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席生之事,杨宪栽得太利害,他要报复,要将汪广洋彻底打下去,可又找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正在苦恼,朱元璋来旨唤他去。杨宪接了圣旨不知何事,心里惴惴不安的,随了杨公公来到朱元璋的御书房。朱元璋正靠在龙椅上闭了眼睛养神,见杨宪进来,睁开眼看了他一会,说:
“朕处理了席生之后,你认为贪污偷税之事是不是有所缓解?”
杨宪听了,放下心来,说:“在席生偷税案处理之后,我们按照陛下的旨意,接着又严处了几宗贪污偷税的案子,只是贪污偷税之事仍然不减,今天还刚又收到一起贪污案。”
杨宪所说的事,朱元璋都清楚,正因为清楚,他才找杨宪来问,想找个办法来解决此事。自从北方的战争基本结束以后,朱元璋把精力放在朝中的政务上,他立刻发现贪污腐败之事越来越猖獗,似乎日有发生,对朝政的不良影响太大。处理了席生的案子以后,朱元璋一直在认真考虑的事情。听到杨宪的回答,朱元璋又问:“你说说,这贪枞之事,为什么这么多?难道是朕的处罚不够重?”
杨宪想了想,回答说:“以臣看来,贪污六百钱杀头,处罚应该算是重的了?”
“难道他们都不怕杀头?”
“谁都怕杀头,何况只为那点钱。只是……”
“只是什么?”朱元璋睁大眼睛,目光罩着杨宪,催问说。
“许多人都抱了一颗侥幸的心,认为自己所为的贪枞之事,不会被人发觉。”
朱元璋听了,眼前一亮。如今,最让朱元璋伤脑筋的就是,许多贪枞之徒,曾经都是他的亲信,甚至亲属。这些人如今都大权在握,不尽心为朝廷办事,反而互相包庇隐瞒,贪赃枉法,谋取私利,使朱元璋连一句真话也难得听到。这使朱元璋感到又是脑火,又是孤独。这会儿听了杨宪的回答,一时感受颇深,长叹一声,说:
“认为不会被发觉。说得好!依朕看来,现如今确实是存在许多不被发觉的贪枞之事,你认为呢?”
“皇上英明!如今贪枞之事甚多,抓到治罪的,恐怕是还不足十分之一!”
“这,真是太可怕了!难道就没有办法把所有的贪枞之事,都查得明明白白?”朱元璋盯着杨宪说。
杨宪听了,不敢正视朱元璋的目光,垂下头去。朱元璋见了,摇了摇头。如今这些臣子,遇上事情总是没有一点办法,如果这事放在以往,朕又怎么能打得天下。朱元璋这么想着,不由得又怀念起冯国胜、李善长、刘伯温等一干老臣来。只是现在遇到的这些事情,就算让他们来处理,也没有什么办法。突然,朱元璋想起了老百姓: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他们不可能与当官的拉邦结派,更不可能替当官的包庇隐瞒,对于当官所作所为,他们又看得最清。朱元璋想起自己小时候,从在豆腐房里开始,就不断地听到老百姓谈起当官人的事情。某某是清官,某某是贪官;某某当官的让老百姓恨得咬牙切齿,某某当官的被老百姓捧若神明。想到这里,朱元璋有了一种豁然开朗地感觉,心中大喜。对!当官的靠不住,我就依靠老百姓!让老百姓来帮助朕,揪出地方恶贪的官员!
