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白话容斋随笔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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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文坛轶事(7)

这年秋天八月,不料明诚患病,医治无效,离开了人世。这时候,形势一天比一天紧急。六宫已流亡到了江西。我派了两个小吏,带着存卷两万卷、金石碑刻二千本,先到洪州(今江西南昌)。到了这年冬天,金兵攻占了洪州,运走的书籍器物,全都被毁。那些用船运到南方的书籍、字画、古器古物,也都化为云烟而无存。这时候,剩下的只有又轻又小的名人字画,手抄本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的文集,《世说新语》、《盐铁论》,以及石刻几十件,鼎鼐十几个,以及《南唐书》数箱。这是由于这些东西放在我的卧室里,所以才有幸保存下来。因为江西已被金兵占领,我就不再前往,于是决定继续南下,先到台州(今浙江临海),后到衢州(今江西衢县),越州(今浙江绍兴),再到杭州,并随身携带的东西,积存在嵊县。

高宗建炎四年(1130年)的春天,官军收降叛卒,把我寄存的东西全部抢走,现在成了前李将军家的东西了。那些幸运保存下来的东西又丢失了十分之五六。还剩余七竹箱的东西,随身携带,后来到了越州(今浙江绍兴)城寓居。有一天夜里,盗贼在我家的墙上挖了一个洞,偷走了五竹箱,后来全部被转运使吴说廉价购买了。

有一天忽然读到这些旧书,就像见了亲近的故人,令我感慨良多,思绪万千。当年明诚在东莱(今山东掖县)静治堂,将这些书装裱成册后就用芸香熏过的淡黄色绸带,捆十卷作为一帙。每日校勘二卷,题跋一卷。这残留的两千余卷书,有题跋的就有五百零二卷。现在他的手迹犹新,可是他坟上的树木已经长得可以两手合抱那么粗壮了!从这些古书器物收集、散失的经过可以知晓,有拥有的时候就一定有失去的时候;有聚的时候就会有散的时候。这也是理所当然,又怎么会值得提起呢?因此详细记录这些事的始末,只不过是想让后世那些好古博雅之士引以为戒罢了。

李清照写此文时,是绍兴四年(1134年),年纪已是五十二岁了。我读了这篇文章后,非常感动,因此将此文放在这本书里面。

姓名妙对

潘良、游操、沈介德、洪景伯四人,是在南宋绍兴十三年(1143年)同月同日被提升为秘书省正字。秘书省又称瀛洲,在此做官是荣耀之事。

秘书省副长官秦熺在迎接他们的宴会上说:“今日同时增加了四位同僚并且姓氏均是水字偏旁!我想到依据上联,希望各位能够对上,以后就可成为一段佳话了。”

众人忙问什么上联?秦熺道:“潘游洪沈泛瀛洲。”

众人听了,连连赞叹。想了半天,竟没有一个人能对出下联。

《梦溪笔谈》中记载:元绛小时候,曾梦见有人对他说:“你将来一定能当翰林学士,不过必须兄弟数人一同当。”元绛心想:我根本就没有兄弟,看来是不行了。到了宋神宗熙宁时,元绛真的成为翰林学士,替皇帝起草诏书,而同时相继进入翰林院的,有韩维、陈绎、邓绾、杨绘。他们四人的名字都是系字旁!元绛这才明白,所谓兄弟四人的说法,指的就是此事。

用“绛绎绘维绾纶”一句可以对上句,只是还未来得及考究史书,这四人是否同时当上翰林学士的?

