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心难测
夜色沉沉,冷蝶喉咙里发出嘤嘤的声响,那些声音堵在喉管里,听起来很憋屈。她的灵魂深处的潜意识仿佛被唤醒了,正经历着痛苦的梦魇。
“小蝶?”吴峰被惊醒了,用手伸向冷蝶的额头,那里已经冷汗涔涔了。他拧亮了台灯,台灯一亮,冷蝶便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人也慢慢安静下来。
吴峰起身,把冷蝶的被子盖好,到书房里拨通了电话。
“陈医生,抱歉这么晚还要打扰你,小蝶今晚的状况不太好,我已经按照你开的方子,给她加大了剂量。”
“你是说换药后她还会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吴峰沉吟了片刻,“好的,我再观察几天。”
贝壳灯下,冷蝶的面孔沉浸在光晕中,黑色的长发散乱如海藻一般。她的脸笼罩在光晕下,气息均匀,鼻翼轻轻翕动,看上去像熟睡的婴儿。
只是她的眉紧紧蹙在一起,似乎梦中在烦恼什么。吴峰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她的眉抚平。
第二天冷蝶醒来,她翻了一个身,“Roy?”吴峰已经不在了。冷蝶坐了起来,她趿着拖鞋走到楼梯口。
从她站的方位能看到楼下的餐桌,楼下的餐桌上放了两杯橙汁,一碟意大利炒面,面上洒着一层青椒丝。冷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两只手提着真丝睡袍的下摆,手指捏的地方已经有了折痕。
她定定地看着,瞳人漆黑,坚硬如两粒石子一般。
吴峰捧着两碟蛋包饭走出厨房。“小蝶,你已经起床了?”他惊讶地叫道。
“是啊。”冷蝶笑了笑,“看到这么多好吃的,正惊讶呢,怎么今天是你下厨?”
她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是冷冷的。
吴峰没有发现冷蝶的异样,他把蛋包饭放在餐桌上,笑道:“以前都是吴妈为我们准备早餐,昨天吴妈向我请假,说家里有事,要离开两天,她本来已经找好了阿姨来顶班,我说不用了,我打算亲自做早餐,给你个惊喜。”
冷蝶从楼上走下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在楼梯口她停住了脚步。
“给我一个惊喜?”
吴峰把椅子拉开,“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他殷勤地说道。
冷蝶用刀划开蛋包饭,鸡蛋表层破了,鲜红的番茄汁流了出来,像血液,漫过黄澄澄的鸡蛋皮,在莹白的盘子里流淌。
冷蝶胃里一阵痉挛,突然很想吐。
“怎么样,好吃吗?”吴峰问。
冷蝶忍着难受,把饭送到嘴里。“好吃!”她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橙汁喝了一口。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看到的景物摇摆不定,像水中的影子那样,她闭上了眼睛。
“小蝶,该吃药了。”吴峰端来一杯温水,他手掌上有两粒黄色的胶囊。冷蝶用温水服下了药。
像任何一位贤良主妇一样,冷蝶把丈夫送到门口,温柔地和他道别,目送着他的身影,微笑地看着他消失在蔷薇花丛背后。她的笑容定格下来,残存的笑意凝在唇边,眸子变得冷冷的,阴影慢慢地袭上她的脸,当卸下所有的防备后,她的脸在一瞬间显得疲惫不堪。
冷蝶坐在书桌前,从衣袖里取出两粒黄色的胶囊,这是刚才吴峰给她吃的药,她偷偷藏起来了。
冷蝶拉开抽屉,从抽屉的最里层取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她打开首饰盒,取出一个小玻璃罐,这个玻璃罐里装的全是她偷偷攒下的药丸,积满一罐后,她就带出山庄丢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冷蝶盯着小玻璃罐,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也就在一个月前……
那天也是这么一个早晨,冷蝶醒来,发现吴峰已经起来了,她坐起身,趿着拖鞋走到楼梯口。
一阵《东风破》的音乐从书房里传来,这个音乐冷蝶很熟悉,这是吴峰的手机铃声。
她俏皮地笑了笑,毛着腰,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前,她无意偷听吴峰的电话,只想躲在那儿,待会儿和他玩个游戏,逗逗他。
“喂,”吴峰的声音,“是你啊。”听起来他和那个人很熟。
“小蝶她还在睡,还没起来。”
听到这,冷蝶直起身,好奇地屏住了呼吸。
“小蝶的病一直反反复复的,陈医生新换了一种药,看看效果再说吧。”
原来在讨论自己的病情,和吴峰通话的这个人是谁呢?冷蝶思忖着。
“你放心,小蝶她不会怀疑的,她很信任我。”这句话突然飘到冷蝶耳朵里,她一惊,脸孔煞白,接下来吴峰和那个人说了什么她完全没在意,只在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怀疑,怀疑?吴峰怕我怀疑什么?
