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5号(华县-陕西省-中国)
十一乘坐的大巴到华县时已经是下午6点35分了,夜色悄悄的降临到这座城市,无数窗口开始透出温馨的灯光,街道上的人们行色匆匆,汽车来来往往的穿梭着,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脊乌云般簇立在天际。
最近这些日子,十一和姚家三口过的非常纠结。助理研究员评审落选出乎全家人的意料,煮熟的鸭子真就扇着没毛的翅膀飞走了,不仅十一很窝火,就连一向比较淡定的姚德胜都萌生出找封老头评评理的念头,大家好说歹说总算是给拦下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前天姚宝宝出去比赛,吉普车一头撞在公交车的屁股上,机器盖子被撞得竖了起来,比赛没赶上,手拿把掐的奖金丢了,还差点和公交公司处理事故的人动了手,所幸没有伤到人。
14号早上十一刚进到办公室,就接到通知要去陕西华县出一趟差。如果放在7、8月份,十一肯定会为得到一个免费旅游的机会而满心欢喜。华县的少华山(少华山位于陕西省少华乡刘家河村南,与西岳华山并称“二华”,但山势低于华山,因名其少华山,又名小华山。)是西岳华山的姊妹山,自古并称“二华”,既是研究道、佛两教文化缘起的圣地,更是著名风景旅游区,在盛夏时节绝对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但是眼下刚刚进了3月,春寒料峭、天气多变,没有几个游人在这个季节去少华山森林公园游玩,享受漫山枯黄的树林和凛冽刺骨的山风。十一心里明白,通常这样的差事会交给研究室新来的大学生去做,这次则完全是对他前几天离经叛道言论的一种惩罚。
十一算了一下时间,所幸在姚德胜生日之前赶回家没有问题。
“即便如此也太不厚道了。”十一郁闷的想着,恨的牙根痒痒,“也没有说反动言论,只是学术上的一种观点、见解,又不是原则问题,至于给小鞋穿嘛!”想归想、恨归恨,他却不敢说不去,否则今后说不定还会飞来什么样的帽子,与其梗着脖子等到大祸临头,不如逆来顺受遭点小罪吧。
在长途汽车站接十一的,是陕西省科学研究院一个和他岁数相仿的研究实习员,名叫柳崖州。相似的经历使两个年轻小子很快消除了初次见面时的拘谨。西北大学毕业的柳崖州瘦瘦高高的个子,鼻梁上架着一副眼睛,是一个天津人所说的话痨,谈峰雄健、风趣四海。十一发现,这小子不仅特别能神侃,知识还真是比较渊博,而且记忆力超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没有他不知道的。
刚刚走出长途车站的大门,他们就已经变成无话不谈的老同学、老朋友,十一孤独郁闷的心情顿时大为好转。看着柳崖州说话时眉飞色舞的生动表情,六一突然意识到他们这一代人拥有的人生经历竟是如此相似,就像教科书上一行短短的定义那样一目了然,或者更像家用电器使用说明书那样通俗易懂。没有波澜壮阔,没有跌宕起伏,标准、科学而又简单、坦诚。
饥肠辘辘的柳崖州带着十一来到住处旁边一家饭馆,在主食饭菜之外专门点了几样华县地方小吃。十一这才想起连中午饭都没吃,他真有些饿了,陌生但是非常美味的香气扑面袭来,令他食指大动。
“咋样嘛。我表弟说这家回民老店的肉丸胡辣……汤和烧饼夹锅巴最地道。”柳崖州嘴里嚼着烧饼夹锅巴,说话声显得含含糊糊。
“太给力了。汗都吃出来了。”十一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脱下身上的羽绒服,“没想到华县的气温比天津高。”
柳崖州笑了,“陕西今年是暖冬,没怎么下雪。不过山里还是很冷的,你还是多穿点好。”
十一喝下一大口胡辣汤,“咱俩明天干什么?我来的时候研究室就告诉我鉴定什么竹简,还要找个和尚了解情况,别的没多说。好像挺神秘的样子。”
“神秘?神经还差不多。我给你说,少华山上有个号称天下第一寺的汉代寺庙‘潜龙寺’(潜龙寺位于陕西省华县城东南17公里蟠龙山巅。是我国最早的佛教寺院之一。),寺中主持大智前几天反映,3月3日凌晨4点左右寺院的毗卢殿突然发出光亮,照亮了半边天。几名做夜课的和尚以为失火,一边前去灭火一边派人叫来大智住持。到了毗卢殿一看,你猜怎么着?”柳崖州像说书人那样卖了一个关子,藏在眼睛片后面那双精明的小眼睛故作神秘的看着十一。
