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曾经说过：“历史喜欢作弄人，喜欢同人们开玩笑，本来要进这个房间，结果却跑进了那间房子。”20世纪俄罗斯民族的发展轨迹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沙皇俄国由盛转衰，苏维埃联盟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又从盛转衰……一直以来，俄罗斯民族都是一个个性独特的民族，它自认为上帝的忠实子民，从形成的第一天起就拥有特殊的使命意识和民族优越感。数个世纪以来，它在文学、艺术、哲学、科学等学科和领域内创造了非同一般的巨大成就，令其他的民族望尘莫及。但同时，俄罗斯民族的国家形成时间较英法等西欧国家晚，其现代化属于后发外生型，比西方发达国家慢一个甚至几个节拍，而且在较长时期都属于政治制度不够先进的国家。现实的落后与民族自尊心及优越感相悖，使俄罗斯民族充满了矛盾、痛苦和非理性的情绪。当国家面临重大抉择或需要应对危机的时候，俄罗斯国内缺乏一种像西欧国家那样内生的危机预警和应对机制，因而民族主义便成为国家和民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国家依靠民族主义的巨大精神能量和强大感召力来应对危机的传统一直延续到了现代。通过对1991到2005年间俄罗斯民族主义的研究和探讨，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的几点论断。
一、极端民族主义不可能成为俄罗斯社会的主流
我们必须承认，俄罗斯民族主义是1991年以来俄罗斯国内影响深远的一种思潮，它的影响涉及到俄罗斯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外交等领域，它是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社会中的一种超越社会矛盾和意识形态纷争的黏合剂，客观上起到了凝聚整个民族，重新整合社会力量的功用，发挥了团结俄罗斯社会阶层，防止分离主义倾向进一步发展的作用，为俄罗斯联邦国家和政府解决危机赢得了时间，提供了寻求最佳解决方案的可能。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俄罗斯民族主义在大规模发展和传播的过程中已经出现了极端民族主义的倾向。在第三章中我们已经分析过，极端民族主义将会破坏国家和民族的正常机制，妨碍社会的有序发展，因而对国家对社会都是有害的。
纵观1991年到2005年民族主义在俄罗斯的发展历程，我们可以得出的一个结论是极端民族主义不可能成为俄罗斯社会的主流，也不可能对整个社会造成破坏性影响。
极端民族主义能否在一国内大规模地爆发同国家和政府的态度密切相关。就俄罗斯而言，国家和政府的领导人并没有对民族主义，尤其是极端民族主义“放任自流”，他们已经开始着手防范可能出现的危害了。如何对待和引导“民族主义”思潮，如何趋利避害等一系列相关的问题也就摆上了国家政府的日程表。国家经济和政治局面的稳定使政府恢复了在民众中的威信和号召力，也使国家可以比较从容地解决面临的各种问题。一方面，政府和国家正视民族主义在俄罗斯民众中的巨大号召力和影响力，将一些对其执政和发展有利的口号和观点或直接采用，或修正变通，使其成为团结民众、统一意识的精神力量。另一方面，国家和政府对极端民族主义的一些过激行为积极加以调控，出台了一系列的法律法规，如《公民法》、《外国公民在俄罗斯联邦的法律地位法》、《反极端行为法》等。尽管有部分法案目前在实际执行上还存有一定的困难，并没有起到令行禁止的效果，但不难看出国家和政府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并且正在为问题的解决做出积极的努力。有关这一点，我们在第五章中已经有过详细的论述了。