油污衣诗

我不到十岁的时候,有一天经过衢州(今浙江衢县)的白沙渡,看到岸上的酒店破墙上,不知何人题写了两首绝句。诗题是《犬落水》和《油污衣》。《犬落水》一诗太浅陋,不值得流传下来,只有《油污衣》一首很有趣味。这首诗是:“一点清油污白衣,斑斑驳驳使人疑。纵饶洗遍千江水,争似当初不污时。”

当时我特别喜欢这首诗,到现在已经有六十多年了,仍然记忆犹新,不能忘怀,所以现在将它记录下来。

文书误一字

作文书要是有一个字出现错误,有时就造成很大的差别,我曾经亲身经历过三次,到现在想起来,还浑身直冒冷汗。一次是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年)冬天,蒙受皇帝恩典被调回京城,经过三衢(今浙江衢县),郡守何德辅问我奏队用了多少个札子,于是我拿出草稿给他看。其中的一个札子是请求蠲减鄱阳(今江西波阳)岁贡皇上生日贺礼千两黄金之事。札子中说该项贡礼不知起于何时,有人说是太祖刚平定江南时,郡中的仓库中恰好有金子,守臣就把它拿来当作太祖生日(长春节)的贺礼。于是这项贡礼,就相沿成例,延续下来了。但我把“长春”误写成“万春”了。而“万春”是金朝皇帝完颜褒的生日名称。何德辅读到这里就把这个错误指给我看,我看后惊得面红耳赤,急忙把它改了过来。

其二是乾道三年(1167年),我以侍讲官的身份为皇上讲《毛诗》。写讲稿说明学《诗》的重要性时,就引用孔子《论语》中的一句话:“不学诗,无以言。”我把“言”字误写成“立”字,已经把它写进了进读的正本。经筵吏袁显忠看到后对我说,“立”字恐怕是“言”之误。我看后,很惭愧地承认是自己错了。马上把它改了过来。

其三是在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年),我在翰林院所作的《赐南安国历日诏》中说:“兹履夏正、载颁汉朔。”将“夏正”误写为“周正”,写成后院吏把它呈递给宰相。周必大读后指出了这个错误,院吏回来以后就将此事告知我,我必须承认一时大意,由于语义通顺,当时没有发觉。

江枫雨菊

作诗用词都讲究有来历,以示学有本源。可是,假如字字句句拘谨于有出处,又会显得生涩死板。

我对诗学,没有独特的见地,少年时,却爱过度琢磨。我记得曾经写过一联,最初说:“雨深荒病菊,江冷落愁枫。”后来觉得这一联不好,就改成了:“雨深入病菊,江冷客愁枫。”改了以后,认为比改之前稍微含蓄了一些。写这句诗,我竟然合用了四句诗:崔信明的“枫落吴江冷”、杜甫的“雨荒深院菊”和“南菊再逢人卧病”、严武的“江头赤叶枫头客”,这如同老和尚的百衲衣,真是滑稽可笑。

我记述上面这句诗,希望后辈当成前车之鉴。

天生对偶

以前都说红生和白熟,脚掌和手纹,宽焦和薄脆是天然的对偶。举一反三,还可以找出很多流传下来的绝佳对偶句。现在举出一些,以便于增长见闻。如:

“三川太守,四目老翁”;“相公公相子,人主主人翁”;“泥肥禾尚瘦,晷短夜差长”;“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北斗七星三四点,南山万寿十千年”;“迅雷风烈风雷雨,绝地天通天地人”;“筵上枇杷,本是无声之乐;草间蚱蜢,还同不系之舟”。

都是绝妙的对偶句。也有写两句话,然后对上一个民间谚语的。如“尧之子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谚语称“外甥多似舅”;“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谚语叫“便重不便轻”诸如此类,比比皆是。

月中桂兔

《酉阳杂俎·天咫篇》记载了一些日月星辰的神话故事。“天咫”的名称,是出自《国语》中楚灵王的话:“是知天咫,安知民则”。

其中一篇记载的是月亮中的蛤蟆和桂树,用的是佛教的讲法。说须弥山南面有一棵阎浮树,月亮经过这棵树的上空时,树影映在了月亮上,月亮上的蛤蟆,是陆地的影子,空白的地方,是水的影子。

我记得苏轼有一首《鉴空阁诗》这样写道:“明月本自明,无心孰为境。挂空如水鉴,写此山河影。我观大瀛海,巨浸与天永。九州居其问,无异蛇盘镜。空水两无质,相照但耿耿。妄云桂兔蟆,俗说皆可屏。”这首诗采用的正是这种说法。本诗在他的诗集中,题为《和黄秀才》。

