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言【1】
我如今已经五十有一，除非因为老朽，今后在重要问题上不太可能改变主意，所以我希望把我的作品中一系列相关部分出版，因为这些部分目前在我看说都是正确的，而且很可能长期有用。在出版时，我将把很多我觉得值得重印的内容省略，而不打算修订。年轻人的写作风格必然和老人不同，将年轻人的语言进行重写将会比浪费时间还要糟糕，另外也不要认为我对省略的内容感到羞愧。我早年的作品大都是急就之章，出于临时的目的，如今虽然仍然真实，甚至都成了老生常谈，但是却没有必要。相反，和大多数的宗教作品相比，我在写作这类内容时却下了苦功，因此我想这类作品也比较有力，尤其是在坦诚和无畏方面，但是它却大错特错，这是因为我只接受了一个相当狭小的教派教义的教育，只读了宗派分子应该读的那部分历史。
就在这些要么纯属多余要么错误连篇的论述中，我的确发现有一些仍然具有价值。然而在我早期的著作中，部分由于想被看作是个优秀的作家，部分由于想尽量恢复我心中古典英国文学中更优秀的风格，尤其是我当时最喜欢的理查·霍克的散文风格，就像在《近代画家》第二卷中那样，这些部分被矫揉造作的语言弄得面目全非。
鉴于上述原因，尽管谈论的要么是艺术和政策，要么是伦理，有别于宗教，但是我不仅仍然坚持，而且强烈希望重申，我在早期作品中叙述过的内容。在本系列中，我对《近代画家》第一、二两卷中的内容几乎不加重印，对《建筑的七盏明灯》和《威尼斯的石头》中的很多内容也将省略，但是我过去十五年里所写的书因为新的版本有需求，因此都将进行重新印刷，仅仅偶尔增加一些注释，并且为了翻阅方便，将原文分段，使得每一卷前后一致，除此之外别无改动。我还将一些更短小的但是却彼此相关的片断集结起来，再加上些我觉得值得保存的而又未发表的演讲或研究，这样使得每一卷平均约有一百页厚。
第一部需要出新版的书恰巧是《芝麻与百合》。我把谈论阿尔卑斯山的整个前言撤下来，挪作它用，增加了我在爱尔兰作的一个演讲，谈的主题和此书密切相关。尽管如今回过头来看看这两个演讲，我对演讲中的好作品被忽略感到震惊痛心，但是出于多种原因，我仍然很高兴它是整个系列中的第一本。两次演讲耗费了我很多心思，也耗费了很多感情，不过倘若以为就那么一小会儿我就能唤起听众的同情，那就愚蠢了。我经过对充满痛苦的主题进行多年的思考，才形成了那样的同情之心。倘若说我在现场没有达到目的，那么就别指望我过后能达到，因为为口头表达而写的词语在默读时就失去了感染力。不过假若我要把它们翻译成为书面语言的话，应该只选取其中的优秀部分。事实上，我在演讲时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我的思想当时习惯性地而且不耐烦地把它们写成只适合夸张的演讲的形式，因此我在回顾这些演讲时，吃惊地发现尽管有很多内容我觉得讲得既准确又有力（请原谅我的傲慢），却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其形式在总体上令人信服，或者容易理解。我完全可以想象读者放下此书后，根本无动于衷，更不用说被引导到任何明确的行动路线上了。
不过我想假如我在此处简明扼要地说明我当时希望听众明白些什么，当时想（此刻仍然想）让他们做些什么，之后在这些充满激情的文字中也许就会发现一些更好的帮助。
第一个演讲说，或者想说，人生苦短，安静的时刻更少，因此我们不应该浪费时光读一些毫无价值的书。在文明国家，有价值的书应该价格公道，印刷优美，人人都买得到，而不应该价格离谱，印成任何令人作呕、庸俗的形式，或者由于小气的缘故，使得书籍容易伤人。我们谁都不需要拥有很多书，因此我们需要的那些都应该用最好的纸张，印得清清楚楚，装订牢固。尽管我们目前的确仍然是个可怜的穷国，几乎难以生存，但是就像任何处在体面环境中的人都耻于公开把劣酒或孬肉端上桌一样，他也不应该在书架中放一些字迹模糊或者装订松散马虎的书。尽管发大财的人很少，但是我想任何踏实肯干的人都能为自己和家人买些好鞋子、好手套，都能为马车和拉车的马买上结实的缰绳，都能为装订书籍买些牢固的皮线。我强烈建议每一位年轻人，刚开始养家的时候，一定要拼命省钱，尽早购买一系列有用、数量有限但是却不断增长——尽管很慢——的书，以备终身受用。在所用家具中，要把自己的小书房弄得最讲究、最漂亮，要让每一本书都像佛龛里的佛像一样，各得其所，家里的孩子所上的最早、最严格的一课就会教会他们如何小心地翻动藏书，不准撕书或折角。