另外，极端民族主义的发展也是同社会各界民众的意识和观念密切相关的。当俄罗斯逐渐克服了严重的社会危机进入相对稳定的发展阶段后，大多数民众开始回归理性，对极端民族主义总体上采取了警惕和防范的态度，这就决定了俄罗斯民族主义，尤其是极端民族主义在国内不可能无限制地爆发出来。民族主义将会给俄罗斯带来什么？“将民主扼杀在萌芽之中，实行强大的专制主义独裁，严格地规范人民的生活，钢铁般稳固的秩序（虽然这正是现阶段俄罗斯人民所期望的）。”民族主义在强调俄罗斯民族的特殊地位的同时，将世界上的其他所有民族幻化为“恶魔”形象，为国家的困境、民族的失败寻找借口，借此否定其他所有的民族。只要是俄罗斯人，就天生高人一等，就比鞑靼人、亚美尼亚人、乌兹别克人或是犹太人要高贵得多。这种不需要花费任何天资、努力和劳动的口号在一段时间内确实可以引起大多数人的关注和赞同，但它“没有出路”，因为对非俄罗斯族人的仇视除了可能把国家和民族引上同其他国家隔绝、最终脱离世界发展的轨道之外，对于本民族的发展和壮大不可能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极端主义民族主义者所宣称的要消除民主，恢复专制，提倡自给自足，挑唆不同种族间的民族争端，反对俄罗斯加入世界市场。这些原则都与现代国家的政治经济发展轨道背道而驰。尽管全球化确实给像俄罗斯这样的国家带来了许多经济、政治和社会问题，但“因噎废食”的做法对于问题的解决根本毫无作用。对于这一点，俄罗斯的普通民众在近20年国家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已经逐步认识到了，大家已经对民族主义的消极影响有所警惕了，大多数人意识到俄罗斯民族主义的爆发对于俄罗斯人本身都具有危险性。俄罗斯的民族主义是会“波及整个社会的流行病”，是“全社会的病态表现”，如果“它（俄罗斯民族主义）在俄罗斯获胜，那就意味着又一场‘悲剧’的开始”。有人甚至认为，“‘俄罗斯是俄罗斯人的国家’这个口号一点也不比希特勒的‘德国是德国人的国家’这个口号好多少”。在2004年11月俄罗斯科学院社会政治研究所进行的社会学调查中，约有72.5%的被调查者对“俄罗斯社会中是否需要民族间的宽容”这个问题做出了肯定或相近的回答。
此外，对俄罗斯民族主义、极端民族主义的无序传播还可以通过俄罗斯民族内生的几种因素来加以控制。其一，俄罗斯民族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崇尚平等的民族，它对外来的技术文化等通常采取开放性的“为我所用”的态度；其二，俄罗斯民族本身就是一个多种族的融合体，无论是其历史进程还是地理位置都可已证明这一点。在对“谁可以被认为是俄罗斯人？”这个问题进行回答时，有41.0%的人认为“热爱俄罗斯的人就是俄罗斯人”，40.0%的人认为“接受俄罗斯文明教育并以此为傲的人就是俄罗斯人”，只有24.0%的人是从种族、血缘、出生角度方面做出回答。在2000年所做的一次社会学调查中，约有60%以上的人认为俄罗斯是“一个多民族的大家庭，彼此之间应该坚持平等的原则”。开放性的传统和多民族的历史对俄罗斯民族来说记忆深刻，将会有助于他们在处理民族关系时保持一种相对理智的态度。
对于1991年以后的俄罗斯而言，民族主义终究只是特殊时期的过渡性政治文化思想，具有突发性和非持续性的特点，不可能成为俄罗斯社会的主导意识形态。俄罗斯社会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转入正常发展的轨道、国际国内局势相对平稳之后，俄罗斯民族主义，尤其是极端民族主义就不可能长时间地占据社会的主导地位，将会有另外一种能够广泛团结俄罗斯社会各阶层、各政党和社会集团的，在普京政府领导之下表现为“俄罗斯思想”的超阶级意识形态取而代之。
二、俄罗斯民族主义的发展应该以同其他民族和谐共存为前提
我们承认，当代俄罗斯民族主义是客观存在的，而且短期内不可能从政治社会领域、从俄罗斯的民族国家发展历史中消失。健康的、理智的、适度的民族主义可以增强民族的凝聚力和自信心，往往与爱国主义的情感相联系，应该是值得提倡的，而极端民族主义则是对国家社会的发展有害的，应该坚决抵制。对于俄罗斯这样一个多民族的国家而言，尽管作为主体民族的俄罗斯可以以本民族的成就和历史为傲，但也应该注意尊重其他民族的权利和利益，注重与国内的其他民族和谐共存。
