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母亲,我要母亲!带我去!”他的一双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小娟沉沉地说。
小娟听了有些吃惊,禁不住呆呆地望着他,心想:这么小的年纪,声音中就透着威严之气,长大了怎么了得。这么想着,小娟点了点头,说:“我带你去。只是没有夫人的召唤,我们恐怕会受到责备的。”
赵政听了,并不理会,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紧紧抓住小娟的双臂。小娟抱起赵政,心事重重地去找他的母亲。
空空的大堂里,就只有异人、吕不韦和赵姬三人。他们都在等待着猛天戚和韩兴给他们能带来一个好消息。由于过份的担心,异人的脸拉得很长。吕不韦虽然还是非常自信,此时也是一脸的肃然。赵姬心里没底,显得非常着急,她一会儿看看异人,一会儿又看看吕不韦。
吕不韦的预言实现了,郑安平降赵后两年,秦昭襄王终于再派大将王龅统领秦国大军,发动对赵国都城邯郸的猛烈进攻。赵王又气又恼,一面派平原君率毛遂等人赴楚国请求支援,一面调兵遣将、加固城防,准备迎战秦军。同时,满腔怒火的赵王还打算杀掉秦国人质异人,以惩罚秦军的攻城。所幸的是吕不韦早以重金买通邯郸令赵允,及时得到了有关情报。为了帮助异人渡过这一劫难,吕不韦以玉龙居相赠,买通赵国的几个元老,让他们去替异人到赵孝成王那里去说情。得了厚礼的元老们告诫赵王说:严惩异人,是于事无补的,这样做的结果只会增加秦昭襄王对赵国的仇恨,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击。他们劝说赵孝成王,凡事要放眼于未来,与其现在扣留或诛杀异人,不如放他回去,有朝一日异人登上王位,定会感念赵王的不杀之恩而与赵友好相处。虽说这些元老们是收了吕不韦的厚礼去为异人说情的,但他们所说的这些话还是很有道理。遗憾的是,愤怒已填满了赵孝成王的心,此时的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的道理,还是决心要诛杀异人。只不过他答应了元老们的最后请求,同意等平原君从楚国回来,再动手诛杀异人。事情发展到这样的程度,吕不韦思之再三,只好派猛天戚与韩兴带上他最后的六百金送给邯郸令赵允,请求他能放异人和他的妻子、儿子出城。
正当他们三人都等得心急如焚时,有人来了,异人忙将目光掠过去,不料进来的竟是抱着他儿子的小娟。异人一张本来就焦急万分的脸顿时阴沉下来,不安的双眼里露出愤怒。小娟被异人的脸色和目光吓坏了,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赵政看到母亲,脸上露出笑容,他在小娟的怀里挣扎着、大声地呼喊:“母亲!”
小娟本能地抱紧了他,万分惊恐地去看异人。
“抱他走!”异人心烦意乱,闷雷般地吼道。
小娟听了,浑身一颤,抱着赵政,转身逃也似地跑去。
刚刚露出笑容的赵政愤怒了,在小娟的怀里挣扎着,大声地喊道:“母亲!母亲!”
小娟将脸紧贴着他,一路跑着,一边低声地央求着:“小主人,不要喊,不要喊!小主人,我求你了!”
赵政终于停止了喊叫,他睁大眼睛望着小娟,伤心地问道:“母亲不要我啦!”
“要、要、要!夫人要你”小娟连声说。
赵政不懂了,母亲要他,为什么又不来抱他。他不相信小娟的话,伤心地哭起来。小娟担心被异人听见,一边哄他,一边抱着他继续往前走。
刚才,正为自己命运担心的赵姬突然看见小娟抱来赵政,心里一热。可是,当她正要上前去抱儿子时,却听到了异人闷雷般的吼声。儿子被小娟抱走了,他对母亲的呼唤声却象鞭子一样地抽打着她的心。她多么想去抱一抱自己的儿子,可是她知道异人现在心里很难受,她不愿因为自己的行为再给异人增加半点不痛快。赵姬忍住了去抱一抱儿子的渴望,缓缓地走到异人跟前,温和地说:“别为他们生气。”
异人发怒之后,正有些后悔,听到赵姬的话,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候,猛天戚与韩兴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他们看看异人,又看看吕不韦,然后双双聋拉着脑袋站在他们面前。
“金子都送给赵允了吗?”吕不韦问。
“都送了。”韩兴回答。
异人听了,着急地问道:“他收了金子,难道还不肯放人?”
