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7年,朱元璋派出三路兵马向外扩张,攻城掠地。但是,没过多久,三路兵马,不是受阻,便是失利。北路攻下扬州、六合后,便再难发展;西南路攻下常州、常熟、江阴、无锡等直逼杭州,也受阻难进;东南路取了当涂、铜陵、池州,南掠歙县而后,在向西北上攻杭州时失利。就在这时候,投靠元朝的张士城开始反扑。陈友谅更是向朱元璋发起大举进攻,从南而北,一鼓作气夺回池州、铜陵、当涂,水陆齐进,二十多万大军,直逼朱元璋的老巢——南京。对朱元璋来说,这样的结果也是事先料到的,只是没想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猛罢了。因此,也不十分慌张,一一召回群臣,商议退敌之策。一时间,南京城里,热闹非凡。
最先归来的是李文忠元帅,他依照朱元璋的安排,将军队在城东北安营驻下,自己带着众将,到吴国公府,详细汇报了北边战事;随后常遇春元帅归来,军驻城东南,常遇春带着众将,到吴国公府,详细汇报了东南边的战事;不久,徐达也率众归来,军驻西南边,留下众将军候着,自己进宫前去进见,刚入内,吴良见了,忙大声禀报:
“徐大元帅到。”
朱元璋正向刘伯温征询什么,闻报,即走下大殿,迎至正中。他紧握徐达的手,上下打量着徐达:
“元帅辛苦!不能远迎,还请见谅。”
“国公辛苦!如此关键时刻,还劳国公挂念,感激不尽。”徐达说,向诸位点头,看到一些没见过的人,便把目光投向朱元璋。
朱元璋拉着徐达的手,将刘伯温等四人一一介绍毕,即让徐达坐在身边,示意李善长先说。李善长便开口说道:
“如今陈友谅已经弑君篡位,做了皇帝,现倾其国力:大舰两百余艘,小船三千条,步兵十八万,水军七万来夺我南京。今日徐元帅来,我军已集结完毕,仅半于敌军。敌众我寡分明,如何迎敌,还请诸位各抒己见,集思广益,到时该当如何,由国公最后作出定论。”
李善长的话语刚落,叶琛便站出来。他们四人一同投奔朱元璋,其中三人都封了官,有了事做,就他一个还闲在国公府内。虽说朱元璋待他礼仪有佳,但他知道朱元璋还不知道他能干什么,因此在这关键时刻,他要挺身发言,陈述己见,以引起朱元璋重视。他先说了句人人都会说的话:硬拼不行,不妨巧取。然后陈“巧取”之策,说是“不如将军队粮食百姓移往钟山,使南京一座空城留给敌人,待敌人粮乏退兵之时,趁此反攻,一举而灭陈友谅。”
刘伯温等几人听了,都忍不住相视一笑,佥营田司事章溢自投朱元璋以来,并无寸功,便也急着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很认真地说:
“这怎么能成?现在南京城内,居民有三十八万,我们军队有十二万,五十万之众,一个钟山全都住满了。就算能运粮去吃上十天半月,但水从哪里来?如真这么做,只是又演一回失街亭的悲剧。”
叶琛听了,无语以对,睁大一双老眼,仿佛在问自己:关于水的问题,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朱元璋见了,心想:这便是元朝的元帅,怎么能不亡国?这时,只听邓友德说:
“敌军虽然强大,也只多我一倍,我们不如派出几支敢死队,趁其不稳,发起攻击,一来可打乱他的攻势,二来可打击他的军心,如蒙国公允许,末将愿首先率一支敢死队出击。”
朱元璋听了,心想,这邓友德平常还挺有见识,这回受弃城之辱,又被陈友谅一路追杀,一定是气疯了。正想着,又听沐英说:
“陈友谅如今沿江水陆齐下,士气正旺,几支敢死队去击敌,只有白白送命。”
朱元璋点点头,但一想,沐英只讲邓友德之法不可行,但该如何却没有讲,便用目光鼓励沐英说下去。沐英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再无高见。这时常遇春已憋不住了,站出来道:
“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填。我们以前对十倍之敌,也敢去进攻,现今陈友谅虽两倍于我,又何惧哉。我们不妨以静致动,等他前来,伺机而动,能打便打,不能打便守。陈友谅是奈何不了我们的。时间稍久些,趁他乏粮,发起反攻,何愁不胜。”
徐达征战在外已有两月,现刚回来,事前并不曾与朱元璋、李善长有什么商计,如今见这局面,便只想多听听别人的意见,特别是刚来的刘伯温的意见。徐达虽说征战在外,对刘伯温则多有耳闻,知他可与昔日汉高祖的张良媲美。却不料这刘伯温竟然耐心非凡,坐在那儿,双眼似闭非闭,双耳似听非听,不但一言不发,别人的发言,竟引不起他面部的半点反映。
“要么是精明之至,要么是徒有虚名。”徐达暗自想道。
99、
就在徐达对刘伯温琢磨不透时,张横遍身是伤进来,倒地便拜:
“禀吴国公,和县失守,全体将士阵亡……”
全场一时大惊,朱元璋唤人扶起张横,让他慢慢将情况说清楚一些,张横正说着,又有探马来报:
陈友谅战舰,已从和县顺江而下,直奔南京。这些战舰非常高大,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约有两百多条,另外还有几千小船,尾随其后,气焱十分嚣张。
大殿里一时静悄悄的,朱元璋紧皱眉头不吭声。李善长见气氛不太对劲,刚想站出来讲几句,只听得冯国用说。
“陈友谅战舰高大,士兵众多,又有何用?适才常元帅说得好,曾经十倍于我的敌人,照样击败之,何况陈友谅之兵仅倍于我,且有两个致命弱点:一是他自持兵强,骄气十足,如此浩荡而来,视我如囊中之物;二是他弑主又弑君,外面声名狼藉,内部失尽人心,如此骄兵,失人心之兵,再多又有何妨?”
冯国用原是与冯国胜一道投靠朱元璋的,只因父母在世,便又回去伺候父母,如今父母过世,即来朱元璋处。朱元璋念及与其哥哥冯国胜的情感,使其接任冯国胜生前的都军指挥使一职,深得朱元璋信任,在军中说话颇有份量。
朱元璋听了冯国用的话,心头一振。他看看徐达,又看看刘伯温。徐达也去看刘伯温,只见他面部表情跟开始时一般,并无半点改变。
“我且说了再听他的。”徐达在心里说,完了开口道:
“冯指挥使的分析,常元帅的想法我认为都很有道理。陈友谅此次前来,实不足惧。只是这一仗怎么个打法?打多久?打出什么样的结果?这才是眼前要议的事。”
徐达说这话时,眼睛直瞧着刘伯温,他终于发现刘伯温的眼皮动了一下,便接着说:
“陈友谅倾其水军而来,水路我们肯定碰不赢他,但他最后要想打赢我们,还得登陆上岸。因此我们要即刻搞好西面与北面临江的布防。除去水军,陆路军队陈友谅仅多我们一半。凭我现在实力,要击退陈友谅的进攻并不是难事,但我们必须即刻加强南面的城防。同时,我们还要进攻。如果我们肯定西面的张士诚不会来帮他夹击我们,我们就可以抽出一点兵力,象适才邓友德将军说的,组织一支敢死队,但不是去袭击陈友谅,而是去袭击他称帝的当涂,从陆路上截断他的粮草供应。”
待徐达说完,刘伯温还是一言不发,只微抬眼皮,去看李善长。其实,刘伯温之所以一直不发一言,只不过是想摸清朱元璋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能派作什么样的用场。这回他只见李善长满脸微笑地望着自己,目光分明就在催促他开口。
“这李善长,真是老谋深算,圆滑精明。”刘伯温想:“就军国大事而言,他显然不如徐达,难怪朱元璋对我等文臣谋士,如此重视,原来他身边武将人才济济,只是文臣、谋士,实在还欠缺得很。如果谋划得当,靠了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这一邦子人,是可以替他打出天下来的。”刘伯温想到这里,不由感到自己肩上担子特重,于是开口说道:
