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近代十一位国学大师讲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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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吕思勉、孟森讲明史(4)

《史·刑法志》:“东厂之设,始于成祖。锦衣卫之狱,太祖尝用之,后已禁止,其复用亦自永乐时。厂与卫相倚,故言者并称厂卫。初,成祖起北平,刺探宫中事,多以建文帝左右为耳目,故即位后专倚宦官,立东厂于东安门北,令嬖昵者提督之,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

《佞幸·纪纲传》于屠戮建文朝忠臣之外,又言:“诬逮浙江按察使周新,致之死。帝所怒内侍及武臣,下纲论死,辄将至家,洗沐好饮食之,阳为言,见上必请赦若罪。诱取金帛且尽,忽刑于市。数使家人伪为诏下诸方盐场,勒盐四百余万,还复称诏夺官船二十,牛车四百辆,载入私第,弗予直。构陷大贾数百家,罄其赀乃已。诈取交趾使珍奇。夺吏民田宅。籍故晋王、吴王,干没金宝无算,得王冠服,服之高坐,置酒,命优童奏乐,奉觞呼万岁,器物僭乘舆。欲买一女道士为妾,都督薛禄先得之,遇禄大内,挝其首脑裂几死。恚都指挥哑失帖木不避道,诬以冒赏事捶杀之。腐良家子数百人充左右。诏选妃嫔,试可令暂出待年,纲私纳其尤者。吴中故大豪沈万三,洪武时籍没,所漏赀尚富,其子文度蒲伏见纲,进黄金及龙角龙文被,奇宝异锦,愿得为门下,岁时供奉。纲乃令文度求索吴中好女,文度因挟纲势,什五而中分之。纲又多蓄亡命,造刀甲弓弩万计。端午,帝射柳,纲属镇抚庞瑛曰:‘我故射不中,若折柳鼓噪,以觇众意。’瑛如其言,无敢纠者,纲喜曰:‘是无能难我矣。’遂谋不轨。十四年七月,内侍仇纲者发其罪,命给事、御史廷劾,下都察院按治,具有状,即日磔纲于市,家属无少长皆戍边,列状颁示天下。”

成祖不过以己由篡得国,将以威胁天下,遂假小人以非常之威,其不法为后来锦衣卫官尚有不逮,而诏狱既设,遂以意杀人,不由法司问拟,法律为虚设,此皆成祖之作俑也。

土木之变

孟森

《明史·瓦剌传》:“瓦剌,蒙古部落,在鞑靼西。元亡,其强臣猛可帖木儿据之,死,众分为三:其渠曰马哈木,曰太平,曰把秃孛罗。永乐六年,遣使来朝,贡马请封。明年夏,封马哈木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顺宁王,太平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贤义王,把秃孛罗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安乐王。后马哈木死,子脱欢请袭爵。十六年,封为顺宁王。宣德九年,脱欢袭杀阿鲁台。正统初,脱欢内杀其贤义、安乐两王,尽有其众,欲自称可汗,众不可,乃立元后脱脱不花,以先所并阿鲁台之众归之,自为丞相。四年,脱欢死,子也先嗣,称太师淮王。于是北部皆服属也先,脱脱不花具空名,不复相制。每入贡,主臣并使,朝廷亦两敕答之。”此瓦剌也先已往之略历。

