只看到一个秦国大王高大威严的身影。尽管如此,聪明的太子早已经明白了,他现在所享有的一切:宏大的太子殿,对他惟命是从的卫士、宫女,还有一群学问渊博的老师等等,都是这个身影的赐予。如今父王病危,他还刚满12岁!
就是一般的贫苦家庭,父亲也是一个少年的力量和支撑,没了父亲,任何少年都会产生一种不安的感觉,更何况是帝王之家的小孩,他的名誉、地位、权势、富贵,一切都来自于他的父亲。
仿佛是上天刻意要磨练这个孩子一般,在他最需要仰仗父亲的时候,父亲却病危了。一个没有了父王罩着幼小的太子,他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