朱元璋看了看还是垂着头的杨宪,压抑不住高兴地说:“朕有一个办法,可以将官员的贪枞之事,都查得清楚明白。”
杨宪听了,抬起头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的皇帝。
“纸笔侍候!”朱元璋吩咐一声,对杨宪说:“朕想好了一篇《大诰》,朕念你写”朱元璋说完,开始缓缓地念道:
“自今以后,若欲尽除民间祸患,无若乡里年高、有德等,或百人,或五六十人,或三五百人,或千余人,岁终赴京面奏:本境为民患者几人,造民福者几人。朕必凭其奏,善者旌之,恶者移之,甚者罪之。所在城市乡村耆民智人等,肯依朕言,必举此行,即岁天下太平矣。民间若不亲发露其奸顽,明彰有德,朕一时难知,所以嘱民助我为此也。”
杨宪书毕,将《大诰》递给朱元璋,连声说:“好文章,好文章!‘发露其奸顽,明彰其有德’,皇上真是睿智盖世,想到了让普通的老百姓来揭露贪官。有了老百姓的帮助,贪枞之人一定都会被揭发出来。这样一来,天下就可以太平了。”
“对于肃清贪枞之事,朕也是通过一番思考,才想到了普通的老百姓。朕相信,真话在老百姓中间。从今日起,朕决定发动老百姓来告官。杨宪,朕令你将刚才朕亲自所作的《大诰》,即刻传达下去,诏诰各郡县。”
“臣谨遵皇命,立即就去办理。”杨宪说。
“还有,百姓发动起来后,你要通知各地关津、隘口的把守者,对于赴京面奏的老百姓,即使没有通行证明,也要立刻放行,不许阻挡。对于阻挡赴京面奏的老百姓的人,要以扣押弥封奏章治罪。”
“是!”杨宪回答,心中万分高兴。他一直在与汪广洋斗,此时他也突然想出一个好办法,来打击汪广洋。
杨宪非常清楚,朱元璋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在治国方面更是如此,只要对他的天下巩固有好处,无论是道、儒、法家的观点,他都一概拿来为我所用。儒家的“孝道”,对于巩固政权是非常有帮助的,更何况朱元璋又是几十个儿子的父亲,对这一点自然是很坚持,对违背者的处罚,非常严厉。杨宪是个聪明透顶的人,他将朱元璋希望的群众告官与“孝道”的坚持联系起来一考虑,立刻有了整倒汪广洋的绝招。杨宪决定发动群众,让老百姓去状告汪广洋的不孝。
“老百姓”的面太广了,其中有许多忠厚勤劳之人,当然也有不少顽劣的泼皮无赖,是个人人都可以利用的群体。杨宪要找的“老百姓”当然是属于后者,这些顽劣的泼皮无赖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创导者和执行人。杨宪给了钱,而且是给了很多的钱,于是他们便努力地“推磨”,组织了近百人,“赴京面奏”。最先“发现”他们的,自然是杨宪。他热情地接待了这些穷得就剩下一条命的“老百姓”,鼓励他们大胆揭发汪广洋的罪名。“老百姓”拿了钱,又有这么大官的支持,汪广洋显然是死定了。因为对于汪广洋虐待母亲的事,这些“老百姓”说得有鼻子有眼,人人都是亲眼所见,而这些“老百姓”恰恰又都是高邮人,是汪广洋的老乡。
坚持以孝道治国的朱元璋生气了,说:“我平生最恨不孝的人,连自己父母都不孝,又怎么会忠君,又怎么能爱民?这样的人,是不配在朝中做官的。”于是汪广洋被免职,象刘伯温那样回到自己的故乡。
杨宪深知除恶务尽,遗患无穷的道理,并不肯就此罢休,而且这时汪广洋罢官在家,对杨宪来说,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肉,只能任他随意宰割。于是,他再次发动群众,在汪广洋回乡不到三十天时,金陵又来了状告汪广洋的“百姓”,只是这次来的人比上次多了三倍,足有近三百人。
这回告的是:汪广洋挟私报复,派人打伤一个告状的百姓。真是孰不可忍,朱元璋一怒之下,差点杀了汪广洋,只因念及他往日的忠勇,还有他对自己的天下并未造成丝毫的伤害,这才从轻发落,将汪广洋流放到穷僻的海南。
这时,杨宪才长长地吐了口恶气,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接下来的倒霉蛋,就该是他自己了。结果不但自己丢了性命,还连带丢了自己胞弟杨希圣罢了官又劓去了鼻子。
186、
李善长既已被撤官,对天下没了什么威胁,朱元璋由不得又渐渐挂念他来。毕竟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故人,更何况李善长是那么善解人意,总是顺着朱元璋的意思去说话,相比之下,以后的丞相可就差多了。朱元璋已是年过半百的人,要交一个能闲聊的,越来越难了。
