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谈斋馆名号常用字》《再谈斋馆名号常用字》《三谈斋馆名号常用字》文中分别例举了“斋、楼、阁、室、屋、堂、庐、轩”“居、亭、舍、馆、房、园、巢、庵”与“寓、台、榭、舫、窝、宫、厅、苑”等字,现将“簃、痕、龛、洞、牖、村、庄、院”等字原意、引申义及用法整理如下,同时例举历代书画名家、诗人、文学家和当代文人雅士的斋馆名号轶闻趣事及历史名胜古迹。
簃:《说文新附》:“簃,阁边小屋也。从竹,移声。《说文》通用誃。”《尔雅·释宫》:“连谓之簃。”郭璞注“堂楼阁边小屋,今呼之簃廚连观也。”《集韵·支韵》:“簃,宫室相连谓之簃。通作謻。”明张凤翔《宫词》:“妆就傭来坐矮簃。”清谢振定《登太华山记》:“入南簃坐,松风谡谡然,若奏钧天。”
明代著名小说家吴承恩(约1500-约1582,字汝忠,号射阳山人。怀安山阳今江苏淮安人)自幼聪明过人。《淮安府志》载“性敏而多慧,博极群书,为诗文下笔立成。”汝忠公擅长绘画、书法,多才多艺。因故乡有射阳河流过,遂取书斋为“射阳簃”,以示对家乡的眷恋与热爱。中年科考不利,仕途失意,家境贫寒,晚年在“射阳簃”中完成长篇小说《西游记》。
另著名画家吴湖帆曾得海内孤本隋代《常丑奴墓志》。此本原为金冬心所留遗,后归其祖父吴大澂收藏,后又转赠吴湖帆。吴湖帆爱不释手,即名其书斋曰:“丑簃。”还有叶路渊的“静乐簃”,费新我的“行素簃”,于省吾的“双剑誃”等等。
痕:《说文》:“胝瘢也”。“痕”也是创伤留下的“瘢”,所以“痕”与“瘢”常用或对举,如汉蔡琰《胡笳十八拍》:“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剑瘢”;白居易《过昭君村》:“至今村女面,烧灼成瘢痕”。不过应用中它们有了相对的分工,这就是“瘢”重“痕”轻,“瘢”可以用手摸出,“痕”只能用眼睛看出。正因为如此,“痕”有了痕迹义,如岑参《长门怨》:“绿钱生履迹,红粉湿啼痕”。又如苏轼《书李世南所画秋景·其一》:“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欹倒出霜根”。句中“涨痕”即指春夏之间山溪水涨浸满堤岸,到秋天水落时在岸边露出水浸的印痕。
现当代画家、作家田原曾把自己比喻成牛,一头老牛。老牛自知黄昏近,不用扬鞭自奋蹄。“牛蹄痕”即是牛走过的道路上所留下的痕迹,是先生一生艺术追求所走过的路。老来以此为斋号,有回顾过去、总结经验的内涵,有奋蹄向前的激励,也有艺术艰辛与磨砺后的愉快。
龛:《广韵》:“口含切,平覃溪。侵部。”《说文·龙部》:“龛,龙皃。”《方言·卷六》:“龛,受也……扬越曰龛。受,盛也,犹秦晋容盛也。”由此而来有龙貌,容纳、盛受之义。也指空间较小的窟穴或房屋。如宋范成大《冬舂行》:“土仓瓦龛分盖藏,不蠹不腐常新香”。又有供奉神佛或神位的石室、阁子之义。如唐杜甫《山寺》:“野寺根石壁,诸龛变崔嵬。前佛不复辨,百身一莓苔。”
明末清初学者、书法家傅山(1607-1684,初名鼎臣,入清后又名真山,字青竹,后改字青主,又字侨山,号石道人、松侨老人、朱衣道人等。阳曲今山西太原人)酷嗜于学,凡金石遗文、经史百子、诗词书画无所不精,为清初硕学之士。善书法,工篆、隶、楷、行、草诸体,尤精于行草书。又善画、精鉴赏、擅篆刻。提出“四宁四毋”主张(即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表明了他的书法美学观点。明亡后隐居山西太原城西北的山寺中,觅得一洞,借以栖身。寺前成片枫林,霜染枫叶,满山红遍。遂名其栖身之洞为“霜红龛”,后人又称“红叶洞”。另苏曼殊的书斋称“燕子龛”,还有黄葆戉的“破钵龛”,周叔弢的“自庄严龛”等等。
洞:《广韵》:“徒弄切,去送定。东部。”原义作形容词时解为“急”之义。《说文》:“洞,疾流也。”作动词时有穿透之义。《南史·蔡道恭传》:“道恭用四乌漆大弓射,所中皆洞甲饮羽,一发或贯两人,敌人望弓皆靡。”作名词时有洞穴、窟窿之义。如山洞、防空洞,汉张衡《西京赋》:“赴洞穴,探封狐。”唐刘禹锡《桃源行》:“清源寻尽花绵绵,踏花觅径至洞前”。后又有透彻、明晰之义,如洞悉、洞若观火。
北宋著名理学家、教育家程颐(1033-1107,字正叔,世称伊川先生,洛阳人)早年与兄程颢师事周敦颐,世称“二程”,同为北宋理学创立者。绍圣四年(1097)春,因党论流放至四川涪州(今重庆涪陵),于城北觅洞而居,在洞中钻研易学,点评《易经》,完成了《伊川易传》。故命名为“点易洞”。二程理学倡导封建礼教,强调伦理政治,逐渐成为官方哲学,在中国封建社会后期的近千年中,占据了思想领域的统治地位。书斋另有唐代诗人李渤的“白鹿洞”;明代理学家王守仁的“阳明洞”;当代作家、画家高莽的“老虎洞”等等。
