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贻琦的慢、稳以及他的沉默寡言,并非是因为他不善于表达自己,在一些公众场合中,他表现得非常善于辞令,语多幽默,常常能使会场大笑,富有生气。“因为如此会讲话,梅先生自然兼了个副业,就是到处为人证婚,常有应接不暇的情形。不过,在幽默逗笑时,他也成为诙嘲的对象。”
关于梅贻琦的幽默,在清华人中多有传闻。梅贻琦的夫人韩咏华女士曾回忆关于梅贻琦的一则趣闻,说在梅之前“清华的学生和老师赶校长、赶教授是常见的事,校长在任的时间都不长。从1911年清华学堂开办时起,大的换了十余任校长,有的只做了几个月,有的还没上任就被抵制了。有人问月涵:‘怎么你做了这么些年?’他说:“大家倒这个,倒那个,就没有人愿意倒梅(霉)。’”
《清华校友通讯》复第15期载有谢冰心写的《关于男人》(之四),其中一段是关于她和她的老伴吴文藻(清华教授,著名的社会学家,清华1923级毕业生)的趣事,其中也涉及到梅贻琦。吴文藻的书桌上放着冰心的照片。冰心问他:“你真的每天要看一眼呢,还是一件摆设,吴文藻笑着说:“我当然每天要看了。”有一天冰心趁吴文藻去上课,她把影星阮玲玉的照片换进镜框里。几天之后,吴也未发现。冰心问丈夫:“你看桌上的照片是谁?”吴文藻才笑着把相片换下来。冰心有一次对梅贻琦说起她的这位“傻姑爷”以取笑梅校长。她说:“傻姑爷到家,说起来真是笑话,教育原来在清华。”梅贻琦随即应道:“冰心女士眼力不佳,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为清华的教育辩解。
梅贻琦是具备领袖气质的人,遇事沉着镇定,从从容容,不慌不忙。陈岱孙先生回忆说,昆明西南联大时期,在躲避空袭时,梅贻琦和师生们一起,出联大校舍的北门,在北门小山上,席地坐于乱坟之间。在飞机飞到临头时,他又和师生们一起跳入乱坟里事前挖好的壕沟中,仰察炸弹的投向。“这一镇定、坚毅、平等、同艰难行为在西南联大起了不言而教的作用。”
有一次,梅贻琦和两位同事一起去叙永联大分校去看望,途中饱尝水灾和轰炸等多种困扰,令人不堪忍受。一位同事为一件小事曾大发雷霆,梅贻琦静静地等他火性发过,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倒真想跟你一起发火,但那也无济于事啊。”语词神情与诚恳的态度,使这位同事火气全消。
4.勇敢正义乐于助人
梅贻琦一向视学生如子弟,他的一句名言是:“我的学生就是我的子弟,我的子弟也是我的学生。”他对青年学生的爱护,表现在日常学习、生活、课外活动等一切环节中,尤其是表现在历次学潮中,例子之一是所谓“黑名单的故事”。
1936年2月29日,清华发生了大批军警闯入校园捕人的事。白天,先有400军警入校,先抓到了中共地下党领头人蒋南翔、姚依林、方左英等人,激起学生的公愤,他们一哄而起,进行了英勇的抵抗,打退了军警,推翻了他们的汽车,抢回了被捕同学,并扣押了他们的头头。军警们恼羞成怒,造舆论说:“数百名共产党在清华园暴动。”入夜,他们率领4000武装军警,带着事先拟好的“黑名单”卷土重来,进校后便向学校索要学生住处名单,以便“对号”捕人。这一下难坏了梅先生,不给是不行的,给了更不行,因为那样一来,便会有大批学生被抓走(梅校长不知道,其实在学生领袖们的组织安排下,几乎全体学生们都已转移到体育馆里躲避去了)。梅校长急中生智,便给了他们一份去年的名单。因为清华的传统是,学生宿舍每年都要来一次大调整,去年的学生,今年早已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结果是,军警们胡乱抓走了20余人,但想抓的人一个也未抓到。
第二天,梅校长以极沉痛的心情而低沉幽默的口气“训诫”学生们说:“青年人做事要有正确的判断和考虑,……徒凭血气之勇,是不能担当大任的。……昨天早上你们英雄式的演出,将人家派来的官长吊了起来,你们不讲理,人家更可以不讲理,晚上来势太大,你们领头的人不听学校劝告,出了事可以规避,我做校长的是不能退避的。人家逼着要住宿学生的名单,我能不给吗?我只好抱歉地给他一份去年的名单,我告诉他们可能名字和住处是不大准确的。”
