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不管我自身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也不管学生们的做法是否令我满意,我都要将这种“爱”继续下去。
也许有一天,他们给我带来无尽的快乐;也许有一天,他们让我感到失望和伤心;也许有一天,我为他们而骄傲;也许有一天,他们给我蒙上了羞辱;也许有一天,他们远离我而去;也许有一天,我回忆起与他们共同的经历……
那时,我会想起我的“爱”,当它在我心底出现时,不会因为时间长久而褪色变质;也不会因为距离拉长而遥不可及,更不会因为近在咫尺而让我视而不见,不知珍惜。它会像夜晚天空的明月,清亮皎洁,而且冷冷地、平淡地融化在每个人心里。平时不会想起,但是在他们最脆弱的时候,会感到有一种默默无闻的“爱”,在悄悄地关注、支持自己。从而产生巨大的,面对困难的勇气。
哦!好遥远啊!完成上面的长篇大论后,我忽然这样觉得。其实,我就想说一句话:我很爱自己的学生,他们是我所有的骄傲和荣耀。
又一节得心应手的语文课,我尽情地在课堂上挥洒自己的才情,风起云涌一般。
正当我想推波助澜,更进一步时,忽然从后排传来一丝缥缈的、尖细的、若有若无的声音。我停下来,竖起耳朵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同学们也随之安静下来。找到了,原来是迟幸福,他的呼噜声缠绕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混蛋,什么时候都在睡觉,睡得死去活来,仿佛睡觉是他亲爹似的。
“迟幸福,你给我起来。”我上去揣了他一脚。
“谁******吵我,****你祖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弹起来,待看清楚是我,马上又换了一副面孔:“哎哟!老师啊!不好意思,打搅你上课了。我再睡会儿,成吗?保证不发出任何声音。”
“你都睡着了,能保证吗?瞧你那呼噜拐得和九曲十八弯似的,还叫不叫同学们听课了?再说了,这还是秋天呢,你提前进入冬眠期呀!”同学们听了我的话,一阵儿哄笑。
“方老师,说话可得凭良心,你别用那么多修辞手法好不好?”他玩世不恭地歪着脑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良心,你也有良心?”这一次,我真生气了,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无耻和愚蠢的学生,“你配得上这两个字吗?你是第一个让我为你感到脸红和羞耻的人。不过,我不会去在乎的。如果换了其他同学,我会觉得惋惜,并且努力去挽回。可是,你不配得到我的任何情感。我之所以要管你,是因为你妨碍了这么多同学的学习。”我挥挥手,看了一眼剩下的同学,教室里安静得像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前夜。
“你可以看一看,”我觉得刚才的感情太激烈了,稍稍平静了一下,又继续说,“班上的每一位同学都是承载着亲人的期望,自己的梦想坐在了这个教室里。而你,没有一点自尊,没有一点人格,没有一点教养,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良心。你不但让我感到失望,而且让你的父母感到失望,让所有人感到失望。你没有脸面回去见你的父母,因为你没有学习,你对不起你父母。你不尊敬我,没有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我说过,我不在乎你。我们班上还有许多同学,值得我去在乎、关心。但是,我希望你尊重你自己,作为一个学生,你的行为太放肆了,你像一只田鼠糟蹋了满地的庄稼。”
迟幸福的头低了很久,末了,他抬起头,满眼是泪,但却冷冷地说:“方老师,你说得很对,但是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从来就没有过父母,是奶奶把我养大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为自己刚才的怒火感到懊悔。我以为这个学生就是一个纯粹的流氓,原来是他的家庭……怎么说我也该事先了解一下。唉!我太容易感情用事了。这一节课,是如何结束的,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心里只有迟幸福那一双充满眼泪的忧伤的眼睛望着我,还有那个冷冰冰的翘起的嘴角。他如同一只受伤的鹿,不信任周围的每一个人,今天,他又经历了一场我带来的暴风骤雨,不知道他的伤口会不会再流血……
我躺在办公室的床上想迟幸福的事,直到天色将晚。
我跑到楼顶上,看西边的天空,落日融解到了云里,周围一片殷红,像红色的海洋澎湃着,汹涌到人的心里。我或喜或悲,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是鲜花,还是深渊。
杨阳这些天生病了,两个星期都没有来学校。可能她有一些水土不服,另外,这些天天气变化不稳定,她也可能适应不了。也好,省得她有事儿没事儿地来烦我。
其实,我一直挥之不去的,是迟幸福。那个有点流里流气的大男孩,讨厌学习,讨厌周围的每一个人,还经常与人打架。没有人真正关爱他。他总是一个人更加孤僻地和自己玩。还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像这样地牵扯过我的心。
这一天,班主任刘晓兰老师来我办公室了解一下我这些天的教学状况。
我简单说了一下后,就向刘老师打听迟幸福的事情。
“迟幸福,其实是个挺可怜的孩子。唉!”刘老师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父亲是个赌鬼,在迟幸福三岁的时候,输掉了家里的一切,最后把自己的妻子也输给了别人,当他妻子得知这件事后就和他争吵起来,争吵的过程中被他父亲失手打死了。公安机关随即逮捕了他,因为他赌博、****,现在又杀了人,所以判处了死刑,秋天就被枪毙了,剩下了迟幸福这个孤儿。迟幸福是被他奶奶一手拉扯大的。遗传基因不好,环境也不好,自然而然成了问题学生。”
“原来是这样。”我心里不禁又多了一分忧虑。
第二天早晨,上完了早自习。我正在备课,忽然办公室的门被一股大力撞开了。顿时,我吓了一跳。
“方子衿,哦!不对,方老师,经过两个星期与疾病坚持不懈的搏斗,我终于战胜了病魔,凯旋归来了。怎么,你不想表示一下对我的热烈欢迎吗?”她看我脸色不对,“哟,怎么了这是?脸和苦瓜似的。”
“杨阳,我还真得表示对你的欢迎呢!因为我有事求你。”
“什么事儿,说吧!本小姐一定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兴奋得像刚刚从春天走来。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明天不星期五了吗?后天,我想让你和我去迟幸福家走一趟。”
“你有病吧!去他家干什么?”
“关心一下后进生嘛!你就代表全体同学,我就代表全体老师,咱买点东西,慰问一下迟幸福同学。”
“凭什么让我去和你遭罪呀!”
“哎呀!不是咱关系好嘛!”
“那你告诉我,这两个星期,你想我了没?”
“想了,想得我废寝忘食的。”
“这还差不多,我答应你了,星期六,不见不散。”
这鬼丫头,早又跑教室了,怎么这么风风火火呀!
半夜时,忽然被雨声惊醒了,雨下得很大,入梦皆是一派秦砖汉瓦,一串一串滴落时,砸在檐下一个个小坑里,砸在人的心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会不会有迟归的旅人撑伞独行,会不会有哀怨的闺阁少女望雨兴叹。
嗬!那该是何样的境界?
独自凭栏,回廊水浅,雨多雨少,风卷残帘,想花下年少时,美景当前,聆窗外海棠叶落,几许翩然。独不见秦时旧景,顾影自怜,锦被难耐清寒,长夜,难入眠。
可惜,我的一番诗情,全都消磨在长长的夜里,细碎的梦里了。
起床时,雨小多了,秋雨绵绵,不知要下到何时是尽头。风浸透人的肌肤。一整天我都无所事事,除了上课,只有茫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