“本人元朝旧官,闲居山里,蒙国公错爱,聘为军师,今首次参议军国之事,听诸将帅谋士之言,欣慰不已。得天下者,必国公无疑。”刘伯温说到这里暂时停住,留意众人反应,只见将帅们一个个情绪激动,兴奋地望着他,只有几个文臣,小声议论,似有责词。
“我这么说,或许有谄媚之兼,但事情确实如此。依我看来,纵观当今之天下,元朝崩毙,只是迟早之事。群雄之中,称最大者,是刘福通、韩林儿;称最富者,是张士诚;称最好者,是方国珍;称最强者,是陈友谅;而甚称最雄者,是吴国公。大在形,形不能决定胜负;富在财,财常是胜的克星,正因为张士诚富,所以他守富不思进取,刚才徐元帅提到他是否会来夹击我们个这个问题。我想徐元帅也坚信,张士诚一定不会来,他会趁这机会,一一夺回被我攻占的城池,以保其富。好在优,优让人满意却不能决战取胜;强在硬,而硬不能决定决战中的胜负;雄在气魄与力量,这是决定最后胜负的关键。所以我方才说:得天下者,必国公无疑。”
“徐达元帅已经说得很好,凭我现在实力,要击退陈友谅已并非难事。只是要怎么来打好这一仗,趁势尽可能快地消灭他的有生力量,最后彻底消灭他,以缩短统一天下的时间。”
刘伯温说完,武将门个个群情激动,三呼万岁。李善长见朱元璋频频点头,便对刘伯温说:
“军师分析,深邃忠恳,实是张良在世,既是胜算在胸,还请军师一一道明。”
徐达久闻刘伯温之名,现听其一番话,果然见识卓著,非同一般,令人耳目一新,便说:
“守攻之事,还请军师……指点,给徐达以教诲。”
“文滔武略,元帅过人,适才一番议论,也是受元帅言语之启发。”刘伯温说。
朱元璋见了,便对刘伯温说:
“军师不要过谦,如今敌人说话间就要兵临城下,守攻之事,还请军师速作安排,诸将帅一定依令而行就是。”
100、
听朱元璋如此说,徐达立即附合,上前一步大声说:“请军师速作安排,我等谨遵国公之言,依军师之令而行!”
徐达带头说完,众将帅齐声应和。刘伯温顿时感动不已。他熟读经史,无书不窥,象纬之学、战略、兵书,更是精读细究,西蜀赵天泽谈论起江左杰出人物,认为当推刘伯温为首,实可比诸葛孔明不逊丝毫。可他在元朝为官那么多年,又何授这般重要权柄?感动之余,他睁开双眼,环视诸将,然后朝朱元璋耳语一番。朱元璋听了心中大喜,把目光在众将里寻着康茂才,停留瞬时便挪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刘伯温退后一步,朝朱元璋一揖说:
“我这就要发号施令了。”
朱元璋点点头:“军师请罢。”
就在这时候,诸将中康茂才站起来说:
“禀吴国公,微臣有一计可退陈友谅兵。”
诸将见他一个营田使口出此言,都不免吃惊。只听朱元璋冷冷地问道:
“你有何计,快快讲来。”
“我与陈友谅从小一起长大,十分要好。我家老门房是陈友谅隔房三叔,曾救过陈友谅的命。若让我写一封信给他三叔送去,骗他进入我们的伏击圈,陈友谅一定深信不疑,到时引军前来,必会中计,我们杀他个人仰马翻。岂不使他退兵?”
朱元璋听罢,久久地盯着康茂才,突然大喊一声:“来人,将他押入死牢,严加看管。”康茂才挣扎着,大叫冤屈。朱元璋指着他说:“既与陈友谅从小一起长大,且又要好,今日却诈降害他,此等不仁不义之徒,留着又有何用,待破了陈友谅,拿他来祭旗。”
康茂才惊恐不安,待要分辨,两句士兵上来,强行将他拖了下去。
朱元璋对刘伯温说:
“军师就请发号司令罢。”
“俞廷玉!”刘伯温唤道。
“末将在。”
“你将水军分成两部,一部由廖永安率领,去新河口筑一虎口城,明日午前,必须完工;你亲率一部沿江收集二百船稻草,速返新河口……”刘伯温话止,示意俞廷玉近前,待俞廷玉走近,刘伯温耳语一番。俞廷玉脸露喜色,大声应曰:
“末将遵令。”说罢离去。
“李文忠!”刘伯温又唤道。
“末将在。”李文忠上前。
“速率本部人马,多备弓箭,去江东桥上游处两岸设伏,先派兵连夜突击,将那座木桥改为铁石桥,以防敌大舰撞击,方可保江东无事。”
“末将遵令。”李文忠退回。
“常遇春!”