《纲目三编》:“正统十四年七月,卫拉特(瓦剌,清代改译为卫拉特,今尚称卫拉特旗。)分道入寇。自正统初以来,卫拉特遣使入贡,王振以藻饰太平为名,赏赉金帛无算,凡所请乞,亦无不予。已而额森(也先清代改译作额森。)以二千人贡马,号三千。振怒其诈,令礼部计口给饩,虚报者皆不与,而所请又仅得五之二。额森恚怒,遂诱挟诸部分道大举入寇(此据《实录》所叙,较《瓦剌传》于王振召衅,原委较明)。托克托布哈(即脱脱不花)以乌梁海(即兀良哈)寇辽东,阿拉知院寇宣府,围赤城,别将寇甘肃,额森自拥众从大同入,至猫儿庄,参将吴浩迎战败死,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都督同知石亨与额森战于阳和口,为监军太监郭敬所挠,瑛、冕战殁,亨单骑奔还,敬伏草中得免(《瓦剌传》:郭敬监军,诸将悉为所制,军尽覆)。诸边守将俱逃匿。”(郭敬为王振私人,见上节引《王振传》。)此为瓦剌入寇已闻之败报。又云:“边报日数十至,王振劝帝亲征,兵部尚书邝埜、侍郎于谦力言六师不宜轻出。不听。吏部尚书王直率百官力谏,亦不纳。遂下诏令郕王居守,(郕王名祁钰,帝弟,帝陷虏,遂即位,是为景泰帝。)车驾即发京师,振及英国公张辅、诸公侯伯尚书侍郎以下官军私属五十余万人从行,仓卒就道。(《纪事本末》:‘命下二日即行。’)军中常夜惊,过居庸关,群臣请驻跸,不允。至宣府,风雨大至,边报益急,群臣交章请留,振虓怒。成国公朱勇(朱能子)等白事,皆膝行听命,尚书王佐、邝埜忤振意,跪草中,至暮不得请。钦天监正彭德清,振私人也,告振曰:‘象纬示儆,再前恐危乘舆。’振曰:‘倘有此,亦命也。’学士曹鼐曰:‘臣子不足惜,主上系社稷安危,岂可轻进!’振终不从。至阳和,(宋瑛、朱冕败殁处。)见伏尸满野,众益危惧。八月戊申朔,帝至大同,王振尚欲北行,郭敬密止之,(敬在阳和败时。匿草中幸免,故能言其状。)始班师。振初议从紫荆关道由蔚州,邀帝幸其家,既恐蹂其乡禾,复改道宣府。”

《纪事本末》:“振班师,大同总兵郭登告学士曹鼐等,车驾入,宜从紫荆关,庶保无虞。王振不听。振,(蔚州人,蔚州,明属大同府,故振亦称大同人。清改属宣化府。)因欲邀驾幸其第,既又恐损其禾稼,行四十里,复转而东。”此所叙起人误会,似谓振之不从紫荆关,因欲邀驾至蔚州,既又恐损禾稼,复转而东,又拟转由紫荆关矣。按紫荆关在易州,由大同东南行,经蔚州入紫荆关,即至顺天府界。若由此路,安得为也先所邀?《史·瓦剌传》亦同《三编》,唯云改道宣府,军士纡回奔走,壬戌,(八月十五)始次土木。(《英宗纪》:庚戌师还,是为八月初三。丁巳次宣府,是为初十。庚申,瓦剌兵大至,吴克忠兄弟战殁,朱勇等救之,遇伏,全军尽覆,是为十三日。辛酉次土木,被围,壬戌师溃,帝北狩。较《瓦剌传》详确。)足明当日师行日期,为虏所及,全由王振之罪,若由紫荆关,旬日已至京师矣。

