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远一怔,脸皮一下子涨红了。一个刑警,反而被别人一眼看穿,这简直就是失败。他有些恼羞成怒,真想大声说:“我才没那么明显。”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说了只会显得他更浅薄。
雷诺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人的观察力的确很不一般。他正想再和于谦和多些交流,却见于谦和先微微抿着嘴唇对他笑了起来。
“对不起,”他抢先道歉,“但是,作为他的朋友,我想我不太方便背着他和你们谈话。不介意的话,你们还是和他本人聊吧!”
说完,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又重新展开了报纸。
手术一直进行到夕阳西下。但是果然如于谦和的预期,一小时五十八分,在两小时之前打住。
丁浩然以惊人的流利缝合了伤口,别说留在手术室里的人,就连在手术室外参观的人都不觉睁大了眼睛。待到他咔嚓一下剪断了缝合线,手术室内外顿时爆发出一片汹涌的掌声。路佳是第一个向他祝贺的,其后的祝贺声和掌声一样连绵不绝,丁浩然也无心一一分辨都来自哪些人。
他很累。但是很快乐。
这快乐并不来自于那些祝贺和掌声,只是单纯地来源于手术的成功。
一走出手术室,他就被汹涌的人群包围了,有同行,有媒体,也有病人。一眼望过去,只看见黑压压的人头,还有不停闪烁的白光。
丁浩然在同事的帮忙下好不容易摆脱开,已是头昏眼花。
“浩然。”
丁浩然定了定神,看见于谦和满面笑容地站在不远处,便笑问:“你没走?”
“等着给你做司机嘛。你刚做完手术一定累了,疲劳驾驶可要不得。”
丁浩然笑着拍了一下好友的胳膊。又看见他身旁还跟着两个年纪和他相仿的男人,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也叫了他一声。
“丁医生,祝贺你。”
丁浩然觉得两个人很眼生,可是看他们的举止既不像同行也不像媒体,疑惑地走到于谦和面前:“你们是?”
雷诺和叶知远一齐出示了警官证。
丁浩然垂下眼睛看了一眼,便问于谦和:“你怎么会和警察在一起?”
于谦和连忙举起双手,澄清道:“不是我带来的。他们来找你,正好碰到我。”又乖觉地让了一步,“我看我还是先不妨碍你们说话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用不着。”丁浩然瞄了他一眼,“我的事情你有哪一件不知道。”
于谦和微微一笑,又站住了。
丁浩然方看向雷诺和叶知远,“有事吗?”
叶知远为他的沉着一怔,望了雷诺一眼。
雷诺看了看丁浩然身后的记者群,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里,便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可以去你的办公室吗?”
丁浩然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四人就围着他的办公桌而坐。
雷诺开门见山地道:“想必你已经从你父亲那里知道,孙黎死了。”
丁浩然蹙了一下眉尖,反感之情溢于言表:“我父亲?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雷诺:“那丁树海先生是?”
丁浩然暗暗地咬了一下牙:“叔叔。也不是真的叔叔,只不过,”视线飘向了一旁,“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而已。”
雷诺:“那您的父亲是?”
丁浩然下意识地将脸扬高了一分:“我父亲是韩平,教了一辈子书的好人。”说完,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雷诺和叶知远,依稀在说:你们只管去查。
忽然又警惕地望向他们:“你们怎么会以为丁树海是我父亲?”紧接着又浮起了那种反感,“他跟你们说的?”
雷诺不打算和他在这个问题上过分纠缠,只简单地道:“他没有跟我们说,是我们调查出来的。”便又将主题扭转了回去,“我们还是来说说孙黎吧。”
丁浩然不太合作地看向别处:“哪个孙黎,我不认识。”可是面容上还是闪过了一丝动摇。
叶知远心道,她和你可是有血缘联系的,还说不认识。可惜那份DNA报告只能参考,不能摆上台面。便道:“她是丁树海的养女,你和丁树海那么熟,怎么会不认识?”
丁浩然又蹙了一下眉尖:“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丁树海没有那么熟。”
叶知远忍不住磨了一下牙:是啊,不熟,你不过就是他的私生子嘛!可惜也没有可以摆上台面的证据。
雷诺问:“你从来没有见过孙黎吗?”
