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不能够有我的心事?您不是也有您自己的心事么!”
“那么您真的在想心事喽?”他笑着说。
“不,我在想您的心事,我的心事我自己很清楚。”
“可是,”年轻人抓住德·封丹纳小姐的胳膊,夹在自己的胳膊下面,轻轻喊道,“也许我的心事就是您的心事,而您的心事也正是我的心事呀!”
他们走了几步,正好停在一丛树下面,树丛被落日的余晖照耀着,象裹上了一朵红棕色的云。自然的美景使这一时刻添上了庄重的气氛。马克西米利安突然而亲密的动作,尤其是她的胳膊感觉到的、他沸腾的心的剧烈跳动,使爱米莉格外激动,这种激动往往是一些最简单和最无意识的偶然事件所引起的。
上流社会的青年女子平时在矜持中生活,一旦感情爆发出来,过去的矜持就会使爆发的力量更加猛烈,这是她们遇见一个热情的恋人时所能遭遇的最大危险。
爱米莉和马克西米利安的眼睛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道出许多平时不敢说出口来的事情。陶醉在这种状态中,他们很容易就忘记了那些自尊心和矜持的信条,也忘记了那些互不信任的冷静的考虑。
开头,他们只是紧紧地握着手来表达彼此间愉快的心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生,我有一个问题要问您,”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又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德·封丹纳小姐战栗着,用激动的声音开口说。“我希望您明白,这个问题是我在家庭中所处的尴尬地位使我不得不提出来的。”
爱米莉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之后,接着是一阵对爱米莉来说十分可怕的寂静。在沉默中,平素这么高傲的一个姑娘,竟不敢接触她的恋人的明亮的眼光;她暗中觉得她自己要说的下半截话非常卑鄙:“您是贵族吗?”
说完了这半截后,她恨不得立刻钻到地底下去。
“小姐,”隆格维尔变了脸色,带着一种十分尊严的表情郑重地说道,“我保证直截了当地回答您的问题,可是我要求您首先诚实地回答我向您提出的问题。”
他放开少女的胳膊,年轻姑娘立刻感觉自己好象孤独一人留在世上。他对她说:“您查问我的出身,到底是什么用意?”
她冷了半截,象木头似的呆在那里,半晌不说话。
“小姐,”马克西米利安继续说,“如果我们相互不理解,就不要继续下去了吧!我爱你,”他用深沉而动情的声音加上这句话,使少女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幸福的感叹,“那么,”他听到那一声感叹,脸上也露出了欢愉的神色,他接着说,“为什么还要问我是不是贵族呢?”
爱米莉的内心深处好象有一个声音在呼喊:“如果他不是贵族,他会这么说话吗?”
她温和地重新抬起头来,好象要从年轻人的眼光中吸取新生命,她伸出胳膊给他,似乎表示和他言归于好。
“您以为我把官职爵位看得很重要吗?”她带着促狭的狡猾说。
“我没有什么头衔可以献给我的妻子,”他一半快活、一半严肃地回答。
“可是我要娶的妻子既是贵族出身,而且她的有钱的父亲又使她过惯了富贵幸福的生活,我是知道为了这个选择我应该承担些什么义务的。所谓爱情能够满足一切,”他快活地加上一句,“只是对于情侣而言;至于夫妇,除了以苍穹为房顶和以绿茵为地毯之外,还需要更多一些东西。”
爱米莉心里想:“他很有钱。至于头衔,可能是他想试试我!一定是人家在搬弄是非,说我偏爱贵族,说我非要嫁给一个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员不可,一定是我那几个假装正经的姐姐和嫂子在捉弄我。”
“先生,我向您保证,”她提高了声音说,“我过去对于人生和社会有过一些很不正确的想法;可是到了今天,”她一面说,一面故意用一种可以使他发狂的眼光瞄视着他,“我已经懂得,对一个女人来说,真正的财富在哪里。”
“我应当相信您在讲真心话,”他温和而郑重地回答,“我亲爱的爱米莉,如果您重视物质享受,那么,今年冬天,也可能在两个月之内,我将会为我可以献给您的东西而感到骄傲。这就是我藏在这里的唯一的心事,”他指着他的心坎,“因为这件事情的成功与否,牵涉到我的幸福,我不敢说:“我们的幸福’……”
“喔,说吧!说吧!”