这就是我所谓的建立国王的宝库，我的第一个演讲的目的就是说明宝库的用途及其珍贵之处，不过其后两次演讲的范围更广些，希望借助我的秃笔的力量，能够唤醒英国的青年，使他们能够对即将步入的生活的目的和必须征服的世界的性质进行一番思考。
这后两个演讲有些零散，组织也欠妥当，不过我却认为并不冗长，或者说可以大量压缩。尽管如此，第三篇的最后六个段落却囊括了全部要义和结论，因此我请读者反复阅读而不是仅仅读一两遍。对那些我打算今后在力所能及范围里自己做并且恳求愿意听我话的人也尽量一起做的事情，这些段落（而不是书中的其它任何段落）是最佳的表述：今年伊始，我在写给英国工人的信中就谈论了如何在他们中央发起这场运动，与他们在上层阶级中寻找到的任何值得信赖的且乐意相助的人士结成真正的联盟。在读完这些段落之后，请你们借着近来一些事件的熊熊火光，读一读170页的寓言[1]，然后再读一读第129至131段[2]。请注意，我写的有关奥里萨邦饥荒的段落并非故意耸人听闻，而是得到了官方文件的证实，并非言过其实。由于粗心大意和缺乏远见，我们英国治下起码有50万人被饿死。请牢记这个例子，把它当作现代政治经济学的现实表现以及供求关系的最佳范例。然后请阅读第二篇演讲，我想人人都能一口气读完，只是自从这个第二篇演讲写好之后，有关妇女教育和权利的问题不断出现，让思想单纯的人非常烦恼，让烦躁不安的人万分激动。有时人们让我就这一问题谈谈我的想法，我想有些女孩子读完第二篇演讲之后，肯定希望我能简要地告诉她们在目前情况下我究竟想让她们做什么、要什么。那么对任何对我有足够信心、相信我告诉她的话、完成我要她做的事的女孩子，这些就是我要说的。
首先，必须牢记一件事，那就是无论你懂得多少，不管你拥有什么优势，也不管你怎样优秀，创造了你的上帝并没有把你从世上其他女孩中央挑选出来，让你一个人了解他自己的性格和特征。你并没有生在地球表面某个智慧之邦，在这里从你一懂事开始就向你传授完美的神学知识，教给你的句句是真理，让你做的全都正确无误。偶然进入并且占据你那颗空洞的小心灵的一切最无礼、最愚蠢的说辞当中，这种想法最傲慢，也最愚蠢，亦即你是天之骄子、命运之神的宠儿，你适时适地而生，纯粹的神圣真理刚巧被从各国的错误当中筛选出来，你爸爸刚好是个大财主，在教堂附近买了一座房子，最后无玷成孕的真理在教堂里被美丽地颂扬。千万别这么想，孩子，这不是真的。相反，事实——让你觉得不快，对我来说却很愉快——却是：尽管你穿得漂亮，尽管你貌美如花，尽管你有着善良的想法，尽管你有着圣人般的理想，和那些疯跑在瘟疫流行的森林里或者赤身躺在滚热的沙漠的红种、黑种或蓝种小野人相比，造物主并不多想你或爱你一分。而且在你们俩当中，很可能你对上帝的了解还不如她多，你俩唯一的区别是她对造物主的认识不多但却是正确的，而你虽然认识得多但却是错误的。
这就是你首先要牢记的：你对那个最深奥的话题并不是无所不知，倘若你想谦虚点的话，对此最好一言不发。
你要牢记的第二件事是，不管你怎么优秀，你也有缺点，不管你怎么愚笨，你都能找出缺点究竟是什么，而且不管这些缺点多么微不足道，你最好努力把它们克服——这过程也许不太痛苦，但是必须有耐心。倘若你对我还有信心，那就请相信这一点：不管你发现或想象自己有多少错误，其中只有两个才会造成真正恶果：无聊和冷酷。你也许很傲。不过只要不傲在宗教方面，你都可以从中获得很多好处。你也许很虚荣。这很有可能，而且对于想夸赞你的人来说是件很愉快的事。你也许有点嫉妒，这的确很令人震惊，不过又有谁不呢？你也许还有点心怀叵测，这一点我倒是真的想听一听，不过要是我认识你的话，很可能只会更喜欢与你交谈。然而不管你是怎样的人，你都不能成为废物一个，都不能残忍。如果说在六千年关于对错的思考中，有哪一点是哲人普遍认同或通过经验逐步发现的话，那就是上帝最不喜欢无聊和冷酷之人。他的第一条命令就是：“有光你就需工作。”第二条是：“有怜悯之心你就需怜悯。”
