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赵政见到了久违的父亲
在一张精致的大床上，赵政的眉头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来。有几颗金星在眼前游曳，他极认真地看着，直到这些金星一一消逝殆尽。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座灯火通明、装饰气派豪华的殿宇。他下意识摸了摸柔软的丝被，又捏了捏自己的腿，似乎没感到怎么痛。“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他在心里问自己，眼睛转动着，寻找着母亲。这么些年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他似乎没有跟其他人打交道。母亲是他的整个世界，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靠、最亲近的人。
趴在赵政的床脚下的虹儿，很快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来，揉了揉双眼，把目光投向赵政，正好遇上赵政搜寻的目光。“公子，你醒了！”虹儿高兴地说着，使劲地拍了拍身边还在熟睡的芸儿：“你快醒醒，去报告太子妃，公子醒了！”
可怜的两个小宫女，虽然在这儿守了整整三天三夜，早己是困乏己极，但一有动静，她们还是立刻就醒了。在这等级森严的王宫里，她们原本就只是一只驯服的小狗，长久的严酷训练，使她们对主人吩咐的任何事情都不敢有一丝儿的懈怠。芸儿虽然熟睡，听到虹儿的一声呼唤，还是象触了电般跳起来。她看到了赵政一双戒备的眼睛，赶紧非常恭敬地跪下，极温和地说：“公子，你真醒了，我这就去告诉太子妃，她一定会非常高兴。”说完，她问询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吩咐。
赵政看见虹儿，已非常吃惊，再见跳起来的芸儿，便本能地产生了戒备。见芸儿望着他，也警惕地望着她，犹如一只大猫遇上条不大的狗那样，做出一副随时想出击的样子。他们就这么相望着，虹儿在一边见了，非常着急，她想到了赵太子妃临走时的吩咐：政儿醒来，马上来回报。便壮了壮胆，低声地说：“太子妃一定等急了，我这就去告诉她。”完了，对赵政行了个礼，转身出去。看到虹儿出去了，赵政的心稍稍地放松了一点。“太子妃，谁是太子妃？”他在心里问自己，却见芸儿缓缓地在向他靠近，不由得鹰眼圆睁，慌忙地缩身往后退去。他十分警惕地望着芸儿，两只小手，还攒成了拳头。芸儿见了，愣在床前，吃惊地问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我不准你靠近！”赵政声音宏亮地回答。
“我是想给你理理被子。”
“我不要。”赵政坚持地说。
“好、好，我不靠近你。”芸儿想了想，说：“你快躺下，把被子盖好，别又着凉了。
赵政不理她，一直十分警惕地看着她。芸儿看到赵政的身子露在外面，担心太子妃来不好交代，心里还是着急，忍不住又要靠近他。谁知她刚刚抬起左脚，还没向前跨去，赵政就已经倏地站起来，扬起双手，做出一副猛虎扑食的样子。芸儿见了，再不敢向前，万分惊恐地望着他，说：“公子，你快躺下，我求你啦！”
赵政还是不理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就在这时候，只听得门外有人高声唱：太子妃到！
声音刚落，赵姬匆匆的进来，身后拥着虹儿等许多宫女宦官。赵政惊讶万分地看着母亲，只见她原本一头蓬松的乱发，现在已经梳理得流布般亮丽；那脏兮兮的烂衫，也换成溢彩的丝绵；特别是那张充满忧伤的脸，此刻己是光彩照人，起码年轻了十岁。赵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母亲就变得这般光鲜可人，而且还成了什么太子妃。
“政儿、政儿！”太子妃激动地呼唤着，冲上来紧紧地抱住她的儿子。
“母亲！”赵政轻轻地呼唤着。
“你的病好了，好了。现在的一切，都好了！”赵姬打量着儿子，高兴地说。