十一笑着摇摇头:“猜不到。”
“毗卢殿内根本没有失火。”柳崖州接着说,“大智带着人仔细查找啊找的,发现光芒源自殿中毗卢遮那佛像宝座上一块貌似竹简的物体。他们拿下来一看,竹简不是寺院之物,‘深褐色、其质如玉,看上去有些年代。竹简上的象形文字极为古朴,不能辨认……’这是大智住持说的。”
柳崖州停顿了一下,抓紧时间吃了几口菜,就着白酒咽到肚子里,接着说道:“县文物所向省文物局做了报告后,省文物局和我们历史研究院派人来察看了那个竹简,就是一个近几年用骨粉制作的赝品。这样的竹简潜龙寺门前卖旅游纪念品的小摊上到处都是,极有可能是哪个来旅游的坏小子偷偷扔上去的。至于毗卢殿屋顶半夜放光,一定是山上公路过往车辆大灯在琉璃瓦上反光造成的错觉。大智那老和尚坚决不信,不同意做破坏实验,更不许省里的人拿走竹简,气的我们来的专家们没办法,就回了西安。觉明是省佛教协会副会长,不知在哪听说你们院有研究《竹书纪年》的专家,非逼着省宗教办请一个来鉴定,看来你就是那位专家了。”
《竹书纪年》四个字勾起十一的心病,他愤愤的说:“我是专家?砖头还差不多。今年我流年不利,倒了血霉了。我一听到《竹书纪年》就蛋疼。为了它我把助理研究员都丢了。”
柳崖州不解的问:“你不是说你的研究课题是先秦官吏制度吗?怎么和《竹书纪年》扯上了?”
十一把几天前自己的遭遇详详细细的告诉了柳崖州,听完十一的诉说,柳崖州惊诧不已:“你绝对是圣人门前卖三字经,挑错了地方。真不知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不是你们主任的菜吧?”
“不会呀。那老头对我一直不错,还是我这次写论文的导师呢。我到今天也没搞明白,当时怎么就傻到那种地步,自己挖坑自己往里跳!可能是一高兴脑子秀逗了。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十一哭笑不得的解释着。
看着十一沮丧的表情,柳崖州伸手在他的肩头用力拍了一下,“现如今这世道霸王成风,文人亦不能免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没有你的‘高见’,你也来不了华县,我们也成不了朋友,这就是缘分。你放心,明天上了山看我的,咱们竹筒倒豆子、快刀斩乱麻,势如破竹的就把它搞定了,保证耽误不了你回家过老爸的生日。”
“那就拜托了,刘兄。我敬你一杯。”
“哈哈哈,不敢当。对了,你属什么的?”
“属虎。”
“呵呵,咱俩同年。你几月?”
“阳历,6月20号。”
“我8月19号。比你还小3个月呢。六一兄,当弟弟的敬你一杯,两只老虎喝一杯。”
回到住处华州大酒店已经是晚上10点半。在汽车上颠簸了8、9个小时让十一感到非常疲倦,几杯白酒下肚后更加困得连眼都快睁不开了,他简单洗漱后倒头便睡。一觉睡醒窗外天色已经大亮,穿过窗帘缝隙的阳光在他脸上洒下一片刺眼的光斑。
十一伸个懒腰跳下床,柳崖州的床铺上空无一人,卫生间里也不见他的踪影。“这小子倒是精力充沛。自己吃早饭去了?”十一想着。他洗漱了一番刚刚穿好衣服,房门被人猛的推开了。室主任封博兴走了进来。他身穿袈裟,手握一支足有二尺长的竹简,一脸杀气的看着十一大叫:“两次,两次。”
十一被吓糊涂了,连忙问道:“主任,您怎么也来了?两次?两次什么?”封主任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是嘿嘿冷笑着,挥着竹简朝十一的脑袋砸了下来。慌不择路的十一,一个箭步窜到窗台上,窗框被撞散了架,他的身体一个倒栽葱从5楼摔到一楼的草地上。
“十一,十一!”瘫在草地上的十一听到耳边传来柳崖州急促的呼喊,他打了个冷战猛地睁开眼睛,双手用力一撑坐了起来,自己毫发无伤的坐在床边地板上,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黄粱梦。
柳崖州蹲在他身边不安的问:“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又喊又叫的。还在床上跳了好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