“有光你就需工作”，尤其当你有早晨之光时。在我看来，世上没有什么比老人们从不告诉年轻人他们的时光有多么宝贵更精彩了。他们有时悔恨年轻时虚度光阴，有时则精明地故意忘记那些日子，常常愚蠢地斥责年轻人，常常更加愚蠢地放纵年轻人，常常最愚蠢地妨碍和限制年轻人，但是却几乎从不警告或督促他们。请记住，我最起码已经警告过你：你一生的幸福，生活的力量及其在天上人间的地位，全都取决于你如今如何度过你的时光。它们不应当是伤心的日子：与此相反，年轻人的首要义务就是快快乐乐并且使人快乐，但是它们却应当是最最严肃的日子。对于一个有正确思想的人来说，其严肃可与黎明相媲美。它们是严肃的日子，不仅仅表现在那个美丽的意义上，而且表现在它们的一切性格和方法上。拿出你的拉丁字典，查一查solennis一词，把意思牢记心中。要记住：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你年轻时的每一天都不可逆转地决定你心灵的习惯，要么因为珍贵而可爱的重复而养成神圣的习惯，要么为忧伤的种子开挖越来越深的沟渠。所以，要确保每一天都不虚度，都要使自己有所进步。要想做到这一点，你首先得弄清自己目前的状况。千万不要含含混混的，要拿出纸和笔来，把你的情况准确地记下来，标注上日期。假如你不敢这么做，那就找出为什么你不敢这么做，然后努力加强心灵的力量，然后从灵魂和肉体两方面直面自己。我相信灵魂和面孔相比可能不那么好看，而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需要多看。时刻在你的梳妆台上放两只镜子，确保每一天灵魂和肉体都得到精心打扮。每天打扮好之后，就不要再去想它们：就像你的头发会被吹到耳朵上一样，你的脾气和思想也会因为这一天的工作被弄乱，有时候也许需要再次打扮，不过我不希望你到处带着把精神小梳子，你只需要早晨梳整齐就行。
如实地记下你的情况，或者说最起码记下你自己想象的有关你自己的状况，不要揪住那些不可避免的缺点不放。我已经告诉过你，那些缺点无关紧要，正确的生活行为将会扫除这些缺点。要记下那些就你所知你所擅长的事，还有你能学会的东西。你将会发现决心本身并非毫无用处，真心实意的助人愿望将以最迅速、最微妙的方式助你自己进步。因此，从一开始就把你的所有才艺看作是助人的手段。仔细阅读本书第73、75、19和79段有关语言和音乐的内容[3]，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尤其是在音乐中，你很快就会发现成为有用之人对你个人会有什么好处：无论你的力量多么有限，你的声音和耳朵很可能足以在合唱中胜任中音部分——那就是你必须确保能做的首要事情。约束你的声音，使之清晰，只想着准确，不要去想效果或表达：如果你的心中确有值得表达的东西，它就会在你的歌声中表现出来。在目前阶段，你很可能没有什么感情需要抒发，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件声音清晰的小小乐器，让其他人可以完全依靠你发出所需的音符。所以，在绘画中，你只要把某个东西的形状画好，然后向另一个人解释它的特性，或者使它的外形清楚并且让儿童感兴趣，那么你就可以因为艺术本身开始这门艺术，你的一切思维习惯和记忆力量将变得更加准确，但是假如你只是为了让别人赞扬而画些炫耀的画，或者为了娱乐而画些漂亮的画，那么你对自己的画就不会有多少兴趣，画对你来说也没有教育力量。
接下来，除了这项更微妙的工作外，要下决心去做另一些事，这些事在庸俗意义上是有用的。首先要彻底弄懂厨房经济学，了解各种常见食品的好坏质量，了解最简单和最佳的制作方式：当你有空的时候，到穷人家里去帮助做饭，教会他们如何把各种食品尽量做大，如何做小、做好，劝说和诱惑他们爱整洁、爱漂亮，请他们不管桌布多么粗糙，要铺好，并从花园里采一两朵鲜花来进行装点。假如你能搞到一张干净的桌布，上面摆着明亮的碟子，中央放上一条你亲手烧的美味的鱼，那么你就可以要求做一个简短的饭前祷告，然后暂时让你的宗教任务就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