“末将在。”常遇春上前。
“着你率本部人马伏于狮子山下,待陈友谅兵至,冲出掩杀,逼其往东逃向南门。”
“遵命。”常遇春退回。
“冯国用。”
“末将在。”冯国用上前。
“着你率兵三万人马驻于石灰山右侧,挖坑设陷,等敌人陷坑受损时,趁势杀出,逼敌逃向南门。”
“遵命。”冯国用领命退回。
刘伯温把目光转向徐达说:
“南门大败陈友谅,就全靠大元帅你了。届时,能杀多少杀多少,杀退敌人,可猛追滥杀一阵,以夺其骄心。”
“徐达谨遵军师指教。”
“孙子曰:要做到指挥人数众多的军队作战像指挥人数少的军队作战一样,就必须用规定好了的信号来指挥。因此,我们这次必须统一信号。”刘伯温说:“吴国公可以将中军帐设在卢龙山,令持旗帜的亲兵伏于山的两侧,左边为紫旗,右边为红旗,用以号令全军:举紫旗,为敌军至;举红旗,为出击敌军。凡未听号令者,斩!”
言已至此,众人皆领令而去,唯独汤和,非常着急地呆在那儿,未有安排。他正待要问,刘伯温已向他招手。
“袭击当涂的重任,全在元帅身上了。”刘伯温说罢,耳语一番,汤和高兴万分,领命而去。
军争为利,军争为危,利益与危险总是在战争中并存的,无论他是谁,在战争中如果只知利而不知害,或者只知害而不知利,都将受到思之不慎的惩罚。
101、
陈友谅称帝的第三天,宣布兵发南京。一时鼓声震天,旌旗遮日,宾妃左右,大臣拥簇,万般得意的陈友谅,尽情地享受着做皇帝的显赫天威。他站在那栋破旧的城皇庙门前,大声喊道:
“兵发南京!”
语音刚落,千万士兵齐声呐喊:“攻占南京,统一河山!”
这是丞相张必先事前调教好了的。陈友谅听着士兵们这一遍遍震天动地的呐喊,浑身热血沸腾,举剑一挥,喊道:
“出发!!”
水上,二百零八艘大舰,三千余艘小船一齐起动,场面十分壮观;陆路,近二十万人马,望不到头,看不到尾,整齐向前。陈友谅令张定边率陆路往西,直逼南京城下,自己则带着张必先、邹普胜,坐在一艘叫做“王头”的大船上,统领水军,沿江而下。临行前,陈友谅与张定边约好,水陆两军将在南京城前汇合。
从当涂出发不到十里,陈友谅正春风得意地一会儿看看两岸美丽如画的风景,一会儿回头看看自己看不到尾的船队,正踌躇满志时,忽听有探子来报:
捉了个朱元璋的奸细。陈友谅让人将奸细带进来一看,竟是自己寻找了多年的叔叔陈光民,不由得大吃一惊,忙上前亲自给他松了绑,问道:
“叔叔何至于落到此地?”
陈光民简单的讲了自己的经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陈友谅,说:“这是康茂才让我送给你的。”
陈友谅听他说起康茂才,立即想起小时候随时跟在自己身边那位憨厚的小子,问道:“康茂才,他在哪里?你们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陈光民告诉了陈友谅关于康茂才的一些事情,然后指着他手上的信说:“我来的时候,康茂才说,你只要看了信就什么都清楚了。”
陈友谅便展开信来看,看完信之后果然乐得哈哈大笑,对陈光民说:“你快回去告诉康茂才,只要把这件事办妥了,待拿下南京城,朕一定给他做个将军,也让叔叔你做个都抚什么的。”
陈光民听了,受宠若惊,倒身伏地,拜谢过陈友谅,然后满脸兴奋地站起来,又付近陈友谅耳边,将康茂才的计谋,一一详细道出。陈友谅听完,欣喜地说:
“如此一来,南京指日可下,到时一定可以活捉朱元璋。”说罢让陈光民去休息,命人召来张必先,邹普胜等人从新商议安排,自己一头扎进晓娇房里,尽情享受一番。
午时,陈友谅水军抵达东桥港。这里河急水面窄,大舰只要二条并排,便将河道挤满。前面江上横跨一桥,按康茂才所言,这应该是座木桥,大舰顺流撞去,桥身定被撞进湍流,大舰自当无事。因此当张阳回报前有大桥横江时。陈友谅爽快下令:
“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