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翘着二郎腿坐在厅里等着开饭的工夫,邻居家的飞儿姐姐过来借小扶梯,说是厕所的电灯泡坏掉了,要上去把它换掉。因为老爸的书太多,书柜定制的很高,所以书房里常年备着小扶梯。我告诉她老爸正在书房和客人谈话,拉着她坐下来等一会。去给她拿饮料,她笑笑说,最近有些情况,不喝这种碳酸的东西了。我识趣的拿开。
小区里的这群孩子中,我是比较喜欢飞儿姐姐的,与其说是喜欢,到不如说是崇拜。记忆中的她,很少跟我们这帮“野孩子”出来疯,更多的时候是窝在家里弹钢琴,有时我和小区里的小伙伴跑累了,就蹲在楼下听四楼传来的钢琴声。“这是肖邦吧。”“不对,不对,是巴赫,绝对是巴赫。”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装作很懂的样子,其实她究竟弹的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飞儿姐姐习惯在头上梳两个麻花辫,松松垮垮的搭在胸前,她有各式各样的小吊带,小裹胸,当时虽说人们的穿衣打扮已经开放了许多,但像她这种穿法到是少见的很。毕竟小区里住的大多是教职人员。那时每次见到飞儿姐姐从我们身边走,都会有大人指着她,反面教材一般教育我们,这不是好姑娘家的穿着。我却不那么想,我觉得她很有性格,对了,我穿的第一双高跟鞋还是她送的,是一双金边细带的小高跟。是在我参加合唱比赛时,为了搭配我的小洋装,她买给我的。那时侯她是学校特邀的钢琴老师,别的同学都有漂亮的小高跟鞋,我娘却说什么也不肯买给我,说是小小年纪穿那么高的鞋影响发育。她陪我去商场挑选,然后就选中了那双金边细带小高跟。那年我十四岁,第一次穿高跟鞋,觉得自己顿时高了一大截。她告诉我,每个女孩都该有很多漂亮的高跟鞋,它能让我们抬头挺胸,气势压人。所以,你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她都是蹬着小高跟,把腰板挺的直直的。
重又给她倒了杯纯净水,我说:“飞儿姐姐,最近有些胖了呢。”
她低头笑笑,“是有了。”
我把眼睛瞪的溜圆,“有……有了?”
她低头摸了摸肚子,“对,有baby了。”
我仗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用手搔了搔头,心里琢磨着,没听说她结婚了啊。她笑着看看我,“我是未婚妈妈。”我忙收起自己的满脸疑问,“现在未婚妈妈很流行啊,奉子成婚的更是不计其数呢。”
“那我比较帅吧,我是独身的未婚妈妈。”
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座城市里每天有多少女人在感情上受了挫折,万念俱灰,寻死觅活。那些流泪的,掩面痛哭的、暗自神伤的更是不在少数,然而像她那么坦然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几个月了?”我说。
“三个月了。”
我轻轻的把手覆盖在她的肚子上,“会在里面跳舞吗?”
她笑,一副很满足的样子,“弹钢琴给他听的时候,会跳呢。”
“哦,对了,那你要自己换灯泡吗。”
“我没问题啊。”
“什么没问题,你现在是两个人了,要注意才是啊。”
我站起身,“你等着”,然后朝书房走去。
开门的是一个额前挑染着几捋金发的大男孩,一身得体的休闲装加上儒雅的笑容,让人眼前突然一亮,“hi”他说。
我傻傻的举起右手,“hi,我找我爸。”他笑着闪身,把门完全打开,让我进去。
老爸给我介绍,他左手坐着的是刚刚从英国回来的唐叔叔,右手站着的是他的儿子唐吉德。我扑哧笑出声来,看了一眼刚给我开门的这个小海归,心想,怎么不叫唐吉柯德呢。唐叔叔问我笑什么。我忙摆手,“没事,见您高兴的。”我跟老爸说,要用一下小扶梯,然后搬着它走了出来。小海归跟在我的身后,“我来帮你吧。”我冲他眨眨眼,毫不客气的把梯子转给了他。
跟着飞儿姐姐回了家,进家门,迎面是一副巨型照片,占据了整面墙,上面弹钢琴的女子,手指在琴键上弹跳,她低着头,露出浅浅的笑。照片底下写着漂亮的英文字:FLY。小海归看看我,又看看她,点着头说:“sobeautiful。”我用胳膊肘碰碰他胳膊,“喂,要给你找个盆接口水吗?”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劳驾你帮我找的。”
我瞪了他一眼,真是厚脸皮的家伙。
“卫生间在那边,你会换灯泡吧?”我说。
他把右手握拳在胸上捶了捶,“交给我吧,没问题。”
真没想到小海归三两下就把灯泡换了,从飞儿姐姐家出来,我问他:“没想到你还会干这种活”。他一副很得意的样子,“我会干的还不只这些呢,刚到国外的时候我自己生活,爸妈那时侯还在中国,我什么事都要学着自己来。”
“恩,算你强。”
“可是,她看起来好象是怀孕了,她自己生活吗,老公跑去哪了?”