“我病过？”赵政问。
“政儿，你病得让我都快急疯了，多亏了赵国的那位老中医。你吃了他的药，才能够从赵国一直活到秦国来。到了秦国，你还昏迷了三天。今天，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我一直都在昏迷？”
“是的，已经十二天了，你一直都在昏迷。我的政儿，那老中医说得好：王者不死！你终于醒过来了。”
“王者？”
“我以就跟你说过，你的祖父是秦国的大王。你现在就住在秦国的太子宫中。”
“秦国？太子宫？”赵政自言自语，脸上毫无表情。
“秦国，这里就是秦国！我们回到秦国了。”赵姬说着抱紧了儿子，眼里流出高兴的泪水。她掏出一块丝帕来将泪水擦去，激动地抓住赵政的双手，说：“政儿，你的父亲、太子殿下，一直很关心你，他告诉我只要你醒来，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要立即告诉他。我已经派人去禀告他了，他就会来看你。对了，政儿，你还是把衣裳先穿好。”赵姬说着，回头吩咐道：“芸儿、虹儿，快来替我的政儿更衣。”
“是！”芸儿、虹儿齐声答应，走上前来。赵政见了，赶紧缩身后退，警惕地望着她俩。赵姬见了，说：“政儿，不要害怕，让她们替你更衣。”
“我不要她们靠近我。”赵政说。
“好、好、好！”赵姬说着，朝芸儿、虹儿瞥了一眼，示意她俩下去，亲自拿了衣裳：“政儿，让母亲来替你更衣。”
太子妃的话刚落，只听得外面有人喊：“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妃忙回过身来，迎接太子殿下。子楚一路匆匆地走来，走到赵姬的身边，欣喜地打量着床上拥被而坐着的赵政。
“快给你父亲施礼。“赵姬说。
赵政一动也不动，心事重重地打量着子楚。他又看到了父亲那双愤怒的眼睛，还似乎听到他的喝斥：出去！这事虽然己经六年了，赵政却记得非常清楚。父亲，他是我的父亲，为什么不准我见母亲？为什么在我最需要父爱的时候，无情地离我而去？在那险象环生的日子里，当赵政偶尔想到父亲时，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自己。后来，父亲在他的脑海里没了。我没有父亲！他咬着牙，流着泪对自己说。再后来，却又偶尔要听到母亲提起父亲，可终究只是一个陌生的影子。最近一两年，当他稍微懂一点事时，对这个父亲，便有了一种又渴望又痛恨的感情。
太子妃见赵政一动也不动，忙说。“对了，政儿还没更衣，我正准备亲自来替他更衣呢。”
父亲对儿子，都有一种非常眷恋的情感。父亲往往会把儿子看成是从自己身上长出的一颗嫩芽，把他当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特别是对于长子，这种感觉特别鲜明，因为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离别这么些年了，子楚确实很少想到自己的这个长子，可是偶尔想到时，便有一种铭心刻骨的痛。孩子，我真对不起你，到时候，我一定补偿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时候，他就会想，我的政儿现在有多高，该是怎么个样儿呢？现在，子楚看见他的政儿了，瘦骨嶙峋的，脸色发黄、嘴唇干涩，一双深陷的眼睛，若不是换掉了那褴褛的衣衫，若不是洗净梳理了那一头脏乱的头发，该是一个怎样的小叫化子样啊！而这一切，都是拜我所赐，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给他的。想到这儿，子楚的心隐隐作痛，把有些不快的目光掠向赵姬身后的芸儿和虹儿。
他是在怪她们为什么不给儿子更衣，赵姬看出了太子目光里的意思，笑着说：“殿下，你不要怪她们，是政儿不让她们靠近。政儿刚来，一切都还不习惯。”赵姬说。
“是这样。”子楚不由一笑，心痛地望着赵政，说：“政儿，就让父亲来帮你更一回衣吧。”说着伸出双手，走向前来。没想到赵政又突然地向后缩去，大声地说：“你不要靠近我！”