冷蝶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猛然醒悟,自己是在书房门前,丈夫在和人通电话呢。听听书房里已没有声音,冷蝶用手扶着墙,慢慢走回卧室,她心里空空的,倚着靠垫,呆呆地望着门口,什么都不想去想。
后来她查看了手机,知道那个与吴峰通电话的人是展楚翘。此后她偷偷留意吴峰和展楚翘,发现他俩经常通电话商量她的病情,但具体的内容,吴峰却从不肯告诉她。
冷蝶以前对自己的病从不关心,如今她也上了心。
她记得自己吃的药放在储物间里,她在柜子里找到了药。从小到大,她的病一直是由陈医生主治,陈医生开了一家私人诊所,所有药都由诊所自配,药瓶上有诊所的标记,很好辨识。
冷蝶打开药瓶,这才发现里面的药是两枚药丸作一联,每天的剂量都分配好了,并做上标记,拿走一颗,很容易被发现。
第二天冷蝶吃药的时候,故意把药藏在舌底,乘吴峰不备,再把药偷偷取出来,藏在衣袖里。
冷蝶有一个朋友在药物研究所工作,冷蝶便把这两枚药丸交给她化验,朋友说这种药是治疗精神疾病的,药里有两种成分,一种是抗抑郁的药物,一种是治疗精神分裂症的。
犹如晴天霹雳,冷蝶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在服用的药物竟然是精神病药物!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是自己一见钟情的爱人,一个是从小玩到大的闺密,这两个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他们俩却在欺骗自己,合谋让自己吃这种药。冷蝶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小说,里面的丈夫为了谋杀妻子,欺骗妻子说她有精神病,天天让妻子吃药,最终杀了妻子。
还有什么比爱人和闺密的同时背叛更让人心痛的事吗?
冷蝶并不打算马上揭穿这件事,她还和以前一样服药,并把药偷偷地藏起来,她冷冷地看着吴峰不停地换药,并编出各种理由哄骗她服下。
她要看看这幕剧最后要如何收场。她想起小时候玩的游戏,捉迷藏,谁会发现并揭穿她玩的把戏,是吴峰还是展楚翘?
冷蝶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她把罐子举起来,对着阳光,轻轻地转动着,瓶子的棱角折射着光线,发出琉璃般的色彩,带着一种诡异的明快。冷蝶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此时眯起来,嘴角的笑容越发显得残酷起来。
有些秘密还是不知道的好。
在她心目中父亲一直很爱母亲,这么多年来就是因为思念母亲才一直没有婚娶,可是那天看了警方的报告,她才知道,父亲曾是警方的怀疑对象。
她不相信父亲会杀了母亲,便去问父亲,谁知父亲一听到她问这个案子,就暴跳如雷地训斥了她一顿,要她以后不要管这种事。那天父亲的表情很不耐烦,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不冷静的父亲。
难道,母亲的失踪真的和父亲有关?
这个山庄到底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2.恐惧的来源
赵浦从拘留所回来后,家也不回,实验室也不去,成天躲在宿舍里。据看望他的同事说,赵浦颓废得很,除了吃饭,就是蒙着头在被子里睡觉。
冷子仲忍无可忍了,他不能见到爱徒这么堕落下去。
“你看你都变成什么样了!”冷子仲用凌厉的目光盯着赵浦。
赵浦给冷子仲开门后,又躺回到床上,他这几天脸也不刮,胡子拉碴的,因为饮食不规律,脸色蜡黄,一张肥胖的脸显得有点浮肿。
“你看你,懒得连窗子也不开!”冷子仲训斥道,他想不到一向整洁爱干净的徒弟会变成这样。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味道,烟味、汗渍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酸臭味。
赵浦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老师,你说她会不会回来?”
