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欧也妮·葛朗台(名师1+1导读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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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巴黎的堂兄弟(1)

二十二岁的英俊少年——夏尔·葛朗台这个时候的行事作风与这群土生土长的外省人形成一个鲜明而奇怪的对比。这些外省人对这位年轻人身上所具有的那种贵族化气息很是不悦,他们就在心里思来想去,费尽脑筋地想找个点子尽情地去嘲笑和讽刺他一番。这里需要好好说明一下这个年轻人有什么不同。

虽然二十二岁了,但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其实和孩子没有多大差别,为人处世方面还显得单纯而幼稚。这样的一百个年轻人中行事作风和夏尔·葛朗台一样的会有九十九个,这一点是毫不夸张的。就在这个夜晚的前几天,他的父亲把他叫到跟前,并且告诉他有关他伯父的事,让他去索漠城一趟,看望一下伯父,并在那里住上一阵子。他父亲的这种做法大概是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侄女欧也妮·葛朗台吧。年轻的夏尔这还是头一回去外省呢。他想让自己很有派头,充满朝气和情趣,于是,他把自己打扮得时髦而高贵,准备去那里炫耀炫耀好,让当地人为自己的阔绰和排场而震惊和赞叹。他把在巴黎生活中所见的各种新奇玩意都带上,要在当地开创一种新风气。总的想法概括起来其实就是居住在索漠城的这段时间里,他要花更多的时间来修饰自己的指甲,比在巴黎花费的时间要长得多;在穿衣打扮上更要万分讲究,绝不可以为了显示潇洒不羁就随便穿衣戴帽,那是风流无知的少年选择的做法。因此他这次外省之行就在行李箱中放上了自己漂亮的猎装和猎枪,这可都是巴黎最流行最时尚的玩意,当然还有最讲究的猎刀和装饰精致的刀鞘。他还整理了一大套花色不同样式各异的背心:从颜色上分有灰的,白的,黑的,金龟子色的,还有闪金的;按样式和装饰的不同又有前襟上饰有亮片的,带有条条花纹的,双襟的,领口高的或直的,翻领的,带金扣的,甚至还有纽扣一直扣到脖子的。除了这大宗的背心,还有当时风行不衰的各类硬领和领带。他还把著名裁缝布伊松缝制的两件高档外衣,以及特别考究的衬衫也打了包。当然,他母亲送给他的那一整套足金的梳洗用具也随身带着。大凡是一位公子哥出行所需要的全部生活用品他都想到了,甚至有一只小巧精致的文具盒,这可是一位他眼中最美丽优雅的女人送给他的礼物,这他怎么可能忘记呢!他眼中的这位优雅贵妇叫安奈特,此刻她正在苏格兰陪着丈夫做枯燥而无聊的旅行呢。因为有些人散播的流言蜚语的重伤,目前她只好远到外地,暂时牺牲一下自己的幸福享受了。不过,夏尔带了一些有印花的散发着淡淡香味的信笺,准备十天半个月的就给她写一封信。总之,在巴黎生活所需要的一切消遣娱乐的东西,甚至是用来谈情说爱的玩意儿也没忘记,他一样不落的全部带在身边,甚至小到决斗开场时要用的马鞭,雕刻有精美图案的手枪,很多东西完全是那种无所事事的人用来消磨时光的。他的父亲为了让他花钱有所节制,就没有准许他带随身的仆人,于是他从驿站叫来一辆马车,照此一来,他又可以不去动用那辆专门定制的马车了。那是一辆外形相当漂亮、做工相当讲究的旅游车,夏尔想要在明年六月的时候乘坐这辆马车去巴登温泉与那位安奈特贵妇人约会呢。夏尔还想在伯父家居住的这段时间内与上百位客人相见;要带上猎枪去伯父的广阔森林里围猎,好好体验一把领主的惬意生活。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伯父就住在索漠城里,于是他又在心里想,那里一定是一座金碧辉煌的豪华府邸了。不论是到索漠城还是到弗鲁瓦丰,他都想在第一次去拜访的时候能给大家留下一个让人难忘的满意印象。因此,他仔细地给自己挑选了一身做工极为讲究、外观大方简洁,又不显得很招摇的旅行装。这身装扮用行家的话概括起来说简直就是完美至极,整个人棒极了。他一头吸引人的栗色头发在经过图尔的时候专门让理发师重新烫过,并且在那里换了新的衬衫,并非常讲究地配上了一条黑色的缎子领带,又戴上圆边的硬领,让自己那本来就笑容满面的脸庞显得更加英俊迷人;紧身旅行外套前襟半开着,隐约露出里面高领的开司米羊毛背心,里面还有一件白色背心也露着边缘。一只带有很短金链子的怀表随意地放在口袋里,金链系在上方的扣眼上;下身穿着灰色长裤,挺括有型,两边带有纽扣,上面还有黑丝线绣着的精致图案,整体看起来潇洒大方;手里还舞弄着一根手杖,杖头上有黄金雕刻的图案,衬着他很有光泽的灰色手套,简直完美极了,很有一股洒脱的绅士风度。他头上的那顶便帽也一样显示着他品味的讲究。