子楚一惊，站在那里，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赵姬看看赵政，又看看子楚，说：“殿下，你还是先回吧，待我给他更好衣服，再带他来见你。”
子楚听了点点头，爱怜地望了望赵政，转身离去。
23、子楚要让赵政接受系统的教育
子楚靠在临窗的桌案后，满脑子都是刚刚见到儿子的情形。他离开赵国时，他的赵政还只有两岁，胖乎乎的小男孩，见了他就会开心地笑着，伸出小手来要他抱。可是现在，胖乎乎的小男孩长成大男孩，从外表上看：方脸、高鼻、大眼，声音又非常宏亮，跟他嬴氏家族的男儿非常相似。长大了，这孩子一定会有刚猛狠烈的气质，会成为雄鹰、猛虎般的男子汉。可是，他怎么就变得象是一匹受了伤的狼，见了父亲也警惕地缩回身去。“政儿，政儿！我的政儿！！”他在心里痛苦地呼唤着。
赵姬来了，紧紧地拉住她的政儿，一副非常紧张的样子。因为在来见子楚的路上，赵政已经跑过一回，幸亏被卫士给截住了。赵政不愿来见子楚，在他的心里，还无法把这个陌生的男子，跟他曾那么渴望、又那么痛恨的父亲联在一起，他甚至还非常讨厌这男子看他母亲的神情。母亲跟他讲了许多该去见父亲的理由，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母亲跟我住在这里！小孩的想法，永远都会被大人忽视。此刻赵姬唯一想做的，就是带他去见父亲。她软硬兼施，非常费力地拉着他来到太子的面前。
“殿下！”赵姬望着太子，声音变得格外温和，刚才一张担心、甚至有些愤怒的脸，瞬间变得阳光灿烂。这一切，都使赵政非常不高兴。
“政儿，快！给你父亲行礼。”赵姬极温和地叫了一声太子，回头又来催促儿子。
赵政年纪还那么小，又是这么一种流浪的经历，还没有懂得尊卑，他便不去理会母亲，甚至连看也不愿去看父亲一眼，只紧紧地依在母亲的身边，似乎是非常专注地望着地下。
“政儿，这是你的父亲，快叫！快给他行礼！”赵姬拉起赵政，声音急得成了哭泣。子楚见了，对赵姬摆了摆手，微笑着朝他母子走来。到了赵政跟前，子楚向赵政伸出双手。赵政却向后退了两步，大眼愣愣地望着他。赵姬拉住赵政，想把他拉到子楚的身边，赵政却拼命地挣扎着。
小孩总是凭了感觉行事，如果父亲没能给他足够的爱，唤起他心中那种温馨的亲情，他自然不会去亲近父亲。更何况，自从赵政醒来，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当他由此引发对父亲的回忆，最鲜明的是那双愤怒的眼睛，是那声无情的喝斥。他，还不能够接受这突入其来的父亲。赵姬自然不可能想这么多，作为母亲，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儿子与他的父亲感情融洽，父子情深。她原本只担心子楚会不喜欢这个儿子，谁知道儿子却来拒绝父亲，情急之下，她差点哭出了声，拉住赵政说：“政儿，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的父亲。快叫！快给父亲行礼”她说着还要再用力，却被子楚一摆手止住了。
“让他去玩罢。”子楚沉沉地说。
“来人！”
随着赵姬的呼声，芸儿、虹儿进来。赵姬吩咐她们说：“带他出去玩。”
芸儿和虹儿走到赵政身边，赵政却站着不动，只把目光投向母亲。
“你不想去玩，是想跟父亲在一起，对不对？”赵姬满怀希望地问道。
“我不要她们，要你跟我出去。”嬴政说。
赵姬听了，非常失望，想了想说：“我跟你父亲有事要商量，你还是跟她俩去罢。”
赵政仿佛没听见母亲的话，再不言语，呆呆地站在那儿。赵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看儿子，又去看她的丈夫。子楚坦然地迎着赵姬的目光，挥了挥手说：“你随他去罢。”
赵姬感激地看了子楚许久，含着泪水，转身与赵政一道离去。子楚目送着他母子俩，陷入了沉思。没过多久，赵姬回来，只见子楚还站在那里，心中一动，充满感情地唤道：“殿下！”
子楚从沉思中醒来，望着赵姬，问道：“政儿呢？”
“他已经睡了。”
“睡了？”
“是的，他一回去就睡了。”赵姬说：“我看他已经非常累了。”
“是心累。”子楚说。
“心累？”赵姬不解地问道：“他还这么小。”
“是啊，他还这么小。”子楚自言自语。