牖:《广韵》:“与久切,上有以。幽部。”《说文·片部》:“牖,穿壁以木为交窗也。”段玉裁注“交窗者,以木横直为之,即今之窗也。在墙曰牖,在屋曰窗。”此义为木窗也。唐王维《老将行》:“茫茫古木连穷巷,寥落寒山对虚牖”。另通“诱”,有引导之义。《广雅·释诂三》:“牖,道也。”《诗·大雅·板》:“天之牖民,如壎如篪”。
现代语言学家、教育家、诗人王力(1900-1986,字了一,广西博白人)治学严谨,著述颇丰,著有《中国现代语法》《古代汉语》《龙虫并雕斋文集》等。抗战期间先生在昆明远郊龙头村赁房居住,房子狭窄简陋,墙上有大裂缝,时时担心倒塌,故称之曰“瓮牖”。此时所作小品文总题为“瓮牖剩墨”。这里的“瓮牖”有简陋的窗户之意,引申为简陋的书房。源出《史记·秦始皇本纪》:“陈涉,瓮牖绳枢之子。”
村:古作“邨”,《广韵》:“此尊切,平魂清。”《说文》:“邨,地名”,徐铉“今俗作村”,段注“本音豚,屯聚之意也。”“村”是“屯”的后起分化字,因音变改作“村”。“屯”在汉魏时代已经相当普及了,所以“村”这个分化字就应运而生,如《三国志·魏书·郑浑传》:“入魏郡界,村落齐整如一,民得财足用饶。”到了唐代更以功令称郡市的居民区为“里”,农村的居民点为“村”,于是“村”就成为农业地区自然屯落的通称了。后来有粗俗、土气之义,宋戴复古《望江南》:“贾岛形模元自瘦,杜陵言语不妨村,谁解学西崑?”元王实甫《西厢记》第一本第四折“老的小的,村的俏的,没颠没倒,胜似闹元宵。”又有朴实之义,如元张昱《古村为曹迪赋》:“魏国南来有子孙,至今人物古而村”。《汉语大词典》中一解为:“村庄”。宋陆游《游山西村》诗:“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现“村”字的使用不再局限农业地区名称,也广泛用于城市区域名称,如“工人新村”“中关村”“奥运村”等等。
当代作家、书法家贾平凹取书斋为“静虚村”,其自作解释道“我刚从山里搬到西安时,住城北方新村,地方虽少,却很安静,我就起名‘静虚村’。静是心静,虚是心宽,包容大”。
庄:《广韵》:音侧羊切,平阳,古作“荘”。原意有“严肃、严正”之意,如《论语·为政》:“临之以荘为敬。”另有“恭敬”之意,如《吕氏春秋·孝行》:“居处不荘,非孝也。”另还作“四通八达的道路”之解,如《尔雅·释宫》:“五达谓之康,六达谓之荘。”《正字通·艸部》:“荘,田舍曰荘。俗作庄。”《汉语大词典》另二解为:“村庄,郊野的住宅、别墅。”“封建时代皇室、贵族、地主、寺院等占有并经营的大片土地。”“庄”作为村落名是唐代以后盛行起来的,“庄”最初指皇室、官僚所有的庄园,如《宋史·职官志》:“屯田朗中外郎,掌屯田……学田,官庄之政”。后来耕种庄田的农户,所谓“庄户”、“庄家”聚集形成的村落也就以“庄”命名了。
晚清洋务运动重臣左宗棠(1812-1885,字季高,湖南湘阴人)著有《左文襄公全集》《联语》。曾因三次应试进士不第,遂归故里,潜心读书,因其宅近柳家冲,故取书斋为“柳庄”。
江南六大古镇之一南浔,从苏州乘车约两小时即可到达,小镇多名胜古迹,其中“小莲花庄”为晚清光禄大夫刘墉的私家花园,该园建于光绪十一年,因湖州有赵孟頫所建“莲花庄”,故取名“小莲花庄”。园内有十亩荷池,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院:《说文》:“院,坚也。从阜,完声。”“院”最初是“垣”的分体字,《广雅·释宫》:“院,垣也”。《字录·阜部》:“院,宅也,室也。”《增韵》“有墙垣者曰院”。《墨子·大取》:“其类在院下之鼠”,“院下”就是“垣下”,环绕于四周的墙下。后来“垣”和“院”发生了分工,“垣”仍然指垣墙,“院”则指垣墙所围起的部分,指“院落”“庭院”,如白居易《宴散》:“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又《寻郭道士不遇》:“看院只留双白鹤,入门唯见一青松”。前蜀韦庄《谒金门》词:“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书院”、“剧院”都因有垣墙围绕,自成院落而得名。《汉语大词典》中一解为:“读书、讲学的处所”。宋代有白鹿洞书院。另还有“某些机构和公共处所的名称”。如中国国家画院、中国科学院、中国国家大剧院。
现代作家老舍(1899-1966,原名舒庆春,字舍予,满族,北京人)曾长期居住在北京东城的一坐四合院里,建国初期搬入时,在院中植了一棵柿子树。逢金秋时节,成熟的柿子,红彤彤地挂满枝头,极赋诗情画意,故有书斋“丹柿小院”。另外书画篆刻家吴颐人书斋有“千万莲花院”。
以上所遴选的斋馆名号例字中,虽有的字古今文人用的并不多,但有一定代表性、可考之处,其释义、用法仍在发掘、研究之中,各家也有不同见解,在实际应用中不乏派生其他用义、用法,恳请师长、同道、书友诲正。
2006年5月9日初稿,7月3日终稿于日新居
此文发表于《书法》2007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