他的这一身装扮只有巴黎人,而且是最上层的巴黎人穿着起来才会显得有气派和风度,这些毫不实用的装饰戴在身上才显得协调、潇洒,而不是累赘多余,才不会被外人嘲笑。另外,再加上他这种年轻人的俊朗和朝气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拥有精致的手枪和超高的枪法,还有像安奈特那样优雅高贵的情妇。现在你能想象出这位年轻人出现在这座灰暗、破旧、毫无讲究之处的大厅里的时候,那几位索漠城的居民和这位年轻人各自心里所产生的巨大震撼了。年轻人衣着光鲜,品味讲究,散发着贵族气息,而眼前的人们则个个暗沉老气,毫无生机,衣着随便,这样强烈的对比简直让三位克罗旭先生惊掉了下巴。这三个人由于都吸鼻烟,因此身上的那件褶裥都已暗黄的棕红色翻领衬衣的衣襟上满是鼻水,污秽不堪,可他们却仍一直穿在身上,毫不在意。脖颈上的领带皱巴巴的,系在脖子上就如同一根扭曲盘绕的绳子。他们也有很多各式的衬衣,可是一件衬衣却六个月才洗一次,其他的都放在箱子底,时间一长都显得灰暗陈旧了。总之,他们从头到脚都毫无生机,处处显得死气沉沉、窝窝囊囊。他们的脸也灰暗不堪,就如同他们身上的衣服那样显得陈旧无光。脸上的皱纹就如同身上那没有熨平的裤子,真可称得上是枯瘦灰槁,丑陋无比。其他人在衣着上同样不比他们三个人强多少,也是不修边幅,不讲究衣服的搭配、颜色的协调。看来外省人对衣着都一样马虎,他们只在乎一副手套价值几何,是否结实耐用,对于穿在外面的衣服觉得只是给外人看的,不必那么讲究在意。在这一点上,格拉桑和三个克罗旭意见倒完全一致,毫无分歧。不追随什么时尚和流行是格拉桑派和克罗旭党唯一一点相同的地方。趁这位从巴黎来的年轻人戴着长柄眼镜仔细打量屋里摆设的时候,牌桌上的人的目光就立刻追随过去,满怀好奇之心地打量着年轻人。

屋子里的情形让年轻人真是无言以对,陈设古里古怪,顶上屋梁的雕花图案斑斑驳驳,护墙板颜色褪尽,灰暗无光,并且长久以来积攒的密密麻麻的苍蝇屎,多得可以和《分类百科全书》和《箴言报》中的标点的数量相匹敌了。这些人中德·格拉桑先生和他的儿子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同一些时髦人物交往过,但此时他俩也和在座的其他人一样感到震惊,不知道是被大家惊讶的情绪所感染,还是发自内心地也感到不可思议。他俩互换了一个眼神,满脸嘲笑地暗示大家说:“看吧,这就是巴黎人的瞎讲究!”在场的人都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夏尔,不用顾虑主人有什么不满的情绪,因为此刻葛朗台先生仍在专心致志地看那封长信呢,而且他一点儿也不考虑客人们的心情,顺手拿起桌子上唯一的那支蜡烛。欧也妮几乎没出过门,更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这样时尚而优雅的衣着、这样潇洒英俊的人物简直让她目瞪口呆、惊为天人。他的这位堂弟油亮、飘逸、卷曲的头发散发出的淡淡清香不时地飘进欧也妮的鼻子,让她简直有些飘飘然而陶醉其中了。看着夏尔那双白嫩、修长的小手,还有他那副做工精致的雪白皮手套,欧也妮真想上前去轻柔地抚摸一下;夏尔那俊俏生动的脸庞更是激起欧也妮内心的极度羡慕。总之,这位可爱潇洒的少年给欧也妮留下了深入脑髓的完美印象。欧也妮没有出去见世面的机会,更没有出去社交的可能,她整日里只是坐在这满是苍蝇屎和颜色晦暗的天花板下,不是忙着缝缝出了洞的袜子,就是不停地给父亲补补已经破损的衣服,总之她没有停歇的时候。不过就算是有空闲时光也是难以打发的,门前空寂的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人影,即使你在那里呆上一个钟头也不会见到有一个行人经过。这位堂弟的到来,就如是一块小石子投入了宁静的湖面那样,欧也妮平日里的那种平和的心境顿时被打乱了,甚至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她对这位堂弟产生了少女那种单纯的不可遏止的爱慕之情,这就如同把英国著名的画家和雕刻家威斯托尔所画、芬登兄弟所刻的那些倾国倾城的娇媚美人摆在一个年轻人面前一样,那些绝世美女似乎吹口气就会复活,马上要从画中飘然而下似的,这怎么能让人不为之心动呢?夏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精致的手绢,这可是那位正在苏格兰旅行的贵妇人亲手绣制的。欧也妮仔细盯着堂弟和那块被称作爱情信物的手绢,她就在心里琢磨堂弟会不会真用这样精美的手绢来擦鼻涕之类的。欧也妮深深地被堂弟迷住了。夏尔翩翩的风度,潇洒的仪表,甚至是他拿长柄眼镜的手势和刻意表现出的傲慢在欧也妮眼里都是那么美不胜收,完美无缺。夏尔瞥见了刚才那个令欧也妮爱不释手的针线盒,但是却对它表示出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态,显然觉得那东西一文不值,甚至是可笑之至。总而言之,那些让克罗旭们厌恶至极、让德·格拉桑们觉得无聊透顶的东西,欧也妮都满怀欣喜地赞叹,即使晚上睡觉时也难以入眠,脑子里全都是那位与众不同的堂弟的影子。