又云:“邝埜再上章,请疾驱入关,严兵为殿。不报。又诣行殿申请。振怒曰:‘腐儒安知兵事?再妄言必死。’埜曰:‘我为社稷生灵,何得以死惧我?’振愈怒,叱左右挟出之。及发宣府,额森兵袭军后,(邝埜所请疾驱入关,即入紫荆关。及发宣府,额森兵袭军后,即庚申诸将败殁之日矣。次日,帝犹行次土木。)恭顺侯吴克忠及其弟都督克勤御之,力战死,后军溃散略尽。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帅师四万往援,次鹞儿岭遇伏,全军俱覆。辛酉,次土木,日未晡,去怀来仅二十里,众欲入保城中,振辎重未至,留待之,即驻营土木,地无水草,敌已合围,掘井深二丈余不得水,其南十五里有河,已为敌所据,人马饥渴,束手不得动。敌分道自麻峪口入,都指挥郭懋拒战终夜,敌益增。明日,围御营,不得发,额森遣使议和,帝诏曹鼐草敕许之,敌佯退,振遽令移营,回旋间,行列已乱,敌以劲骑四面蹂躏入,大呼解甲投刃者不杀,众裸袒蹈藉死,尸蔽塞川野,诸宦竖宿卫士矢被体如猬。帝与亲军突围不得出,下马据地坐,敌拥之去,中官喜宁从。振等皆死,官军死伤者数十万,英国公张辅等五十余人皆死。帝既入敌营,敌以校尉袁彬来侍。额森拥帝至宣府,传谕杨洪、罗亨信开门出迎,城上人对曰:‘所守者陛下城池,日暮不敢奉诏。’乃复拥帝至大同索金币,广宁伯刘安、都督佥事郭登、侍郎沈固、给事中孙祥、知府霍瑄等出谒,伏地恸哭,以金二万余及宋瑛、朱冕、内臣郭敬家资进帝,帝以赐额森等。是时敌营城西,登谋遣壮士劫营迎驾,不果,额森遂拥帝北行。”

帝入敌营之明日,命袁彬作书,遣千户梁贵赍以示怀来守臣,言被留状,且索金帛。守臣送至京师,以是夜三鼓从西长安门入,太后遣使赉金宝文绮,载以八骑,皇后括宫中物佐之,诣额森营,请还车驾。群臣闻之,聚哭于朝,议战守。时京师疲卒羸马不满十万,人情汹汹,侍讲徐珵大言曰:‘验之星象,稽之天数,天命已去,唯南迁可以纾难。’珵后改名有贞,谮杀于谦,见下夺门节。

《史·本传》言珵于天官、地理、兵法、水利、阴阳、方术之书无不谙究。本年(正统十四年)秋,荧惑入南斗,珵私语友人刘溥曰:“祸不远矣。”亟命妻子南还。《纪事本末》且云珵妻重迁,有难色。珵怒曰:“尔不急去,不欲作中国妇耶?”乃行。珵之前知如此。然天命已去,唯南迁可纾难之说,竟不售,且都城亦未破,妻子不去,亦未至遂不为中国妇。“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古有是占,而珵信之。其实何足为信?《史·天文志》:正统十四年,七月己卯朔,荧惑留守斗。此即徐珵所占。而其前洪武十五年九月乙丑,荧惑犯南斗。十九年四月己亥,留斗。七月辛巳,犯斗。八月丁亥,犯斗。则二十三年正月甲戌入斗。终洪武之世,所见者如此,当时又何尝以此为变怪乎?尚书胡不可,曰:‘文皇定陵寝于此,示子孙不拔之计也。’侍郎于谦厉声曰:‘言南迁者可斩也。京师天下根本,一动则大事去矣,独不见南渡乎?请速召勤王兵,誓以死守。’学士陈循是谦言,力赞之。太监兴安亦厉声曰:‘若去,陵寝将谁与守?’金英因叱珵出之。太后以问太监李永昌,对曰:‘陵寝宫阙在兹,仓廪府库百官万姓在兹。’辞甚切。太后悟,议遂定,中外始有固志。越三日,太后遣额森使不得报,命郕王总百官,大小事俱启王始行。