在40年代末学生运动频发的两年中,以梅贻琦校长和诸士茶训导长等主持的校方当局,始终没有干涉限制过学运和学生的活动。好几次游行示威后,经学生自治会要求,梅校长和诸士基先生都答应派十几辆大汽车来把同学接回校。……据说在反动政府召集的一些大学负责人征询处理学潮意见时,梅先生也表示反对镇压学生的态度。……对干几个敌人早就注意、危险最大的同志,总支作了更精心细致的安排。例如曾多次在学运中出头率领群众并与敌人做过谈判斗争的郭德远,考虑认识他相貌的敌人很多,很费了苦心。当时清华的代理训导长李继侗先生也很关心,出主意叫郭德远找清华教授会书记戴世光教授研究办法,戴计划把郭德远藏在梅校长的汽车后面的行李箱中偷偷带出学校,并已商得梅校长同意。但后来总支考虑万一敌人对梅校长的汽车也要检查,岂不束手就缚,决定放弃这个计划。
1948年8月,国民党的“特刑庭”连续给清华大学发来两份“拘提”名单。要求学校把所列学生交与他们审判。梅贻琦校长一面召开紧急教授会商讨应对办法.一面给“特刑庭”回了一份公函,并把公函内容制成大字布告向全校公布了。其内容如下;……昨接贵庭三十七年八月十八日发庭审第26号公函.以奉行政院令签发拘禁、拘提学校学生。×××等六人,检附名单一份,嘱将该生等交案以凭讯办等由,附名单一纸。准此,经查,×××一名,本校并无此人×××一名,已于上学期退学离校;×××、……三人均于上月毕业离校;至×××一名,因暑假期内未在校中,相应函复查明。
复查昨日(十九日)由贵庭送交本校传票十三张,计被传学生×××等二十六名,嘱为送达等由。查其中×××等六人业已毕业离校;×××一名业已休学;×××三人本校并无此人;至其余。×××等十六人因值暑假,各生行止不定。兹准贵庭按名传讯,当经依次派员前往该。×××等十六人宿舍内代送贵庭传票,惟均不在,未能送达。除已布告各该生返校后即行领票到案外,相应函复,并希查照为荷。
总之,同篇实际上就是说:“你们所要的人眼下学校里一个也没有。”为什么这样呢?原来,这是梅校长应付“特刑庭”的一项杰作。
5.光明磊落——清华名人的大胆示爱
爱情是人生的一大主题,在爱的时候只要大胆和光明,不论成与败都不虚此生、老清华的金岳霖和吴宓在这方面非常典型,使人至今难忘。
金岳霖的爱情观,既古典又现代,堪称是一种典范,他和林徽因、梁思成之间传奇般的爱情故事至今为人们所传诵。梁思成的第二位夫人林洙在她著的关于林徽因的一本书中写道:“梁思成和林徽因之间的爱情是一种崇高的爱情,正如莎士比亚所说的,如果你真心地爱一个人,就应该希望那个人幸福。梁、林之间的爱情确实达到了为了对方的幸福,可以割去自己所爱的崇高境界。”
梁思成和林徽因住在总布胡同的时候,金岳霖就住在他们家后院,但另有旁门出入。
1931年,梁思成从宝坻调查回来,林徽因见到他哭丧着脸说:“我苦恼极了,因为我同时爱上两个人,不知怎么办才好。”据梁思成自己回忆,“她和我谈话时一点不像妻子对丈夫谈话,却像个小妹妹在请哥哥拿主意。听到这事我半天说不出话,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紧紧地抓住了我,我感到血液也凝固了,连呼吸都困难。但我感谢徽因,她没有把我当一个傻丈夫,她对我是坦诚和信任的。我想了一夜该怎么办?我问自己,徽因到底和我幸福还是和老金一起幸福?我把自己、老金和徽因三个人反复放在天平上衡量。我觉得尽管自己在文学艺术各方面有一定的修养,但我缺少老金那哲学家的头脑,我认为自己不如老金。于是第二天,我把想了一夜的结论告诉徽因。我说她是自由的,如果她选择了老金,祝愿他们永远幸福。我们都哭了……”
当林徽因把梁思成的话告诉金岳霖时,金岳霖的回答是:“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应该退出。”
梁思成回忆道:“从那次话以后,我再没有和徽因谈过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老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徽因也是个诚实的人。后来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我们三个人始终是好朋友。我自己在工作遇到难题也常去请教老金,甚至连我和徽因吵架也常要老金来‘仲裁’,因为他总是那么理性,把我们因为情绪激动而搞糊涂的问题分析得一清二楚。”