丁浩然不假思索:“没有。”
雷诺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他们一下:“那好,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打扰你了。”
叶知远完全没想到雷诺会结束得这么干脆。别说他了,连丁浩然也很意外。但雷诺已然站起身来,叶知远也只好被动地起立。
临走之前,雷诺又朝一直没有出声的于谦和望一眼,点了一下头。
于谦和便也朝他点了点头。
一出办公室,叶知远就急匆匆地追上雷诺。
“哥,我们就这么走啦?”他满心不甘,叭啦叭啦一路直说,“丁浩然肯定认识孙黎,而且知道孙黎已经死了。他听说孙黎死了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惊讶。还有他知道我们是警察的时候,也一点儿也不惊讶。这说明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知道我们会找他调查孙黎的死。什么人会对警察调查谋杀案早有准备呢?”说到这里,张了张嘴,却又把结论硬吞了回去。
雷诺停下了脚步,笑着看了他一眼:“不说下去啦?”
叶知远抿紧嘴唇憋了一会儿,感觉脖子都给憋粗了,小心翼翼地道:“您的教导我都记着呢,没有证据的时候,仅凭推理毫无意义,更何况这还不算推理,只能算一般观察。妄下结论就更危险。”然后在心里又暗暗地补了一句:就算我不说出来,你不也心知肚明嘛!何苦找批!
雷诺却还是看穿了他的花花肠子,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肚皮道:“光是嘴上记得没用,你得给我记在心里。”
叶知远怕痒,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一边躲一边连声应着。
雷诺便又向前走去,问:“你没发现,把你刚才的那一番逻辑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也是说得通的吗?”
另一个人。叶知远一怔,这才记起来,愕然道:“丁浩然的那个朋友?”
的确,那家伙一下子就看穿了他们是来调查丁浩然的。可是好朋友被警方列为嫌疑人,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惊讶,更谈不上紧张。而且后来他们和丁浩然谈话,他一句话也没插过,俨然一个旁观者。
按照常理来看,他的反应确实不正常。
可是……
叶知远三两步跟上雷诺:“可是他跟这件案子又没关系。”
雷诺又停下了脚步,望着他:“案子已经查完了吗?你就知道他一定没关系?我看有关系,至少他是我们头号嫌疑人的好朋友。”停了一停,语重心长道,“因为你心里怀疑丁浩然,所以你就看不到别人了。先入为主和妄下结论一样危险。”
叶知远不吱声儿了,羞赧地低了下头。说起来,这是他第二次犯同样的错。上一回丁树海和方煜文来刑警队的时候也是,他光顾着丁树海,把方煜文都当成空气了。
“那……既然两个人都很可疑,我们就这样走了不是更可惜?”
雷诺耐心十足:“那两个人你都看到了,完全不是柳志贤那样的毛头孩子,一个比一个稳如泰山。我们手上又没有确实的证据,仅凭着一些违反常理的怀疑,你能让他们开口吗?光是丁浩然一口咬定他和丁树海不熟,你就没办法反驳他。如果他真是凶手,再纠缠下去,也不过是加重他的警戒心。不如让他以为他只不过是几个嫌疑人中的一个,很普通的问话而已。”
叶知远终于转过了这个弯,连连点头。
见他有点儿蔫儿了,雷诺不禁笑了起来:“不过,我也没说你的观察推理不对。虽然仅凭推理是不够的,但也可以大胆推理,小心求证。”
叶知远也笑了起来。就算明知道这是打三棒给一甜枣儿,但是也值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去小心求证?”他问。
雷诺反问:“你说呢?”
叶知远想了一下:“我们要好好调查一下丁浩然的背景。他都说了他父亲叫韩平,是个老师,应该不难查到。还有他的母亲。孙黎和他的血缘联系,就是来自于母亲那一方面。至于那个于谦和,可以先留意。既然他是丁浩然的好朋友,调查丁浩然,难免会牵扯到他的一些情况,正好做一些初步的了解。”
雷诺满意地扬了一下嘴角:“嗯,不错。”
两个人分秒必争地离开了。却不知道在他们的身后,一直有人看着他们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丁浩然换好了外套,见于谦和还靠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由得嗤地一笑:“很少看到你对某人这么感兴趣。”
于谦和回过神来,笑问道:“你不觉得那两个人挺有意思?”略略一顿,放缓了声音,“尤其是那位雷警官。”
丁浩然甚为无聊地一把关上了办公室门:“我只对手术感兴趣。”
于谦和有点儿受不了地叹了一口气:“又来了。”轻蹙着眉头道,“你知道你这样会被人当成变态吧?”
丁浩然笑了,一半玩笑,一半认真:“我不是吗?”
可是于谦和居然被他反问住了。一时间微微张开了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丁浩然就那么看着他,眼神渐渐变得有点儿冷。气氛一瞬间染上了一层微妙的尴尬。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另一个人微嗔的嗓音。
“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