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情是个孩子
19943100000005

第5章

这夜的天色实在浪得像个婊子,脸色变来变去不说,当天空蓦然收云住雨,已被沦成落汤鸡的人们看着月朗星稀的天空,好象被仇人从高楼泼了盆洗脚水。空气地在周遭冷冷旋流,好象一群没收到汇款的魂魄在徘徊示威。

苏卿的眼睛已经哭红,一身缟素的衣服很流氓地贴向她丰腴的身体,囫囵看起来,如同带毛下锅后被迅速拎起的兔子。她缩着身子看着我打喷嚏,楚楚可怜。

回去的路上,我为了再次看到橙子的身影而故意走在苏卿身后。这个傻丫头高兴地踢踏着水,似乎不愿以惆怅为这晚的基本情绪,替以抵达嘉年华游乐场的的活跃。

“你收敛点儿,好好走。”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觉得自己恶声恶气,颇有些事儿妈。

果然,苏卿闻声驻足,撅着嘴摆给我一脸委屈,我呆在当地,暗中喊了一声耶和华的别名。上帝,那是橙子我见尤怜的标志表情。这幕间生我许多的记忆中的画面,象珠酸涩无比的青葡萄粒,它等在灯影中,拦路邀我品尝。我定格在那,不忍动。任凭往爱的虚影碎裂在前方。

渐渐婆娑的视线里,鼻子酸了,察觉失态,我慌忙低偷掩饰,装作摸烟来缓和自己,镇定,镇定。下意识里却无法对接片刻前情绪。烟湿了,打火机不着。他妈的,镇定。

“你妈……”我狠擦着打火机,却听件哽咽堆积在喉头的声音,我把头转向一边,甩掉两颗冲关成功的眼泪。

苏卿突然近身弯腰,从斜下方掏着看我,问:“你怎么了?猪哥哥。”

“没事,你前头走,我去买烟。”找不到更好的托词,我只想快些开溜。

“不是哭了吧,哈,”苏卿伸手拉住我,这缺德孩子好象因此很高兴,“走,送我回家,我那有好烟。”

我轻轻甩开她的手,她给了我24小时以来力量最足的白眼,“戚——”

我抬眼看着她走远,稳稳情绪,叹息着跟去。

身在老路,许多牵连着脆弱的记忆悄然滋蔓,它们的触角撩拨得我恍然成痴,大堆早已经收拾好的心情在此失手散落,一道触目伤情的路默默漫漫伸向前方,让人恍若步入云中。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此刻由我默认为苏橙,错觉时空扭曲着,悄悄接往少年时代的放学路。我到了,却不能辨别那是具体的哪天,因为那些她郁郁而走,我悄然跟从的日子实在太多太多……

距今16年之远的地方,存在一个可圈可点的日子。那天,我成为苏橙同学的英雄。那天之后,我结束了多年尾随的委琐,从无耻少年一跃成了爷们汉。

第一个感情填空,我得到的正确答案是担当与果敢。由此知道,要达成感情质变,需要某种程度的担当,表现手法可以是惊世骇俗,可以是出人意表,但绝不是袖手旁观。

那天,我协同两个狗联蛋的死党翘课出来,蹲踞在苏橙回家的必由之路。忘记是谁给我敬来路人遗弃的半支香烟,我有滋有味地抽着,斜蔑众多以三好学生为榜样的孩子们绕道而走,自我牛逼中很是欣慰。下学人流汹涌,苏橙已近在咫尺我才察觉,我迅捷地把烟屁股往后方胡同深处一弹,伪装出柔和温驯的咪咪笑容,等待苏橙的检阅。耳听得一声惨叫,余光看到宋大德同学蹿跳如猿,背后香烟缭绕,显得十分不冷静。原来弹道偏移,击中墙壁后反弹进他衣领。你爸爸的,闭嘴。我低声呵斥道。