摸彩游戏在夏尔的劝说下继续进行着,但进程缓慢,因为大家已毫无兴致,不一会儿,大家也都不想玩了。大个子女佣拿侬进来朝着女主人嗓门极大地喊道:“我说太太,是不是该拿干净的被单给客人整理床铺了?”

听了拿侬的大呼小叫,葛朗台太太起身和拿侬上楼去了。这时德·格拉桑太太赶紧小声地说道:“咱们还是别再玩了吧,大家把各自的钱都收起来吧!”大家听了都表示同意,就分别从自己面前的那个放钱的缺口小碟里取回了属于自己的那几个苏。大家从牌桌前站起身,各自舒展了一下筋骨,又都围坐到壁炉前聊天去了。“不继续玩了吗,你们?”葛朗台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里的信说。

“玩得时间够久了,不玩了。”德·格拉桑太太边说边选了个夏尔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欧也妮也像个初次怀春的少女般兴奋地一蹦一跳地离开客厅跑去给母亲和拿侬做帮手去了。此刻如果让她到忏悔师那里去做告白,她一定会老老实实地说,现在她的心里既不是为母亲着想,也不是为拿侬着想,她只是想到了她的堂弟,渴望去关心他,想到他的卧室去查看一番,看是否需要添点儿什么东西。她觉得别人会考虑不周而遗漏什么。她热切地想着堂弟,想把他的卧室弄得舒适、温馨、干净、漂亮。欧也妮的心里认为堂弟的高雅品味和细腻的想法只有她才能真正明白。不过她赶到卧室的时候还真是来对了,因为母亲和拿侬觉得一切已经布置好了,然而实际上,在欧也妮的眼里却一切都需要重新安排,因此她要竭尽所能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了。她看到床上凉冰冰的被子就提醒拿侬要用炭火盆把被子烤得暖烘烘的;她又亲自动手找了一块台布把那张陈旧残破的桌子盖住,还反复地叮嘱拿侬要每天早上都来更换桌布;转身又去央求母亲,让她把壁炉的火生得旺旺的。她让拿侬去厨房偷偷抱来一大堆木柴,放在通往卧室的过道里。干完这些,欧也妮又脚不沾地地跑去客厅,拿来一个旧漆盘、一只六棱的水晶杯、一把小勺——上面的金色已经消褪了,还有一个大瓶子,上面刻有象征爱情的小天使,这些东西都是那位早已故去的德·拉贝特利耶老先生的遗物。欧也妮把这些东西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壁炉的角落里,满意的表情这才流露出来。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她脑子里蹦出来的想法简直多得让人惊讶,甚至自她出生以来所有的主意加起来也没这一刻钟想得多。

“哦,妈妈,”她柔声地说道,“我们买点儿白蜡烛来照明吧,我想堂弟肯定受不了这么大的油蜡烛的气味的。”话刚一落,并不等母亲的回答,她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速地跑去,从自己的钱袋里取出五法郎来,这可是她刚刚拿到的本月的零花钱呢,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对站在那里的拿侬说:“快拿去,拿侬,快点儿。”

这时欧也妮又顺手拿起一个糖罐,这个糖罐是一件塞夫勒出产的古老瓷器,它是葛朗台先生从弗鲁瓦丰庄园带回来的,葛朗台太太看见欧也妮的举动就在一边大声地说:“你这个孩子,今晚是发疯了吗?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了那还了得?况且我们哪有糖呀?”

“哎呀,妈,当然是让拿侬去买啦,拿侬不是正好要去买那些蜡烛吗?”

“可是要是你父亲发现了怎么办呢?他会大发雷霆的!”

“可是,他自己的侄子远道而来怎么能连杯糖水都喝不上呢,那岂不是太招待不周了吗?况且,父亲是不会注意这些的。”

“你净在这里瞎说,有什么事能逃得过你父亲的眼睛吗?”葛朗台太太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

拿侬听了小姐的吩咐也很犹豫,对于主人的脾气她是了解得太清楚了。

“拿侬,你怎么还站在那里不动!难道你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