“谁,你说谁?”冷子仲的眉毛往上一挑。
“我感觉到她回来了,回来找我了。”赵浦喃喃自语,他突然回过脸,把冷子仲吓了一跳。赵浦的眼神空洞,直直地盯着冷子仲,眼里有一种很深的绝望。
“胡说八道,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永远!”冷子仲咆哮道,他额头青筋暴露,因为愤怒,脸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红晕。
“那是谁在陷害我?山庄里有人在陷害我,这个人是谁,难道是鬼魂?”赵浦茫然地四下张望着,他突然坐起来,眼里的恐惧更深了一层。
冷子仲冷笑,“我们是无神论者,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鬼?科学家都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鬼神,只相信科学!”
赵浦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他的眼神找不到焦距,仍在漫无目标地四下张望。冷子仲上前一步,抓住了赵浦的肩膀,狠命地摇了两下。
赵浦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笑还是哭,他慢慢地垂下头,用手抱着头。
“我也不相信,可是,为什么有人要害我?”
“害你?你现在是自己在害自己!”冷子仲咬着牙说道,“银行的贷款就要用完了,我们的成果还没出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赵浦仿佛突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他抬起头,“我早说过,不要做那个实验了。老师你停下来吧,我求你不要再做了。”他抓住冷子仲的衣袖哀求道。
冷子仲甩开赵浦,“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现在正缺人手,你明天就来上班。”
赵浦摇头,“我不会再做这个实验了,她也一定不想我们研究这个。”说到这,赵浦打了一个寒战。
冷子仲见赵浦竟然是这种反应,气得喘气都不顺了。他盯着赵浦,压低了声音:“以后不要再提她了,如果你再乱说话,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他的眼神固执而凶狠。
赵浦的嘴唇哆嗦着,“好,我知道了。”
“记住,明天就来上班。”冷子仲提醒道。他看到赵浦低着头不吭声,心里颇有点不痛快,不由得重重哼了一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冷子仲说道,“这个周末,山庄准备办个舞会,热闹一下,冲冲山庄的晦气,记住,你也要来。”
3.床单上的白猫
山庄要举办舞会,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欧阳夏雪了,她刚从制衣店订了几件新礼服,就等着有活动时大出风头。
欧阳夏雪拉开柜门,一股淡淡的幽香飘了出来,那是一种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她挑出了一件裸色的长礼服,裙侧高开衩,背部半裸,肩部用蕾丝做了一个搭肩,上面还镶了一些金银丝,据说这是巴黎最流行的晚装。
她又挑了一件旗袍,旗袍的颜色很正,很衬她的肤色,裙侧绣了一朵精致的牡丹花,每个针角都精致得无与伦比。
挑哪一件呢?她比了这件,又看那一件,她把衣裳叠在胸前,嫌屋里的灯不够亮,她又把光线调亮了一点。
因为换衣服,试衣间的窗帘都是拉上的,欧阳夏雪把光线调亮后,屋里显得稍亮了点。
这试衣间里三面墙都是红木制成的衣柜,高度一直连到天花板,只留中间一小块空地,一排小射灯照下来,在屋子中间试衣服的欧阳夏雪,就像浮动在白光中的幽灵。
欧阳夏雪专注地盯着镜子,没有注意到虚掩的门吧嗒一声关上了。
天花板上有声音,像有风一掠而过。欧阳夏雪停了下来,侧耳听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
吱吱,那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是在门口。
欧阳夏雪盯着门口,屏着呼吸,“咪呜吗?”她叫了一声。“有人吗?”她又试探着问了一声。厚重的黄梨木门,静静地矗立,门背后似乎藏着什么。