她把脸扭向一旁,仿佛故意避开,在这样的打击下,我错觉到不被珍惜的苍凉。马赫眼尖,他过来告诉我,好象看到苏橙在哭。这还了得。

“我操,好看诶。”她身后的几个男生私语,我以为说我,怒骂着,拔拳拼了过去。马赫却好象发现了什么,把我拉到一边,远远指了指苏橙的裤子,上面血迹斑斑,好象受伤很重的样子。

“我操。”想都没想,我劈手从打算上前理论的宋大德处抓过衣服,不顾其烧出窟窿的丑陋外表和汗气,箭步冲锋着出去。莫哭,小橙橙,某家来也!

当我把衣服以时髦的系法盖住苏橙的腰胯,她感激地迎望了我。那个瞬间,我清晰地看到自己在水晶的深处,呈现琥珀样的身影。瞬间闪过,恰成永恒。我给她那刻取名“带雨的香橙”。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鼻息中那种香气是来自于她周期的特殊体味,我依旧痴醉在当场。我锁定了怜爱的模式于彼瞬间。真金不换。

马赫逼我剥下自己的衣服给龟缩在胡同里迎接嘲笑的宋同学。同时解说,只有如此,才可以为来日获得美人更大感激留有出口和余地。我从了。

宋大德说着“我操”接过并不合身的衣服,我望着轻快消失在人流中的苏橙回道:“你操,下狗,不给你报户口,拿去,不就是衣服吗。”

事后我才知道,苏橙在自习课上遭遇少女的初潮。绝堤的洪水一度使她绝望,是我,以正义和果敢的行为,为她抵挡了那个不要脸的偷袭者带来的羞辱。

于是,素来不爱穿背心的朱殊那天赤膊回家。自以为英雄救美,必然传为佳话。没想到次日便被校园对立面册封为四大傻之一。四傻分别是,马赫的胖,宋大德的浪,苏橙的月经,朱殊的搓板像。为了追查随便赠我绰号的元凶,我、马赫、宋大德三人在本年级及周边学层奔突了大半个学期,以无数次的殴战平息了事态,最终传为佳话。

苏橙成为我的秘密女友之后,悄悄的告诉我,我半路搭救她的时,她快羞崩了身体。我很是神驰地听着,从第三人的视角,把自己的英雄形象幻化得美仑美焕。我认为那是场伟大的行为艺术,它标记了“这个女人是我的”。

多年以后,我以一首名为《水果的眼泪》的诗歌小令凭,吊了已不在人间的苏橙。其中推动我的情绪,就是当初那幕场景。我深醉其中,拒绝被别人唤醒。马赫和宋大德为了将我从醉生梦死边缘唤醒到现实。

在我为苏橙之死惹下官司,逃亡半年之后,他俩不远千里跋涉而来,终于从青海的牧区找回了我。为了恢复我带有自主意识的魂魄,马赫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式攻击了我。他以108个响亮的耳光打我。每打一下,就质问我:“橙子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木然说不,他便继续煽,宋大德想劝,被马赫踹了一溜滚,最终只得哭着看我俩一问一答一巴掌的进行下去。直到我昏死过去。

当我从牧民的包里苏醒,肿起的面颊像个一针就可以完结的充气避孕套。马赫挂着泪花喂我马奶,轻轻跟我说话。

他的话我至今记得,他说:“你如果还想不开,我就弄死你,省得你爹妈看着你难过……”

说完,我们都哭了。我想,我们持续多年的友谊就是那个时刻悄然融合的。

不知道谁赠了周傻子一条纸折的船,他在水洼里玩得很高兴。高兴时把水踩得“扑腾”作响,权当兴风作浪。我看看他,看看苏卿,笑。她仿佛察觉我笑容背后隐藏了比较,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走开。傻子的目光跟随并扫描着我们,时而左,时而右,好象我们如此分开很不合理,而苟且在一起比较合适。