韩兴摇了摇头。
“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吕不韦威严地问道。
“赵允只答应放公子一人。”韩兴回答。
“他不让赵姬和赵政随我一道离开赵国?”异人愤怒地责问。
韩兴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吕不韦把目光转向猛天戚。猛天戚低下头来,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他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赵姬和赵政离开赵国。”
“这,怎么能这样!这个赵允怎么能这样?!”异人伤心地问道,抬头去望着赵姬。
吕不韦低头沉思着。
赵姬上前一步,抱紧异人,把头靠在他的胸前,流下了许多伤心的泪水。不一会,她抬起头来,强打笑容说:“公子,你去吧。你能离开这险恶之地,我就放心了。”
“可是,你在这里。我走了,他们会杀死你的。”异人伤心地说。
“只要你心里能永远记住赵姬,赵姬就心满意足了。”
“你已经在我心里了,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扔下你们母子,一个人逃离险境。”异人说着,泪流满面,转向吕不韦,说:“先生,你一定再想想办法,让他们母子随我一道离开赵国。”
“可是,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吕不韦自言自语地说:“我的钱都花光了,连玉龙居也抵给那些高官元老了,我已经是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一个商人,除了能用钱去办些事情,是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公子,你就先走吧,让我留在这里,我用我的命来保护赵姬母子的安全。就是要死,我也一定死在他们前面。“
“先生、先生!”异人动情地呼唤着,感激地望着吕不韦,真诚地说:“可是,我离不开你,离不开你的指教和提醒。我就这么一个人回到秦国去,没有了先生的帮助,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顺利地继承王位。”
吕不韦听了,心中一震。他久久地看着异人,然后把目光停在满脸是泪的赵姬身上。
赵姬看了看异人,又看了看吕不韦,说:“你随公子去吧,你们一道去秦国,你好好地帮助公子,让他能顺利的登上王位。去吧,去吧,你们快去吧。”
“可是赵姬,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异人伤心地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今后你做了大王,能记住我和我们的儿子,我就是死了也满足了。”
“不,我真有一天做了大王,我不仅仅是记住你,而且一定要立你为后,立我们的儿子为太子。在这里,我对天发誓。”异人大声说。
“有你这句话,我已经知足了。公子,我感谢你,你们快去吧。”赵姬催促着。
这时候,小赵政沮丧地依在小娟的怀里,再她怎么逗也没半点反应。可怜的小赵政,心里己埋进了父亲那双愤怒的眼睛,又生气又恐惧。
18、华阳夫人替赵政改名为子楚
如果说,异人离开邯郸后也曾挂念着赵姬和他们的儿子赵政,为他们的安全而担心与忧虑,可当他顺着黄河往西长途奔跑了几天几夜,看到咸阳的城楼时,已经暂时地完全忘了他们,只为自己即将要开始的新生活而兴奋、而担忧了。他颇为激动地看了看雄伟的咸阳城楼,回过头来把目光停在吕不韦自信的脸上。
