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呵呵一笑:“好的。瓜乃里和斯特拉迪瓦利都是举世著名的小提琴制作大师,由他们制作的琴通常简称为瓜氏琴和斯氏琴。仿瓜乃里的琴,自然就是仿照瓜乃里的风格和工艺制作出的小提琴。瓜氏琴的声音比较深邃、野性,斯氏琴的声音就比较清澈、细腻。”略微想了一会儿,想起一个很好的说明,“著名的华人小提琴大师林昭亮就曾说过,拉斯氏琴如同驾驶劳斯莱斯轿车,感觉是华丽庄重;而拉瓜氏琴就像驾驶法拉利跑车,感觉无尽的动力兼有狂野的兴奋刺激。”
“哦,”叶知远连连点头,“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雷诺问:“风格如此迥异,是否对演奏者的技术也有不同的要求?”
教授道:“对对对。雷警官真是一点就通。斯氏琴和瓜氏琴对弓弦的接触点,以及力量的控制,要求都不一样。”
雷诺开始觉得有点儿意思了:“即是说,如果用惯了其中一种琴,很可能用不惯另一种琴?”
教授道:“是啊!有的喜欢斯氏琴的大师就认为瓜氏琴的声音,像斯氏琴感冒鼻子堵住了一样,而有的喜欢瓜氏琴的大师就认为斯氏琴的声音厚度不够。怎么说呢,琴都是好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
雷诺点点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又问:“您是孙黎的老师,她以前用的是什么琴?”就算孙黎再有钱,也不会带着几百万美金的古董去上课。
教授回想了一下,很肯定地道:“是一把德国产的仿斯氏琴。”说到此处,忍不住一声感叹,“真是想不到,她居然有斯氏琴的真品!”
得到了想要的资料,雷诺便也不再耽误教授的时间,把他一直送进了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方问叶知远。
“廖小乔肯定是一把仿瓜氏琴吗?她懂小提琴?”
叶知远也大觉蹊跷:“她不懂。是她经常看见孙黎很仔细地擦拭一把小提琴,孙黎自己亲口说过,那把小提琴是她自己用打工的积蓄买的,就是仿瓜乃里的。”
雷诺不觉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了一声:“那就奇怪了。”
孙黎用惯的是斯氏琴。对她来说,斯氏琴的真品无疑是梦寐以求的宝物。可是廖小乔的证词也很清楚,孙黎珍爱有加的是一把仿瓜氏琴。为什么她会把斯氏琴的真品冷落一旁,反而对一把仿瓜氏琴珍爱有加?
更关键的是,那把仿瓜氏琴又在哪里?
他们找遍了整个别墅也没有找到第二把琴,难道是被凶手拿走了?如果凶手的动机是嫉妒,也就是说他也很可能懂小提琴,为什么不拿走几百万美金的真品,而要拿走几万人民币的仿品?
除非,他必须拿走那把琴。否则就会暴露自己。
那么那把琴,究竟隐藏了什么玄机?
叶知远本要和雷诺一起回刑警队办公室,一眼瞧见小助手回到了法医办公室,忙又倒溜回来,一把拉住她。
“聂晶呢?”他问。
小助手奇怪地望着他:“聂晶没告诉你吗?”
叶知远也奇怪了:“什么事啊?开会的时候不还在吗?”
小助手回道:“突发事件,就开完会接到的电话。下面有个县食物中毒,好像是吃砂锅的,一下子死了六个人。聂晶去帮忙了。”
六条人命,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没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要吃喝拉撒,谁曾想吃砂锅也会吃掉性命?你永远都不知道生命会在哪一秒突然终止。
叶知远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又问:“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助手估摸了一下:“这两三天是回不来了。”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又问,“你有事?干吗不打她手机啊?”
叶知远含糊地应一声,只好离开了。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掏出手机来,翻出聂晶的电话,手指放在拨出键上好几秒,还是没按下去。
他太了解聂晶了。
就算这个时候打给她,她也不会接。她对工作从来一丝不苟。出了这样的大事,一定直接关机了。
扪心自问,即便这时候她接了电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他自己都没弄懂他和廖小乔的事,又怎么解释给聂晶听?
两三天……也许不联络也好。叶知远心想,让大家都清静一下,找个答案。
电梯叮的一声,又停在了这一层。门一开,刘军和李兰带着柳志贤走了出来。刘军一眼看见叶知远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走廊里,两眼发直地盯着自己的手机。
“哎!”他叫了叶知远一声。
叶知远恍然回头,一派大梦初醒的模样。
刘军问:“你手机里有宝贝啊?干吗那么盯着看?”
叶知远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端着手机,敷衍地笑了一下,连忙揣回兜里。又看还多了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孩子,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却红肿得像胡桃。刘军、李兰并没有给他上手铐,但他一直很不安地用右手抓着左手腕,好像那里还是有一个无形的东西紧紧地钳住了他。
叶知远问:“这是……”
刘军放缓了节奏,低声道:“重要证人。”停了一下,还嫌说得不够清楚似的,又加了一句,“你绝对想不到,有多重要!”
