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没有深思这些无限,就贸然去探索自然,就好像他们与自然之间存在某种比例似的。奇怪的是,他们希望理解事物的开端,从而达到全面的认识,但却根据一种有如他们的对象那样的无尽的臆测。因为毫无疑问,如果没有臆测或是没有和自然一样无限的能力,这一计划就不可能形成。
如果了解充分的话,我们就会明白,自然把它自己的影子以及它的创造者的形象印刻在了一切事物上,一切事物几乎全部都带有它那双重的无限性。因此,我们看到,所有科学在其探索的范围内是没有止境的。我们怀疑,例如几何学,难道它没有无限的难题要解决吗?作为它们的前提的延伸率也是没有边际的,很明显,作为终极提出来的那些东西,并不能够自立,而是基于其他的内容,而其他的东西也依靠其他的东西来支撑,因此,不允许有终极存在。但是,我们把其中一些东西当作是终极的东西来看待的理由,跟我们看待有形物体时的理由是一样的。凡超出我们的感官能够感受到的范围的东西,我们都称为极微点,尽管根据其本质来说仍然是无限可分的。
在科学的这种双重无限之中,无限大是最易察觉的,因此,有人会装作明了所有的事物。德谟克利特[公元前460~362年,古希腊哲学家。——译注]就说过:“我要论述一切”。
然而,无限小却不易察觉。哲学家经常声称,自己达到了无限小,正是在这上面,这些哲学家都曾犯过错误。这样的错误使得像《第一原理》等常见的书名冒了出来,它们在事实上跟蒙蔽我们的《全知论》一样喜欢夸耀和卖弄。
我们很自然地相信自己更有可能到达事物的中心,而不太可能伸及其周边。世界可见的范围,一眼就可以看出远在我们可以通达的能力之外,但是,由于我们大于小事物,因此,觉得自己更有可能了解它们。然而,达到虚无需要的能力,并不比达到全部需要的能力小,两者都要求无限的能力,在我看来,理解存在的终极原理的任何人,一定也能够得到关于无限的知识。一种取决于另一种,一种导向另一种。这些终极彼此汇集,由距离的力量联结起来,并在上帝那里找到彼此,也仅仅能够在上帝那里做到。
那么,就让我们认识自身的界限吧,我们是某种物体但并非所有一切。我们得以存在的事实剥夺了我们对于第一原理的认识,因为第一原理是从虚无之中诞生的;而我们存在的渺小又蒙蔽了我们对无限的视野。
我们的身体在自然的领域里占据一个位置,我们的智力在思想的世界里也占据同样的一个位置。
我们在各个方面都是极其有限的,因而在我们能力的各个方面,都表现出这种在两个极端之间处于中项的状态。我们的感官不能感受无限:太大的声音让我们耳聋,太强烈的光线让我们眼瞎,太远或太近的距离让我们视而不见,太长或太短的论述往往说不清楚任何事情,太多的真理让人无法动弹,第一原理对我们来说自明性太明显,太多的快乐让我们觉得不快乐,太多的和弦让人心烦;太多的恩惠让我们不安,我们希望有资金偿付债务;我们既不能感受极度的热,也不能感受极度的冷;一切过度的品质都是我们的敌人,并且是不可能感觉的——我们不会有所感觉,否则只会深受其害;太年轻和太老都会阻碍思想,如同太多和太少的教育一样。总之,极端对我们来说就如同它们不是极端一样,我们并不在它们的注意之中。它们逃避我们的注意,我们也逃避它们的注意。
这就是我们的真实状态,这就使我们无法掌握某些知识,也无法绝对无知。我们在一个辽阔的区域内航行,四处漂流不定,从一个终点走向另一个终点。当我们想到依附于某个点,并且固定下来的时候,那个点会波动起来,会离我们而去。如果我们跟随它,它会从我们的掌握中逃走,从我们身边滑过,永久地消失掉。虚无与我们在一起。这就是我们的自然条件,然而,却与我们的偏好完全相反。我们燃烧着找到一个踏实的地面和一个终极的有确切基础的欲望,希望在上面建起一座高塔,直接通达无限。但是,我们的整个基础破裂了,大地裂为深渊。
因此,我们就不要寻找确定性和稳定性了。我们的理性总是受到变幻无常的表象所欺骗,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固定两个无限之间的有限。
赏析
帕斯卡尔提出了对理性的怀疑,这也正是千百年来基督教的信仰与理性之争从未有过停息的根本原因。
在帕斯卡尔看来,对于人生与自然界的黑暗,理性缓慢、不可靠而且盲目的探索,并不能给予人类以真正贴切、确信的指导。理性恰似一只永远也无法注满美酒的杯子。
事实上,人类理性要面临的挑战的确未有穷尽之时。在此,我们并不想确定什么,只是指出,帕斯卡尔抛弃理性走向神学的根本原因是——理性本身有莫解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