我瞪了他一眼,“海归也那么三八吗?”
他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所以说,男人都不可靠,把人家肚子搞大就拍拍屁股走了,喂,小子,你有没有把人家肚子搞大过?”
他诧异的看着我,“没想到现在国内女孩说话也瞒直接的嘛,我比较注意安全防护,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我扭过头去,嘘着眼看他,“你老实交代,你来我家是不是要和我相亲的?”
他哈哈大笑,“你真是个透明的女孩子。”
我低下头,把衣服抻了抻,“告诉你哦,别想打我什么鬼主意。”
他边笑边伸出手,“OK,OK。”
我是在饭桌上听说唐叔叔这次回来主要想开发英语培训市场,申奥成功更加坚定了他回国搞开发的信念。据说唐吉德最近一直在研究各个培训中心的运营情况,寻找合作单位。我低着头杵着面前的八珍豆腐,琢磨着,按国内现在的培训机构来说,ST应该算是属一属二了,但ST培训不只以培训英文为主,再说资本家不会为一个项目而忽略其他几个学科的,‘几手都要抓,几手都要硬’是他的一贯作风。席间,唐叔叔问我的意见,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他笑笑说,你只要告诉我ST有没有发展空间就可以了,其他的交给吉德来办。我低下头继续杵眼前的那盘豆腐,切,你以为你家儿子真是唐吉柯德呢。
饭后跟老爸谈起此事,我卧在沙发上,削着苹果对老爸说:“没戏,资本家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人,想当初多少家合作单位想跟他一起搞英语培训项目,就是看中了他那块黄金宝地,和已经打出去的好名号,他就是不肯,那么一个喜欢吃独食的人,怎可能轻易的把自己的半杯羹分给别人,更何况是一个刚刚游回来的假洋鬼子呢。”
老爸摆摆手,“你可别小看那小伙子,人家18岁就拿下了MBA,20岁就为他父亲赚了‘一桶金’呢。”
我咬了口苹果,瞥瞥嘴,“就那小海归?”
老爸点头,“就那小归。”
我拿刀划着刚削下的苹果皮,“这到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把资本家搞定不比拿MBA简单,在ST工作了那么长时间,资本家的行事风格我是了解的。”
老爸点了根烟,放在嘴边,“那就要看这小子的本事了。”
“哎呀,你们爷俩在家也谈工作”,老娘端着水果盘过来,坐在老爸旁边,“你就不会关心关心你闺女的个人问题。”
老爸站起身,“我看你是瞎操心,我们闺女那么棒,还愁嫁不出去吗。”
我冲老娘扬扬头,“就是。”
老爸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乖乖站起来跟他进了书房。
书房的案板上堆了一堆学术资料,我说:“您的书,这回有望出来了吧。”老爸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现在像这种学术的书基本没什么市场,反到不如小孩子写的那些青春小说来的容易。”
我望着那堆资料寂寞的躺在书桌上,张张发着寂寥的声音,老爸一直从事教学工作,退了休在家整天研究这些东西,写成书,费心费力,没捞到一点好处。听说,出版社说这些东西没有市场,要出也要自费出版。老娘让他去找找他的学生,老爸教出的学生如今也各个成了气候,有一个人肯出来投资,这些东西就不用像垃圾一样躺在那里了。可是谁都知道老爸清廉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让他为这去求人,那是绝对说不通他的。他对我说,“丫头,这些都是闲着攒下来的字,自己娱乐娱乐也就够了。”我听着,鼻子突然就酸了,我知道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那些东西就像他孕育多年的孩子,他那份想让它面对世人的期待是不言而喻的。
我拍了拍老爸的肩膀,“放心吧,老爸,您那么棒,伯乐正在不远方的等着您那。”
老爸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你最近读什么书了,有什么感想啊?”
我赶忙低下头,“最近ST的工作太忙,这几天又要考级了,实在没什么时间静下心来读读书。”
老爸伸手戳了下我的脑门,“别找借口了,你呀,就是贪玩,是不是交朋友了,恩?”
我扭过头去,“哎呀,老爸,您怎么跟老妈似的,每天整的跟奸细一样。”
“去,不许这么说你妈。”
我眨眨眼,偷笑的冲他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我的脑中一直回荡着老爸的身影。一个月不见,恍然觉得他老了,鬓边的几根白发突兀的挺立着,让人看了心里一紧。打电话给老狐狸,想让他帮忙给老爸的书投资,可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恍然觉得,对于这个男人,我也不是完全的无所顾及。其实我要找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一个在物质生活上可以完全依赖,还是一个在精神上可以一起追求灵魂的进步呢?如果二者必须则其一,我选择后者,如果思想上不能达成共鸣,我宁愿选择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