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是这样的,我在一间我所不知道的两层楼房里。噢!这是我的房子嘛!我人在第二层,里头有一间客厅,装饰成旧式精致的洛可可风格,墙上挂了许多名画。我觉得真奇怪,这会是我的房子,想想“不错啊!”。突然我想到不知楼下是什么样子。下了阶梯,到了一楼二道儿的陈设似乎更古老点。我猜想这儿有点十五、六世纪的味道。家具是中世纪的,地板则铺以红砖。到处都相当幽暗。我从一间房间走到另一间。边走边想道,“现在,我总算对这整个房子探究清楚了”。我走向一扇厚重的门,打开它,发现一条通往地窖的石阶。再度走下阶梯,我发现我置身在一个相当古老的拱形房间里,我检视墙壁,发现成列的砖块叠在石块上,砖块上涂有胶泥。一看到这个,就知道这堵墙是罗马时代的。我的兴趣大增,更仔细地检视地板,发现是石材地板。在其中我发现了一个环。我将环拉起,石板抬高,又有一条狭窄的石阶通往更深一层。我走了下去,进入一个由岩石所凿成的洞穴,地上有厚的尘土,骨头及破陶器散布一地,就像原始文化的遗骸,其中有两副残缺不全的人类骷髅头。之后,我就醒过来了。
这个梦最吸引弗洛伊德的是那两副骷髅头。他不断地提到它们,并催促我去找出与此梦关联的愿望。对这两副骷髅头怎么想?他们又是什么人?当然,我非常清楚弗洛伊德的意图:在这个梦中找出希望某人死亡的秘密。但到底希望我怎么做?希望什么人死亡,很难接受像这样的任何解释。对这个梦的真正意义我隐隐有些明了,但当时并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我想要听听弗洛伊德的意见,要跟他学习。因此,我顺从了他的意图,告诉他可能是“我的妻子及小姨子”——毕竟,我总得乱扯出任何两个人,告诉弗洛伊德他们的死是值得庆幸的。
那时我刚结婚不久,非常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愿望。若将我对此梦的解释告诉弗洛伊德,势必会引起一场激烈的争论。我并不想与他争吵,但如果坚持自己的观点,又害怕会失去他的友谊。另一方面,我想要知道他会如何回答,如果欺骗他,告诉他一些适合他理论的事,他的反应又会如何,于是,我对他扯了个谎。
我的行为会受到非难,但是,非常时期得要采取非常办法!我没有办法给与他任何心灵世界的洞识。我们想法之间的鸿沟太大了。事实上,对我的回答,弗洛伊德似乎是极感安慰。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对处理这一类的梦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要找出此梦的真正意义,得要靠自己了。
我明了这房子代表的是一种心灵的想像,也就是说,当时的意识状态再加上潜意识状态。意识以客厅来代有,虽然是古旧的风格,但仍存有人烟。
一楼代表了潜意识里的第一层,我越往下走,就愈会出现怪异与阴暗的景色。在洞穴中,发现了原始文化的遗骸,那就是在我心里面的原始世界——几乎由意识层面无法到达这个世界。人的原始心灵与动物的灵魂交界,就好象史前时代的洞穴在人肃清野兽之前,是由野兽所居住的。
三、决裂征兆出现
在这一段期间,了解到弗洛伊德的智性态度与我的是多么地不同。我生长在十九世纪历史气氛浓烈的贝索,阅读了一些古老的哲学书籍,也获得了心理学史的知识。当我一想到梦及潜意识的内容,就会想作历史上的比较。在求学时代,经常使用库格的哲学辞典,我也特别熟悉十八世纪及十九世纪早期的作家,这些就构成了梦中第二层客厅的范围。
这个梦指出了我刚刚所描述过的意识层面有更深的知觉范围,如:久无人烟的中古世纪风格,接着是罗马式的地窖,最后则是史前的洞穴。这些代表了过去的时代以及意识状的过去各阶段。
就在这个梦之后的几天中,有几个问题一直萦绕着我。像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是建立在什么前提之下?它是属于人类思想的哪个范畴?它的人格主义与一般历史上的假设有何关联?我的梦恰好提供了答案。它很明显地指出文化史的基础即是意识层面不断累积的历史。我的梦构成了人类心灵的结构图——它假设属于全然非个人特质的事物摆在心灵的最底层。这是我第一回微微地感觉到个人心灵的最底层是集体性的东西。稍后,在经验渐增及有更可靠的知识之下,我确认它们即是本能的种种形式,也就是原型。
弗洛伊德认为梦只不过是个表面,隐藏在其后的意义早已知悉,而只是从意识层面被邪恶地压制遮盖住而已,我绝不同意这种说法,我认为,梦是自然的一部分,它绝无欺瞒的意思,只是尽它所能地来述说某事,就好像植物或动物觅食一样,都是尽其所能。同样地,这些生命形态也无意来欺瞒我们的双眼,倒是因为我们的短视而欺骗了自己。我们的双耳错失些什么,不是它们有意欺瞒,而是我们耳聋严重。早在遇见弗洛伊德之前,我就认为潜意识及梦本身就是自明的,这些都不是可任意增删的自然过程,更不是变法耍诡计。意识层面的诡计也能扩展到潜意识中的自然过程,这种说法,看不出有什么道理。相反地,日常经验告诉我潜意识强烈地在反抗意识心灵的趋向。
房子的梦引起了我的好奇心,这使我回想到自己对考古学的原有兴趣。在返回苏黎世之后,读了一本有关挖掘巴比伦洞穴的书,并阅读种种关于神话的著作。在这期间,我偶然地发现了:“古代人的神话及象征”——这可把我的兴趣点燃了。我疯狂地阅读,狂热地研究如山堆般的神话资料及诺斯替教作家们的著作,而最后却陷入一片混乱。发觉自己正处于混乱状态,正如同以前在临床时所亲身经验到的一样。
在研究当中,突然发现一位年轻美国人米勒小姐的幻想作品,我对她全然陌生。这些幻想作品中的神话特质让我灵光大闪,对我所累积而仍无头绪的概念,他们无疑是个催化剂。有条理而整体的观念渐渐地从我所获得的神话知识中成形。这就成了我另一本书《潜意识心理学》。
就在写作这本书时,梦及了即将与弗洛伊德决裂的征兆。最有意义的是它的场景位于瑞士、奥地利边境的多山区域中,黄昏之时,遇见一位穿着奥匈帝国海关官员制服的老头,擦身而过,有点佝偻,看都不看我一眼。他的表情暴躁,相当忧郁而焦急,还有其它人在场。有人告诉我这个老头并不存在,是数年前去世的海关官员的鬼魂,“他到现在仍死不瞑目”,这些是整个梦的头一部分。
我着手来分析这个梦,与“海关”相关的,即刻想到“监察”这个字。而与“边界”相关的,想到了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交界,另一方面,想到弗洛伊德的观点与我的之间的交界。在边界上极端严格的海关检查似乎是值得去分析的暗示。在边界上箱子都得打开以搜查违禁品,在检查当中,潜意识的假设就被发现了。对一个老练的海关官员,他的工作使得他很显然地习惯于以酸溜溜的眼光来观察世界,我并不反对将这个与弗洛伊德作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