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国内著名影评人,戴长治几乎出席了覃卫东十几年来每场电影的首映。早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他就因为《岁月》而对覃卫东推崇有加,之后的《凉山州的女人》和《如影随形》也证明了他的评价,覃卫东果然中国第五代导演里走得最远的。
可惜近年来,他的作品质量下滑,《安塞腰鼓》和《青芒恋人》都遭到恶评。当然,并不是说这两部电影不好,若换了别的导演拍出这样的作品,早就一匹黑马杀出重围。只是在影评人和观众心中,覃卫东应该达到的,并不只是这种程度。
果然是江郎才尽吗?
戴长治在心里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漆黑的荧幕。关于这部电影,他之前听说了很多,覃卫东一改以往的作风,并没有启用新人担当主角,而是选了演技得到认可的黎成朗和张斯琪。大家都说他是被公众的批评影响了,不敢再在演员上面冒险。
戴长治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三个人的合作,能否扭转覃卫东近年来事业的颓势,帮他一举翻身?
荧幕逐渐亮了起来,广电总局播放许可的动画过后,制片公司的LOGO也出现在画面中。五秒后LOGO消失,荧幕重新陷入黑暗,然后,有冷幽幽的光线一丝丝泄了出来。
是皎洁的月光。
碧瓦飞甍、屋宇连绵,整座都城在黑夜中沉睡,仿佛蛰伏的巨兽。电影把背景设在五代十国,并没有具体点明是哪个国家,所以这座都城是仿唐时长安城复原的,长达五秒的鸟瞰镜头,展现出一派盛世繁华。
更夫敲着更鼓穿过长街小巷,在他身后,三名黑衣人跃过屋顶,快得仿佛鬼魅。
他们潜入一处府邸,在庭中齐齐跪下,五步之外的回廊上,有华服男子执杯而立。溶溶月色下,男人笑得和煦,可英俊的眉宇间又透着股高不可攀。
是许暮洲扮演吴王。
作为新近走红的小生,许暮洲能这么快参与覃卫东的大戏,还是戏份吃重的男二号,一直被说是开了挂了。戴长治陪老婆时,被迫看过那部收视率爆棚的《南园遗爱》,对这个年轻人有点印象,但也仅此而已,那种古装偶像剧,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今天也是抱着挑刺的心情,想看他在覃卫东的调教下是否有所长进。
然而,当许暮洲在荧幕中出现后,他却小小地吃了一惊。不过短短几个镜头,他就让大家忘掉了《南园遗爱》里的少年君王,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圆滑狡诈、野心勃勃,如毒蛇般觊觎着兄长的储君之位。
庭中芳草萋萋,吴王饮了一口酒,慢慢道:“陛下果真要放太子出来?”
“是。秦相的奏疏递上去之后,陛下便信了太子的清白,密谋篡位一事乃是被人栽赃。如今,杨大人已去了东宫,召太子连夜入宫。”
吴王握紧了酒觥,笑道:“好。甚好。我便知他不会那么轻易垮掉。”
密探们噤若寒蝉,埋着头不敢动一下,而吴王抬眼望过高高的围墙,轻声道:“大哥,看来明日,做弟弟的还得亲自去迎你,才不辜负咱们往日的情分。”
顺着他视线望去的方向,画面切换,几匹快马奔驰过宽阔的街道,扬起落花无数。然后画面再次切换,换成富丽堂皇的东宫,这里是当朝太子寝居之处,可镜头却越过雕栏玉砌,停在了东宫北边一处破败的殿阁。外面重重守卫,庭中一株梧桐高大茂密,男人身着白袍、披散长发,立在树下。月光穿过枝桠照进来,被切割得破碎,疏疏落落洒在他身上,让他的五官越发难看清。
他右手前伸,有青色小鸟停在掌中,一人一鸟对视良久,他勾唇冷漠一笑,“来人了。”
话音方落,看管他的宦官就出现在小院门口,跪地诚惶诚恐道:“禀太子殿下,陛下……陛下有口谕至!”
他并不理会,继续逗弄着小鸟,观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动作中看出他的怡然。
宦官脸色惨白,重重磕了个头,“殿下!圣谕至,请您移玉跪接!”
一声鼓点落下,在静谧的环境中格外清晰。太子的手掌毫无征兆地握紧,本来还扑腾的鸟儿被捏在其中,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观众的心也随着这一幕揪紧,眼睛不自觉睁大,他……捏死它了?
太子终于转身,面朝宦官漠然道:“仪容不整,如何敢受圣谕?待孤更衣加冠,再行跪听。”
这是太子在镜头前的第一个正脸,也是开场三分钟后,黎成朗第一次出现在观众面前。而对于男主角的首次亮相,戴长治和全场观众都是同一个反应——差点没认出来。
画面中的男人,阴沉乖戾、冷漠傲慢,明明是阶下之囚,却又带着金马玉堂的贵气,每一处都透着诡异。他逗弄小鸟的样子那么温柔,像最好的情人,可是下一瞬,就轻描淡写地将它捏碎。
如此狠辣,让人一瞬间分不清他和许暮洲究竟谁才是反派。
黎成朗出道多年,可以说演遍了各种类型的角色,但这回还是给了众人截然不同的感受。帝国年轻的太子,一出场便身陷囹圄,接下来便是可以预料的权力角逐、兄弟相残,这些戏码虽然俗套,却也是宫廷戏中永不淘汰的元素。
戴长治兴奋了起来,无论覃卫东发挥得怎么样,至少黎成朗这次是会给他一个惊喜了。
在戴长治的斜前方,宜熙双眼大睁,一瞬不瞬地看着荧幕。她看着太子长发披散的脸,忽然想起当年第一次在电影院看到黎成朗的情景。就是这样,他在电影中的魅丽是无法抵挡的,每一个人物都像活在他的身体里,这样浑然天成的戏骨,才让她死心塌崇拜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