这个仿佛不需要睡眠的家伙,体力旺盛得惊人,我怀疑那力量来自于神。因为我向来觉得,当人丧失某种东西,必然会有另外的东西补充进来。纵然是顾此失彼的结果,大不了只是失去了彼,如果固守此,由此带来的安慰,将是彼没有的。是为天意。

傻子的傻来自于他的好奇。

从前文化大院的有公共澡堂,那是个四面漏风的所在。在一个道貌岸然的文化人与文化流氓云集的地方,要想洗安全澡而不被偷窥,显然是不大可能的。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澡堂坏掉的玻璃持久没有人去换,即便偶尔换过,也会被流弹再次损毁。而这里的女人酷爱干净,甘冒了被觊觎的危险去擦去洗。擦擦洗洗之时,往往会遭受希奇古怪物体的突袭。虫子、老鼠、牛蜂、鞭炮、草蛇、屎尿包。除了原子弹,能扔的,孩子们都扔过。难得的是,这里的孩子做起恶来仿佛都能无师自通,更加可贵的是,一个比一个绝。

当年我也未能免俗,经常参与其中,攀比竞技。但有些日子除外。比方母亲或者姐姐去沐浴的时候,我就会警惕得象个哨兵,站往澡堂一旁那可掌控全局的大煤堆上,一边给家人放哨,一边对旁边别家的哨兵说,嘿,我看到你妈的屁股咧。大煤堆于是瞬间变成你推我搡的战场。

文化大院的孩子们都有这样的成长历程。只要年龄被成人默认“不是流氓”,那顽劣得再过分也不是流氓,至少不会被扭送派出所。大家都遵从这条道理,哪怕流氓与顽劣只相邻一个晚上的时光。今日不是,他日便磁铁一样地是。

当时还没傻的周傻子似乎格外留恋顽劣岁月的知觉。他自知再去顽劣就属流氓行为,遂摇身变成电子警察似的人物守在澡堂外。每当有刚跟妈妈洗过澡的小孩子经过,往往被他拉住,悄悄打问细节。他听时淫笑声声,津津带味。

再后来,这个神智不清的傻货终于以实际行动报答了他爹娘的养育之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他爬上浴室的顶部向下偷窥。成功登顶以后,他以天窗下汹涌而出的蒸汽作为屏蔽,渴望鸟瞰到久别的风光。

未料窗体年久失修,早就糟朽不堪。周傻子同学不熟悉情况,蓦然捐躯了自己,并因此在文化大院的偷窥史上写下了最最牛逼的一笔。轰动效应震烁古今。

他跌入,跌入,惊起一滩鸥鹭。

须臾,一众鸥鹭纷纷觉醒,她们对妄图从池子中起身的现形臭流氓进行洗礼,更有已婚悍妇数名,掩面藏头之余,对侵略者实施了“腚”位置打击。抻胳膊,拽腿,盆压,屁股坐。这名落水同学厄运难脱,被妇人灌了澡饱,如愿以偿地傻死过去。大好一条流氓就此折在寸缕不着的巾帼人士手中,委实可歌可泣。

傻子醒来,终于定岗了以后的工作,尚存的灵魂苏醒后,他变成了如今兢兢业业的模样。我为了写作,曾试图了解他的精神世界,曾用棒棒糖等欺骗物,诱他说出他脑海中盘桓的一切,结果发现,这厮属于狗窦衙门——只入不出之人,诱饵到了他手与肉包子擂狗一样,讨还?不给。再要就哭。

虽然多方努力未果,但却确凿了我一直以来的观点:好色是人的天性,即便在水深火热的境态里,人依旧可以不改初衷地好色下去。周傻子对画片会勃起的事实就是佐证。

从他的睛瞳中展露的喜色我便得知,画片已周转了这个傻货所余不多的快乐。那种恶心样儿活灵活现,毫无遮挡。我说,罪过。我说,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