民族主义在俄罗斯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对俄罗斯民族和国家的作用不容小觑。“人们注意到，民族与民族主义是两个世纪以来最为恒常的政治力量，虽有时隐而不显，但总是十分强大。”民族国家在发展的过程中需要有一种全民族都能接受的理念作为推动发展的精神动力，而民族主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具有这样的精神内涵。对于俄罗斯的普通民众来说，民族主义是一种可以由整个民族共同分享的一种精神财产，是蕴藏在内心深处、超越了意识形态分歧的情感，因而可以起到凝聚民心，保持民族精神统一的作用。对于国家和政府来说，民族主义在群众中的巨大号召力就是他们可以用来博取选票、达到自身政治目标的有效手段，在特定时期民族主义可以成为整合民族多元、文化多元的国家和社会的黏合剂，发挥阻止多民族国家进一步解体的作用。这也就是为什么俄罗斯的领导人或政治家每当面临危机时，都会转而向民族主义求助的原因所在。在俄罗斯这样一个有着悠久民族主义传统的国家里，民族主义的兴盛确实起到了帮助国家尽快稳定意识形态、渡过政治经济危机的作用。
但是，民族主义最终不可能成为俄罗斯社会的主流。当代俄罗斯民族主义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一种政治文化现象，尽管其在俄罗斯社会上拥有较为普遍的认同和支持，具有鲜明的超越阶级和政党的特点，在俄罗斯社会的政治文化转型过程中也确实起到了融合全社会思想断层、稳定政治局面的作用。但是，就像俄罗斯一份名为《正义事业》的报纸上所分析的那样：“21世纪的时候民族主义不会成为社会的主流。现代民族主义是一只重伤的野兽，尽管它有危险，有极端的表现形式，好像一只野兽一样可能将一个稳定的社会撕裂成碎片。但是这只野兽已经在全球化的森林里受了重伤，它没有未来，最终必定死亡。”俄罗斯民族主义产生于严重的政治经济社会危机之中，是由于国家缺少欧美等国的有效危机预警机制和应对体系，政府于危机之中无力掌控全局所致，在发展的过程中容易诱发极端和非理性的趋向。但是传统和现实的情况都证明了民族主义的政治力量在俄罗斯社会不可能获得巨大的发展，纳粹式政党上台的可能性在俄罗斯也不存在，因而民族主义，尤其是极端民族主义不可能对俄罗斯社会的发展起到本质性的危害。“俄罗斯的民族主义是一个纯粹的神话，它对和平时代俄罗斯历史进程的作用可以忽略不记……如果将社会活动的希望全部放在俄罗斯民族主义之上，那就好像是一个赌徒，最终将彻底输光，彻底失望。”
俄罗斯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它包含了100多个民族，民族问题的处理将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命运和前途。俄罗斯民族是俄罗斯联邦国内的主体民族，占到了总人口的80%以上。在危机爆发的时刻提倡俄罗斯民族主义，可以凝聚社会潜力一致对外，应付社会危机，挽救民族危亡。如今的俄罗斯在以普京为首的政府领导下已经走上了稳步发展的道路。对于俄罗斯而言，最为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未来面临将是一条发展经济、振兴国家的道路。“普京时代”为俄罗斯的政治经济发展重新确立了一个大致的框架，综合国力在上世纪末达到最低点之后重新反弹并不断增强，加上俄罗斯民族曾经历过的数次绝处逢生的历史，这些都为俄罗斯的重新崛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如今是一个全球化的时刻，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将是决定其国际地位的重要标准之一。因此对于如今的俄罗斯来说，发展经济将是国家的首要任务。因此，政府的主要职责就是要创造一切条件促使国家的和谐发展。不过，俄罗斯未来的机遇毕竟大于挑战。“俄罗斯民族正在通往新的历史时期，它将会成为自己土地的主人和自身命运的缔造者。”只要俄罗斯未来不被其他国家彻底颠覆或分裂，那么谁也不能轻视这样一个“天然的大国”，就像是著名的俄罗斯学者霍米亚科夫曾经称赞过的那样：
啊！我的俄罗斯，
你的胸膛是宁静和光明的源泉；
你是活水之源，
是静默，内敛，也是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