他们回到客厅去的时候,两人放慢了脚步,一路上喁喁密语。德·封丹纳小姐觉得她的恋人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可爱,这么风趣。刚才的一段谈话,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她已经获得这位使一切女性羡慕的男子的心,因此他的修长身材,他的潇洒风度,在她看来更富于吸引力了。他们两人唱了一支意大利二重唱,表情那样丰富,以致满座都热烈地为他们鼓掌。他们分离时相互道别的口气好象在订立盟约,其中隐藏着他们的幸福。
总之,在爱米莉来说,这一天似乎成了一根链条,把她和陌生男子的命运更紧密地联系到一起。刚才他们表白心情的时候,隆格维尔所显示出的力量和威严,似乎使德·封丹纳小姐对他产生了敬意,没有这点敬意,真正的爱情就不可能存在。当她独自和父亲留在客厅的时候,她的父亲向她走过来,亲切地握着她的双手,询问她对于隆格维尔先生的家庭和财产状况是不是已经打听出一些眉目。
“是的,我亲爱的父亲,”她回答,“我比我过去所希望的更加幸福。总之,隆格维尔先生是我愿意嫁的唯一的人。”
“很好,爱米莉。”伯爵说,“我知道还剩下些什么事让我去办。”
“您会碰到什么阻碍吗?”爱米莉有点着急起来。
“亲爱的孩子,谁也不知道这个青年男子的底细;不过,除非他是个坏蛋,否则你既然爱他,我就把他当作亲儿子看待。”
“坏蛋?”爱米莉说,“我绝对放心。我的舅公是我们的介绍人,可以为他担保。亲爱的舅公,请您说一句,他是个水老鼠、海贼,还是个海盗?”
“我早知道要弄到这地步的,”老海军从瞌睡中醒过来喊道。
他朝客厅里张望,用他常讲的一句话来形容,爱米莉已经象桅尖闪光(形容速度非常快)那样不见了。
“好吧,舅舅,”德·封丹纳先生接着说,“关于这个青年的一切,您既然知道,怎么能够不告诉我们呢?您应该看得出我们的心事呀!隆格维尔先生是贵胄吗?”
“我对于他是既不认识夏娃,也不认识亚当(指他不知道他的底细),”德·凯嘉鲁埃伯爵嚷道,“这个傻女孩子把她的心思告诉我,我就用我自己特有的方法把她的圣普乐(暗喻情人)给她带来。我只晓得这个小伙子是个神枪手,精于狩猎,打弹子打得出神入化,是下棋和掷骰子的能手,他的剑术和骑术和从前的圣乔治骑士一样好。他对于我们葡萄产地的知识异常广博。他的数学象一本数学题解那么准确,他的绘画、唱歌和跳舞都是第一流。
“我的天,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啦?如果这样还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贵族,我倒要请你们给我找出一个象他这样多才多艺的平民来!找出一个象他这样过着贵族化生活的人来!他做什么事情吗?他毫无身分地上办公室吗?他在你们称作什么司长、局长的那些暴发户面前打躬作揖吗?他挺起胸瞠走路。他是一个男子汉。
还有,我刚才在背心口袋里又找到了他给我的名片,他递给我的时候还以为我要割断地的喉咙哩,这个可怜的天真的孩子!现代的青年是不太狡猾的喏,这就是他的名片。”
“桑蒂耶路五号,”德·封丹纳先生一面念名片,一面竭力回忆他所得到的关于这个年轻的陌生人的情报。“真是见鬼!这是什么意思呀?这个地址是帕尔马、韦布津斯特之流住的地方呀,他们主要的买卖是洋纱、棉布和印花布的批发生意。哦,对了,下议员隆格维尔在这家公司里是有股份的,一点不错。不过我知道隆格维尔只有一个三十二岁的儿子,他一点也不象我们这位陌生客人,而且隆格维尔给了他儿子五万利勿尔年金,想使他讨一个部长的女儿作媳妇;他也象其余的人一样,抱着晋封为贵族院议员的野心。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这个马克西米利安呀!他有女儿吗?这个克拉拉又是谁?任何阴谋家都可以自称姓隆格维尔呀!这家帕尔马—韦布津斯特公司不是因为在墨西哥或印度投机失败而几乎要倒闭吗?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些问题。”
“你自言自语的好象在舞台上独白,你好象只把我算作零,”老海军突然说。
“你难道不知道,只要他是贵族,我的船舱里就有不少钱袋可以补救他没有财产的缺点吗?”
“至于这一层,只要他是隆格维尔的儿子,他就什么也不需要了。不过,”
德·封丹纳先生把头向左右摇动,“他的父亲并没有用金钱来捐官买爵。在大革命以前他是个检察官,第一次复辟以后,他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上了‘德’字,一直保持到现在,而且捞回了一半财产。”
“好呀!那些父亲被吊死的人真是幸福!”老海军快活地说。
第5章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过了以后三四天,十一月一个晴朗的早晨,寒冷的早霜正在清洗巴黎的林荫 道,德·封丹纳小姐穿了一件她自己首创的新式皮大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