欧阳夏雪走过去,一把拉开门,门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重新回到试衣间,站在镜子前,突然她吃了一惊,身后的衣柜门打开了。欧阳夏雪回过身,她明明记得柜门刚才是关着的。黑洞洞的柜口对着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吱吱,那声音又响起来了,高大的柜子,给人一种压抑感,好像随时要向她压过来,每一扇柜门好像都会突然打开。
欧阳夏雪的神经受不了了,她抱着衣服后退了几步,差点被一张小矮凳绊倒,啊,她自己倒吓了一大跳。
她冲到窗口,把所有窗帘拉开,阳光一下子全部洒进来,试衣间亮堂起来,欧阳夏雪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她实在不敢在这间见鬼的房子里待下去了,抱着两件衣服回到卧室里。
床上平平整整地铺着一床锦被。欧阳夏雪盯着这床锦被,“谁铺的被子?”她尖着嗓子叫起来。
作为山庄未来的女主人,欧阳夏雪立下了很多的规矩,有规矩,自然就要有人执行,也就是在吩咐别人执行的过程中,威信才能慢慢地树立起来。
她刚来山庄,总觉得别人看不起她。前一任的女主人系出名门,而她只是一个唱戏的,出身不够好,也许因为自卑,总疑心山庄的人看不起她。
为了树立威信,欧阳夏雪来到山庄后就立下了很多新规矩。比如铺被子,她认为这项工作必须由女主人完成,这是体现她尊严的时刻,所以卧室的被子都由她亲自来铺。她出去时明明记得这被子是叠好的,怎么现在又铺上了,是谁铺的,想挑战她的尊严吗?
欧阳夏雪铁青着一张脸,一把掀开被子,就在那一瞬间,她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到了头顶。
床单的中央摆放着一只白猫,猫的肚子被剖开了,它四肢平摊地躺在床上,剖开的腹部,裂成一个大大的血口子,五脏六腑已经被掏空了,猫眯得细细的眼睛,开了一条小缝,正睨视着欧阳夏雪。
“啊--”欧阳夏雪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声,那声音分贝之高,冲出了整个屋子,在空气中震颤。
她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抓着栏杆,发出一阵干呕。“咪呜,我的咪呜啊!”她拍着栏杆,随后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叫声。
4.公开决裂
山庄的人都被召集到了大厅。
冷子仲面色阴暗,嘴里狠狠地咬着一只烟斗。欧阳夏雪坐在旁边,她刚才休息了一会儿,状态好一些了,爱美的她还不忘补了一下妆,此时她侧身而坐,时不时掏出手帕,拭一拭眼泪,颇有梨花带雨的味道。
大家都在等吴峰和冷蝶,他们俩迟到快半个小时了。周娅梅也有点沉不住气了,不断地向落地窗外张望。
“你再去打个电话,告诉吴峰,所有人都在这里等他们俩。”冷子仲气恼地敲了敲烟袋。
周娅梅应了一声,她忽然眼睛一亮,“噢,他们来了。”
会议正式开始了,周娅梅清了清嗓子道:“这次召集大家来,是因为山庄发生了一件事,也许已经有人知道了,我在这里再重复一遍,有人杀死了欧阳夏雪小姐的咪呜,把咪呜的尸体放在卧室的床上。”
大厅里一阵骚动,周娅梅目光一肃,厉声道:“有什么话站出来说,别在下面说!”大厅立刻安静下来。
“我给你们每人发一张纸和一杆笔,大家把今天所做的事,全都记录下来,发现了什么异样,也要一并写下来。月亮别墅装有摄像头,大家不要存在什么侥幸的心理,就算逃得过人眼,也逃不过电子眼。”
周娅梅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众人的脸,“这是考验大家忠诚的时候。”
冷蝶举手示意:“娅梅姐,我头痛得厉害,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犯病。”
吴峰也在一旁说道:“我来证明,小蝶这一天都躺在床上,哪也没去,我刚给她服下治头痛的药,陈医生说她需要多休息。”
“既然不舒服,那就先回去吧,让你来真是为难你了,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去看你。”
周娅梅说着,扫了一眼冷子仲,冷子仲的脸笼罩在一团烟雾中,看不清表情。
欧阳夏雪轻轻地哼了一声,她翘起染成红色的指甲,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屑。
冷蝶的脸色一变,她目光凌厉,直直地盯着欧阳夏雪。欧阳夏雪一抬脸,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激起的火花足有550伏高压电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