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生下的儿子,异人离开咸阳已经有十多年了。他走出咸阳城门时,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在他离开咸阳到邯郸的这十多年里,秦国和赵国从没有真正地友好过,而是差不多年年都在打仗。秦国似乎是越来越强大了,可是留在他乡异国的异人,却受尽了赵国人越来越憎恨的冷眼和越来越严厉的诅咒。要不是后来遇上吕不韦,他很可能已经惨死在赵国。如今,异人总算是回到了久违的秦国,回到了自己强大的祖国,他马上就可以看到那个他曾经是那样日思夜想的、不受父亲宠爱的母亲。可是,他却不能首先去见她,而是必需把这第一时间用去见另一个母亲--如今正受宠的、可以改变他命运的华阳夫人。为了去见她,在离咸阳城二十里地的小镇里,他还按照吕不韦的建议,特意换上了那套宽衣大袖的楚服。衣服上身后,他抖动着大袖,很是感慨万千,似乎有些不自在,又必须做得自自在在。于是,他想尽可能地在脸上堆上一些笑意。结果,他失败了,因为他自己也感到堆在脸上的是一种滑稽的哭相。他这是担心,担心那位能决定命运的华阳母亲。这一切,都被吕不韦看得清清楚楚。其实,根本不用去看,吕不韦也很明白异人此时的心情。华阳母亲对他实在太重要了,可以把他立为太子、捧上王位;也可以让他回到生母身边,去做那宫中最受冷落的王孙公子。看到异人投来的目光,吕不韦笑了笑说:“公子,放心地去罢,华阳夫人已经很喜欢你了,她看了你这身楚服,一定会非常高兴。记住,按我们商量好的办,对华阳夫人、你的母亲要动之以情,让她喜欢你;对太子殿下、你的父亲,要多给他提供些赵国的情况,介绍你在赵国所交的那些豪杰、名士,让他欣赏你。”
异人听了,心里暖乎乎的,徒然地增加了许多自信。他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挺胸塔腰地进了咸阳城。半个小时后,在吕不韦的陪同下,异人第一次走进了华阳夫人豪华的中宫。他深情地望着华阳夫人,低头倔腿,恭恭敬敬地给华阳夫人行过大礼。华阳夫人认真地打量着他,看过他端庄的脸、魁格的身材,最后把目光留在他的楚服上,高兴地问道:“你真是喜欢穿楚服?”
“是的,因为我知道母亲是楚国人。穿上楚服,我就想到母亲,这样我就不想脱下来了。”异人动情地说着,他己经完全地进入了吕不韦给他设定的角色。
华阳夫人听着,不住地点头,说:“好,很好!我的儿,我看我们的心是相通的。这样罢,你今后就不要叫异人,让我给你改个名字。”
“感谢母亲,能得到母亲的赐名,孩儿非常荣幸。”异人快乐地说着,恭恭敬敬地抬起头来,期待地望着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想了想,说:“子楚,你就叫子楚吧。”
“感谢母亲赐名,从今以后,我叫子楚,我就是子楚,是母亲的子楚。”异人动情地说。
华阳夫人听了,非常高兴:“子楚,真好。我也非常满意我给你取的这个名字。”说到这儿,她停下来,转头向吕不韦,说:“吕先生,你的学问不错,你说呢?”
“我的看法与夫人一样,认为这是个非常好的名字。”
“不要奉承我,说说理由。”华阳夫人追问道。
吕不韦听了,微笑着说:“子楚,就是楚国的真正男子。这是夫人的心愿,也是异人,你的儿子子楚的心愿。夫人是楚国的骄傲,心里一直眷恋着楚国,希望自己的儿子不仅是秦国的骄傲,也是楚国的骄子。而子楚呢?我非常清楚他,早在夫人决定立他为嫡嗣之前,他就以他父亲最爱的华阳夫人为最亲,日夜思念他的父亲和嫡母华阳夫人,常常表示要以夫人为天。为此,他经常穿了楚服就不想脱下,夫人如今替他取名为子楚,更是圆了你这个嫡子的心愿。”
吕不韦缓缓地说着,华阳夫人非常高兴地听着,待吕不韦说完,她笑着说:“先生说得很好,我很喜欢听。以后子楚的教育,你要负主要责任,我希望你尽力教好他。”
“谨尊夫人之命,不韦一定尽力教授子楚。”
“好了,这事就拜托吕先生了。子楚,你现在快去见见你的父亲,他正在太子殿等着你。”
子楚告别母亲,与吕不韦来到太子殿。待子楚行过大礼,安国君打量着他的这个从小不怎么重视、很早就送到赵国去做人质的儿子。安国君的儿子太多了,一共有二十六位。子楚早年的印象,在他的心里已很模糊。安国君一边看着子楚,一边努力地回忆,希望能找出子楚早年的影子,结果他失败了。不过,从现在子楚的外表来看,还是让人满意的。只是,过来的这么些年我对他的培养太少,他受的教育一定还很不够。安国君在心里嘀咕着,招呼子楚坐到他的身边,略带歉意地说:“这些年,你在赵国受苦了。”