“都怪我，没有教育好他。”赵姬说，充满歉意地望着子楚。
“这怎么能怪你呢？”子楚说：“是我，是我不好。”
“不，不能怪你，是我。”赵姬说着走近子楚，靠在他的胸前。子楚紧紧地搂住她，说：“是我，全是我啊！”
“不，不是这样……”
“是这样，这么些年来，是我让你们母子受苦了。他还这么小，就过着被人追杀的生活。”子楚说着，流下了泪水。赵姬见了，掏出一方丝巾，小心地擦去子楚脸上的泪水，一边嗯咽道：“是我，不关你的事……”
“我们别争了。”子楚打断赵姬的话，说：“不管怎样，我现在都要立即给他找最好的老师，把我们的政儿教育好。他今年还不到九岁，一切从头开始，还来得及，来得及啊！”
“真来得及吗？”赵姬有些担心地问。
子楚点点头，说：“作为王室的后裔，我虽然很小就开始接受教育。可是，正在接受教育时，我就去了赵国做人质，再没有老师教我，后来虽有吕不韦为师，但却没能系统地学习作为王族必须的文化和军政方面的知识，荒废了大量的学业。直到六年前我回秦国后，父王给我安排了几个老师，我自己也拼命学习，这才有了点学问，懂得了一些治国的道理。我们秦国，也跟其他诸国一样，王室的成员，特别是有继位可能的王子，都要经过非常严格的学习训练。我一定要让政儿接受系统的文化教育和军政训练，让他比我还行。”
赵姬听了，热泪盈眶，紧紧地抱着子楚，动情地说：“太子、太子，这一辈子，我真不知道怎么来感谢你。”
子楚伸出手来，替赵姬擦着脸上的泪，说：“要说感谢，应该是我来感谢你才对。我要感谢你为我生了一个这么棒的儿子。”
“你真的以为我们的政儿很棒吗？”赵姬高兴地问道。
“是的，我看他应该是非常棒的。”子楚得意地说：“爱妃，我要告诉你，我们秦国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强大，与我的先祖一个个都很棒是分不开的。特别是从我的先王秦孝公以来的几位国君，他们个个都为秦国的强大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提到自己的先祖，子楚的脸上充满着自豪，他缓缓地说着，赵姬非常认真地听着。突然，子楚停止了叙说，脸上露出难色。赵姬见了，担心地望着子楚，问道：“是不是一时找不到适合教育政儿的老师？”
子楚摇摇头，双眉紧皱，说：“我一时不知怎么跟华阳王后说，赵政醒了，就该带他去见王后。”
“我去跟她说，就说政儿还很虚弱。”赵姬想了想说。
“现在，这事也只能这样了。只是，还有我的生母，她真得是很想见政儿，已经差人来问过好几回了。”
“我去陪她，跟她说实话。”
子楚点点头，说：“还有，你一定要注意，在我生母那儿也不能呆得太久，要尽可能多地去陪陪华阳王后，让她喜欢你。”
赵姬从子楚的声音里的出了他内心的无奈，她看了看子楚，紧紧地拥着他，说：“我会照你的话去做的。”
24、嬴政对嬴庄的课没兴趣
太子殿西面的一间书房里，年过七旬的嬴庄正在教嬴政读书。他是嬴氏中最有学问的人，秦昭襄王有许多天文、礼仪上的事，都要向他请教。
为了给嬴政挑一个最好的启蒙老师，子楚想到了许多人，最后才决定让嬴庄来给他的政儿启蒙。嬴庄接了任务后，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为了不负太子的信任，把嬴政教好，嬴庄特意写了个教育方案交给子楚。在嬴庄看来，给这么个大孩子启蒙，先要讲些能使他产生兴趣的东西。为此，这开学的第一课，他给嬴政讲的是当时齐国稷下有名的学士宋鈃的“精气”。嬴庄虽然年过古稀，讲课时，仍然坚持站着，他根本用不着去看桌上的竹简，抑扬顿挫地背诵：“凡物之精，此则为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
嬴庄对自己的背诵很自信，他相信一定会引起嬴政的兴趣，因此只顾捻着雪白的胡须，半闭着眼睛放心地一路背诵下去，根本不去看嬴政一眼。一卷竹简背完了，他睁开双眼，把目光投向嬴政，却只见嬴政毫无表情、冰冷冷地也在看着他。嬴庄有些尴尬、有些吃惊、也有些不快，但他都忍住了，不露声色，微笑着对嬴政说：“接下来，我念一句，你念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