柳志贤坐在审讯室里只等了一会儿,便见李兰和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那人有些文弱,但绝不是软弱,看着他的眼光很仔细,但并没有像其他警察那样攻击式的犀利。
两人坐在了柳志贤的对面,李兰介绍道:“这是我们刑警队的雷队长。”
雷诺很和善地打了招呼:“你好。”
柳志贤还是紧张了起来,低下头一声不吭。他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人会是刑警队队长。在车上的时候他忍不住全说了,多少是因为孙黎的死冲击太大,他满心都只有哀痛。可是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说出了多么可怕的事。
一想起后果,柳志贤就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真的不想惹麻烦。
雷诺看了李兰一眼,李兰便安抚道:“你不用紧张,你只要把跟我们说过的话再告诉他一遍就行了。”
刘军和叶知远不在现场,但也在监控室里看着。柳志贤始终鸵鸟似的,恨不得把脑袋藏到桌子底下,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模样,叶知远先就有点儿不耐烦。
“重要证人?”他有点儿怀疑,轻笑了一声,不自觉就泄露出一点儿嘲讽。
刘军“啧”了一声,睨了他一眼道:“不怪雷队老说你,没一点儿耐心。”
叶知远被刺到了短处,口上硬道:“雷队才没老说我呢!”
刘军有点儿扬扬自得:“雷队从来就没说过我。”
叶知远两只眼睛又回到了屏幕上,李兰还在设法安抚柳志贤。他直接“切”了一声:“那是你蠢笨如牛,雷队连说都懒得说了。”
刘军气结:“你……”
大约是李兰的安抚奏效了,柳志贤低垂的头颅动了一下。
叶知远忙提高了注意力,一手阻断了刘军的下文:“开始了。”
刘军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反正也没有一次计较得过他的,就先不计较了吧。
柳志贤慢慢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仍然红通通的,好生可怜。李兰又提起了孙黎,那是他心里的痛。和她分手的时候,他还在想,他和她以后的人生都还很长,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是现在她死了,心里的痛就变成了一道伤口。
他忘不了她。
李兰放柔了声音劝道:“你也不想她死得不明不白。我看得出你还喜欢她,就当是你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吧!”
最后一件事?
柳志贤心头一颤。眼睫轻轻一抬,又低垂了下去。
一直静默的雷诺捕捉到了他瞬间的动摇,也轻柔地开了口:“我不知道你和孙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自己应该清楚问题出在谁的身上。”见他的肩膀又是轻微一抖,便知道自己没有想错,“你不一定要为她做什么事,但是你一定要为自己做些事。为了你以后,不会后悔一辈子。”
柳志贤终于抬起了眼睛,含着眼泪看向雷诺。
“相信我,”雷诺也望着柳志贤的眼睛,他能感觉到,在某种地方,他和这个男孩子是相通的,“生活在后悔中的滋味,你承受不了。”
男孩子的眼泪迅速地涌出了眼眶,一滴一滴地落在桌上、他的手上。那滚烫的感觉,似乎能穿过皮肤,烙在血液和骨头里。
他知道雷诺说得没有错。因为,他已经开始感觉到后悔的残忍力量。深深地,慢慢地,似乎有一把刀,在凌迟着心脏。
柳志贤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知道是谁杀了孙黎。”
监控室里的叶知远顿时坐直了身子,连刘军也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等着柳志贤的下文。屏幕里的李兰显然也是一脸震惊。
叶知远疑惑地转头:“你和李兰不是和他先谈过了吗?”
刘军身体前倾,紧盯着屏幕上的每一个变化:“原来他知道是谁!”
叶知远看他惊喜里又透出一些懊恼来,也明白了过来。柳志贤对他们有所隐瞒,但对着雷诺,他真的和盘托出了。
这不是什么审问技巧,而是雷诺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力量。
他能够看穿人心。不是为了抓住你的弱点,给予恶狠狠的攻击,而是让你不幸沉睡的东西,再度苏醒。
此时此刻的叶知远真心这样以为。只是他忘了,如果一个人有看穿人心的力量,自然也会有攻击的能力。只不过,他暂且不那么选择而已。
夜很快就深了。可惜微凉的风还是不足以驱散夏天的炎热,皮肤上还是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二楼的卧室里,苗童穿着一件真丝睡裙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她有点儿紧张地将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当楼梯传来一道轻轻的脚步声,那双手不觉又握紧了些。
不一会儿,门也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方煜文神色柔和地走了进来。
“怎么不开冷气?”他轻声慢语地说。床头灯偏橘色的光线衬托得那张白皙英俊的脸愈发柔和。
苗童想说不热,但是手心里已是黏腻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