于是,朱元璋在想起李善长时,也会诏他进宫说说话,还让他理过御史台的事,遇上军国大事,也让他参与议论,听取他的看法。一次俩人谈话投机,扯到了儿女的亲事。俩个老人,无论是今日的皇上还是昔日的丞相,都在为自己的儿女操心,谈着谈着,他们谈到一块,竟谈成了一桩婚事。朱元璋决定将自己的长女临安公主,下嫁给了李善长的次子李祺。
李善长很快做了国丈,讲起话来就更加有些份量。不久,他的弟弟李存义升为太仆寺丞,侄儿李伸、李佑也先后进了朝庭为官。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忘不了向他的宿敌发起攻击。刘伯温已经去了乡下,情况比他差得多,李善长便把杨宪作为主攻对象。他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象杨宪打击汪广洋那样,利用“老百姓”来状告杨宪。
那年,清远知县高斗南因对上司不恭之罪被杨宪重罚,不仅丢了官,还押在京城准备秋后问斩。李善长了解了有关高斗南方方面面的情况后,决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打击杨宪。李善长首先派人到清远,花钱买通了上百的“百姓”,让他们结队到京城来反映情况,找到杨宪,反映了一大堆高斗南勤政爱民的善事政绩。杨宪自然是火冒三丈,将这些人关了起来。这正是李善长所需要的,第二天,这事就给朱元璋知道了,立刻传来杨宪问话。
杨宪做梦也想不到,这些普通“老百姓”也能通天,见皇上问起此事,就说:“高斗南对上司不恭,而今又指示‘刁民’来京城聚众闹事,我只好把他们都扣起来了。”
朱元璋听了,不动声色地问道:“高斗南是不是一直押在京城?”
杨宪回答:“是!”
朱元璋再也按捺不住,龙颜大怒。单是错关高斗南还可原谅,至于关押告状的“百姓”,就是直接与朱元璋唱对台戏,已是罪不可赦了,再加上欺君!杨宪当然是罪不容诛了。李善长不愧是猜人、整人的高手,杨宪这一回输得很彻底,直接就做了刀下鬼,被斩头于午门。
李善长是个深知斩草不除根,当春又发生的人,斩了杨宪以后,又告杨宪的同胞弟弟杨希圣弄权不法。象朱元璋这样的人,凡事总能从大处考虑,已经杀了杨宪,留下他弟弟本身就是个祸害,于是只要有人来告,想都不要想就可以处置了。只是杨希圣罪名还不至死,于是罢了官劓去鼻子,使之成了终身残疾了事。
现如今杨宪死了,李善长一心想推胡惟庸上来。因为胡惟庸是李善长一手提起来的,他信得过。老年的李善长,做事考虑得更加周全,他在向朱元璋再次推荐胡惟庸之前,首先讲了自己对汪广洋的看法。他对朱元璋说:
“自从皇上大开百姓告官的风气以来,已有许多百姓告官,但告的都是贪官、欺民之官,偏是清县的百姓竟告汪广洋不孝,这事很有些蹊跷。”
朱元璋听了,底头想了想,感到李善长的话有些道理,便说:
“到时候,我再派人去查一查。”
李善长说:“我正好有个亲戚在高邮,昨天刚随我来到京城,我详细问了,汪广洋其实是个非常孝顺的儿子,尽管做了丞相,还给母亲捶背。”
朱元璋听了,心中很不是味,发狠地说:“这个杨宪,真恨不得再杀他一回。”
“逆臣杨宪伏诛,皇上不要去为他生气,只是人才难得,汪广洋其实是做丞相的好材料。”
朱元璋点点头,想了想说:“汪广洋可以马上召回来,做个左丞相,只是还是要再来一个人做右丞相。善长,你看什么人更为适合?”
这正是李善长期盼了许久地问话,但他还是不忙立即回答,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缓缓地说:
“我看还是只有胡惟庸。”
朱元璋的目光完全罩着李善长,使得本来从容不迫的他有些慌乱,动了动嘴皮,象是想解释什么,朱元璋哈哈地笑起来。
“我们都是亲家了,而且你又……我还信不过你。就这样罢,汪广洋回来为右丞相,参政胡惟庸为左丞相。”
李善长要办的事终于办成了,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他推荐的,或者说朱元璋任用的这两个丞相,最后使他走上不能善终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