不久,我到南海(广东番禺北)游历。返回途中,把船停靠在金利山下,登上崇福寺观看,看到寺内有一座亭阁凌空建立在江流之上。这座亭子题名为“鉴空”,并且看到苏轼这首诗雕刻在亭中的石碑上,可见这里正是苏轼登临赋诗的地方。

畏人索报书

士大夫与朋友之间用书信交往时,有一些人或懒或傲不愿意立即回信。我记得白居易七绝《老慵》这样写道:“岂是交亲向我疏,老慵自爱闭门居。近来渐喜知闻断,免恼嵇康索报书。”

考查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书中说:“我向来不经常写信,又不喜欢写信,主要原因是其他事情很多,桌案常常堆满各种来信,不回信,就违背礼仪,想要勉强回信,又无法坚持下去。”白居易诗中所说的恰好是这段话。

由此可见,不想写回信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

书简陋习

有一段时期,书信都有一些惯语,人们约定俗成。如写信问候别人,谈及自己的地址时,肯定要寻求一些别具一格的名字。我在赣州(今江西赣州)任太守时,兴国县(今江西兴国)的县令寄来的信中说:“如果让潋水的人干什么的话,请大人下令就是。”潋水是那个县的一条小河,就连本郡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条小河的名字,因此不足为该县的代称,而应该说下邑、属邑即可。

做县丞的没有不采用《蓝田壁记》中的话说“负丞某处”,“哦松无补”,“涉笔承乏”,都是些令人讨厌的陈词滥调,甚至称县丞为“蓝田”的,尤其令人可笑。

一般初赴任的州郡长官到任后,在给别人写信时,一定说:“前任政绩颓废侈靡,仓库空虚,不知用什么办法善后。”这种官场语调,一般都沿袭一律,没有新意,即使对方说的是实情,读到信的人也不相信。

我到当涂(今安徽当涂)时,在感谢执政周必大的信中说:“我管理的这个郡虽然小,事情也就相对比较少。仓库的钱粮,还充足,因此我能坐在庭院中吟诗唱歌,让我真的十分幸运。”周必大读到这封信后,回信说:“以前收到外郡太守的书信,无一不说他们郡贫乏的,只有你的信很独特。”可能周必大认为的我的信中内容与其他人不一样,才这样给我回信。

琵琶亭诗

江州(今江西九江)的琵琶亭,下临长江渡口,自宋朝以来,赶来观赏的人大多都题诗留念,写得好的被迅速流传开来。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年),四川有位叫郭明复名士,七月十五来琵琶亭观览,写了一首《古风》诗,诗序说:白居易到浦湓时写的《琵琶行》,其纵情豁达,将忧患得失、生死祸福看得很淡,假如不是真正超然物外,就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贾谊被贬到长沙,抑郁寡欢而死;陆相被贬到南宾,不与人往来,甚至从狗洞中接过饭来吃。他们两人都还未真正超脱凡俗,不如白居易这般洒脱悠闲啊!我经过九江,把船停靠在琵琶亭,登上亭子,作了这首诗:“香山居士头欲白,秋风吹作湓城客。眼看世事等虚空,云梦胸中无一物。举觞独醉天为家,诗成万象遭梳爬。不管时人皆欲杀,夜深江上听琵琶。贾胡老归儿女语,泪湿青衫如著雨。此公岂作少狂梦?与世浮沉聊尔汝。我来后公三百年,浔阳至今无管弦。长安不见遗音寂,依旧匡庐翠扫天。”

郭明复,成都人,宋孝宗隆兴元年(1163年)中进士做官,但官运不是很通达。历史记载,汉贾谊后来从长沙召回,作梁王太傅时才死去,郭明复诗序中所说的与事实不符。

我们州余干县(今江西余干县)东边的“干越亭”下面有一个“琵琶洲”,唐代刘长卿、张祐等人都曾在此地题诗。高宋绍兴年间,王洋题了一首绝句:“塞外烽烟能记否,天涯沦落自心知。眼中风物参差是,只欠江州司马诗。”这首诗真是佳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