子楚听了,心中一热,感激地望着父亲,说:“能为秦国做些事,不是吃苦,而是荣誉。在我以前,无论是我的祖父昭襄王、还是父亲你,也都曾在他国做过人质,孩儿不过是跟在你们的身后,为秦国尽点微薄之力。”
“你能这样想,我真高兴。”安国君说:“只是,你做了这么久的人质,耽误了许多学习的时间,还是非常可惜。”
“托父亲的福,我现在回来了,一定加倍努力地学习,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
“很好,很好,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安国君高兴地说。
子楚见了,望着父亲,说:“孩儿在赵国做这么些年人质,虽说不能接受系统的文化教育和军政训练,可还是结交了许多豪杰、名士,跟他们学到不少的东西。而且,对于其中的不少人,我认为还可以进一步与他们进行联络,为我们秦国开疆拓土所用。”
安国君听了,大为高兴,赞道:“想不到我儿还这么有出息,身在异国他乡,环境艰危,竟能随时都想着秦国开疆拓土的大事。好,很好!你现在就给我详细地说说你在赵国所结交的那些豪杰、名士的情况和你的想法。”
子楚点点头,一个一个地给父亲介绍了他在邯郸结交的豪杰、名士,最后向安国君建议说:“父亲,如果能派遣使者与他们联络,进行安抚,得到他们全力地支持和帮助,这对我们打击赵国,一定会有很大的好处。”
“对,对,我的儿说得很对。”安国君连连点头,双眼看着子楚,心想:没想到华阳夫人还真有眼力,为我推荐了这么好一个嫡嗣。
走进太子殿后,吕不韦就一直在子楚的身旁,热切地关注着他们父子的谈话,这时候,他从安国君对子楚的眼神里看到了这位太子对子楚的信任,不由在心里对自己说:看来,子楚的王储嫡嗣地位已经牢固的不可动摇了。这么想着,一直都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许多。吕不韦自从撒尽家财开始经营异人这个奇货以来,表面看来一直是抱着必胜的信心,可在那必胜信心的背后,还是深藏着一种沉重的担忧甚至是恐惧。如今,从安国君的眼神里,吕不韦地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心底那些伤人累人的担忧恐惧消失了,他快意地舒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他想起了他的欢媛、子楚的赵姬,想起了他与赵姬的儿子赵政。
“赵政、赵政!他们的情况怎样呢?”吕不韦在心里问自已。那刚刚消失的担忧和恐惧,又回到了他的心里。
19、墓穴中的赵姬与赵政
在人世间,没有比仇杀更可怕的事情。更何况是对于赵姬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和赵政这么一个刚会说话走路的小孩。而追杀他们的,竟是一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和对他们充满仇恨的赵王。如果说,赵姬与赵政确实做了对不起赵王的事,他们也只有在害怕中等死。可事实不是这样,赵姬与赵政并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赵王的事!这可怕追杀的降临,全是赵姬的公公、赵政的祖父在不断地进攻赵国所致。可怜的赵姬和她的儿子,他们甚至连见也没有见过这位一心想灭了赵国的公公,赵政跟他的祖父实质上也并无血缘关系。可是,谁来管这些细节?赵王只满腔怒火地说:秦王想灭我赵国,我先杀了他的媳妇和孙子!在这个弱从强食的世界上,任何人做事都有一个自己自认为是的理由,其中有许多非常谎诞。比较而言,更为谎诞的往往是强权和强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