正如梁思成说的,在金岳霖心目中,梁、林二人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从此之后,金岳霖把他对林徽因的爱恋深深埋在心中,他之所以抱独身主义,终生不娶,无疑受其影响。
如果说金先生的爱炽热而冷静的活,相比之下,吴宓先生就有些大胆而冲动了。
吴宓一生中最大的轶闻,恐怕应属他和毛彦文女士之间颇为浪漫的恋爱史,从20年代末到30年代中,时间长达七八年,被炒得沸沸扬扬。但他不畏人言,顶着压力,我行我素,坚持自己的追求,许多人对此深为不解。1932年,他追求毛彦文受挫,非常苦恼,他写下了《吴宓先生之烦恼》诗四首,倾吐他对毛的恋情,并在报纸上发表,其中一首是:
“吴宓苦爱毛彦文,
三洲人士共惊闻。
离婚不畏圣贤讥,
金钱名誉何足云。”
清华同仁看到后,觉得有些不对头,推举金岳霖去做吴的“思想工作”。金对此印象颇深,在他晚年的回忆录中对当时的情景还有过专门记述。
金岳霖对吴宓说:“你的诗如何我们不懂。但是内容是你的爱情,并涉及到毛彦文,这就不是公开发表的事情。这是私事情。私事情是不应该在报纸上宣传的。我们天天早晨上厕所,可是,我们并不为此而宣传。”
这下吴宓生气了,他说:“我的爱情不是上厕所。”
金岳霖说:“我没有说它是上厕所,我说的是私事不应该宣传。”
不过,金岳霖后来回想起来,他做“思想工作”的水平实在欠佳,话说得的确有点“不伦不类”。
吴宓不仅敢爱,而且敢恨。清华人中至今还流传着一则吴宓怒砸“潇湘馆”的故事。
吴宓是清华教授中的又一位红楼迷,也是红学的开拓者之一,早在美国留学期间,他就曾用英文演讲《红楼梦》,拿《红楼梦》和西方的文学名著作比较研究,结论是:《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小说,世界各国文学中未见其比。在西南联大,他利用业余时间开《红楼梦》讲座。在《红楼梦》人物中,他尤其钟爱林黛玉。可有一次,他居然在昆明城内看到一家经营狗肉菜的小饭馆冠名“潇湘馆”,这老先生实在生气,这也配叫潇湘馆,真是沾污了林黛玉。一怒之下,举起手中拐杖,乱抡一通,边砸边数落人家,吓得饭馆主人站在一旁唯唯称是。据说这事后这家饭馆果真改了名字。
6.廉洁奉公恪职守
清华大学研究梅贻琦的专家黄延复先生说:“一个人在私生活上做到节俭并不难,但并不是一切节俭都能发展成为廉洁奉公,更不等于可以构成一种感人的美德。而梅贻琦先生在这几方面的表现,都受到校友们一致高度称道和赞扬。”
梅贻琦个人生活的节俭是有名的。他早年生活清苦,家庭负担重,为缓解家庭生活桔据状况和资助弟弟妹妹上学读书,他30岁之后才结婚成家。婚后仍一如既往的俭朴,每月收支连买一个小物件也在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在西南联大期间,身为名大学校长和国民党的中央委员,却经常“吃的是白饭拌辣椒,有时吃上一顿菠菜豆腐汤,全家就很满意了。”他的太太为帮助他解决家庭生计问题,做过围巾穗子,做过糕点,并取名“定胜糕”(即抗战一定胜利之意),挎着篮子去卖。还曾摆过地摊,卖掉破旧衣服杂品以解决饭资。儿子的眼镜丢失了却没有钱再配一副新的。他一生两袖清风,虽掌握着巨额的清华基金,但个人却没什么积蓄,去世前病危住院的医疗费用、去世后的殡葬费都是由他的学生和校友捐助的。
梅贻琦为政,始终遵守一个“廉”字。他任清华留美学生监督时,坚持一切从俭。冬天全楼的供暖,全靠地下室的一个大火炉,他将司机和烧炉工合并成一人,而他本人则常常下地窖去从炉子里掏出有用的煤渣,以节省公家的开支。他任校长后,住进清华国甲所(校长住宅),他首先放弃校长的特权:家里的工人自己付工资,电话费自己付,不要学校供应的两吨煤。款额虽小,但他认为,“这是观念和制度的问题”。50年代,他到台湾创办新竹清华原子能研究所(即今台湾新竹清华大学的前身),为节约经费,他的办公室一直用的是藤椅,始终不肯买一套沙发。他说:“清华有点钱,要用在图书。仪器、请教授上;房子要坚固持久,不要好看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