权臣和党祸

吕思勉

武宗崩后,世宗即位。世宗的性质,是偏于严刻的。即位之初,用杨廷和为大学士,厘革武宗时的弊政。天下翕然,颇有想望太平之意。旋因议尊本生父兴献王为皇考,而称孝宗为皇伯考,罢斥抗议的朝臣,而进用承顺意旨的张璁、桂萼。这件事,虽然没甚关系,然而从此以后,阿谀取容迎合意旨的人,就渐渐的得法起来。中叶以后,用严嵩为大学士。世宗颇好神仙,终日从事斋醮。一切政治,都置诸不问。又好以“明察自矜,果于刑戮”,就为严嵩所利用,故意激怒了他,以“入人罪”。于是大家都惧怕严嵩,没人敢和他反抗。严嵩就得以大权独揽。前三六二年编者注:该文中作者采用民国纪年方法,以民国元年(1912年)为基准,民国纪元之前的称民国前某某年,简称前某某年。为保持文章原貌,编者未作改动。俺荅大举入寇,直逼京城。严嵩以“辇毂之下,败不可掩,戒诸将勿与战”。于是虏兵纵横内地八日,掳掠的够了,方才扬去。世宗看见城外火光烛天,问是什么事?左右便以失火对。其蒙蔽如此。这时候,南有倭寇,北有俺荅,用兵都连亘十余年;内地的政治,又是如此腐败;明朝的元气,就此大伤了。

前三四六年,世宗崩,穆宗立,张居正、高拱,相继为相,革除世宗时弊政。这时候,倭寇初平。俺荅也请和。东南西北之民稍稍息肩。惟东方的插汉儿部又强盛,蓟、辽时被侵寇。高拱乃用戚继光守蓟镇,李成梁守辽东。继光守御甚严,成梁屡战破敌。于是东北亦安静。前三四〇年,穆宗崩,神宗立。年方八岁。张居正辅政。居正是个“综核名实”的政治家,要行严肃的“官僚政治”的。明朝从世宗以来,吏治败坏,已达极点。又累朝都好奢侈;国家财政,固极困难;人民生计,尤为凋敝。到处都盗贼窃发,民不聊生。居正乃“行官吏久任之法,严州县讳盗之诛。崇节俭以阜财,峻刑法以治盗,信赏必罚,号令严明”。一纸文书,虽“万里之外,无敢不奉行惟谨”。所以神宗初政,论史者称赞他有“起衰振敝”之功。然而神宗本不以张居正为然,不过迫于太后,无如之何。前三三〇年,张居正卒,就追夺他的官爵,籍没其家。从此以后,做宰相的,一切都奉承意旨,纪纲废弛,仍旧和前此一样了。

神宗亲政以后,荒于酒色。中年以后,怠荒更甚,至于二十多年不视朝(这时候,鸦片初输入中国。有人说:神宗实在是抽了鸦片烟的,但是没有什么确据),官缺的也不补人。至于正旦朝会,朝廷之上,寥寥无几人(大凡结党攻讦,总是起于没有是非的时候。要是有比较清明一点的政治,明党自然结不起来的)。神宗既然二十多年不视朝,一切章奏,自然是“留中不发”。于是言路互相攻击的人,无是非曲直可见,格外攻击得厉害。而只要言路一攻,其人就自然引去,于是言路的势力,反而更重。这时候,又有在野的顾宪成等,讲学于无锡东林书院。颇“议论时事,臧否人物”。附和他的人很多。就是朝中的人物,也有遥相应和的。于是党议复起。言路之中,分为齐、楚、浙三党;朝臣之中,又有所谓昆、宣党;互相攻击。而这时候,又适有所谓“三党”的好题目,就攻击得更厉害了。

神宗皇后王氏,无子。恭妃王氏,生皇长子常洛。贵妃郑氏,也生子常洵。帝宠郑贵妃,欲立其子。借口待中宫有子,久不建储。群臣屡以为言。前三一一年,才立常洛为皇太子。前二九七年,忽然有一个不知姓名的男子,持梃闯入东宫,击伤守门内侍。把他拘来审讯,他自言姓张,名差,是郑贵妃宫中太监刘成、庞保主使他的。于是众论哗然,很有直攻郑贵妃和贵妃的兄弟郑国泰的。后来事未穷究,但把张差、刘成、庞保三个人杀掉,就算完结。这个唤做“梃击之案”。

前二九二年,神宗死了,常洛即位,是为光宗。不多时,就病了。鸿胪寺丞相李可灼进红丸一粒,光宗服之,明日而崩。于是东林党说这进红丸的事情,李可灼不能不负责任。也有人不以为然的。是为“红丸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