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山风光依旧,人世几经沧桑。
壮志已成大业,何须衣锦还乡。
这是1959年6月中南局第二书记、中共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陪同毛泽东回韶山时写下的一首诗。
1959年6月25日~27日,毛泽东回到了阔别32年的故乡韶山,在这里度过了三天时间。
一、灰色吉姆驶进韶山冲
1959年6月25日下午,三辆小轿车从长沙经湘潭向韶山飞驶而来,进入银田寺境内,车子放慢了速度。人们见到这一情景,纷纷议论着,是哪位中央首长来了?是不是毛主席回来了?
是的,毛主席回来了!6点45分,车子驶进韶山冲。“毛主席回来了!”“毛主席回来了!”人们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毛泽东乘坐的吉姆牌灰色小轿车,开进了松山一号寓所。
一号寓所是一座灰色平房,座落在松山绿荫中,四周林木繁茂。身材魁梧的毛泽东从车内走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是国务院副总理、公安部部长罗瑞卿大将。
毛泽东很早就想回韶山了。中央保卫部门和省公安部门、接待部门一直在做主席回韶山的准备。早在1957年,毛泽东即准备回乡,公安部长罗瑞卿于同年4月到韶山调查,踏勘线路,为毛泽东回乡做准备。当时,罗瑞卿还找到韶山大队总支书记毛华松等人,吩咐查明毛泽东家的社会关系,包括毛泽东外婆家的表兄弟、韶山毛家的堂兄弟及老师、朋友,同时了解韶山的老自卫队员、老赤卫队员、革命老人以及烈属、军属的情况。1959年4月,罗瑞卿在省公安厅副厅长李强的陪同下,又一次来到韶山,找到毛华松,叫他组织力量,负责主席回乡的安全保卫工作,并要求保密。罗瑞卿在韶山检查了毛泽东回来要经过的路线和要居住的房子。线路上至湘乡黄田坳,下至清溪马家坳,清查路障,以保证车队畅行。他们还到青年水库和韶山水库测量了水温、化验了水质。
6月23日,毛泽东由北京到达长沙,对罗瑞卿讲了几个要求:一、不要派部队去韶山,也不要派公安人员去;二、给我行动自由;三、我要广泛接见群众。
毛泽东走进松山一号寓所后,对韶山派出所所长胡兆祥、韶山招待所所长赵伯秋说:“你们去把这里的山神土地找来。”山神土地指韶山公社、大队的负责人。
公社书记毛继生和韶山大队总支书记毛华松及毛宇居、毛泽连等人接到通知,匆忙起程,先后赶到。毛泽东同他们一一握手,问了每人的姓名和职务。
“你们都是当权派,你们比我好,你们自由我不自由,我只有回到家乡才有自由。”毛泽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毛继生和毛华松说。
毛主席接着对毛继生说:“我离开韶山几十年哒,要请你们乡亲吃餐便饭。”毛泽东一边扳着指头,一边说:“一是我的戚族——老表、堂兄弟;二是韶山冲的革命烈属;三是老地下党员;四是农民协会老自卫队员。”毛泽东首先提到的是他堂兄、幼年时的老师毛宇居,外婆家的表兄弟文涧泉、文梅清,堂表弟文东仙,表侄文九明,表侄媳毛梅秀。其次是毛福轩烈士的妻子贺菊英,毛新梅烈士的妻子沈绍华及其儿子毛汉漳、儿媳谭慧清。再次是毛泽东的堂弟毛泽连及妻子张玉莲夫妇,连襟毛华村,老自卫队员毛韶春,老同学毛裕初,“儒医”杨舜琴,大革命时期担任过主席秘书的农会会员谭熙春,及原韶山特区第一乡妇女主任郭伯田……毛继生细心地听着,记着,他数了一下,共有四十多人。主席最后吩咐说:“明天晚上,请他们来吃晚饭。”
二、清晨,走向茅封草长的山坡
6月26日清晨大约不到五点,毛泽东起床了,穿好衣,洗漱完毕,便来到松山寓所的小坪中散步。他穿着米黄色衬衫和灰色裤子,面容有些疲惫,显然昨晚没有睡好。见有人正在为他站岗,他便走过去和那个警卫战士谈话。
负责主席茶水的服务员马葆荣正打开值班室的门,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走出一看,毛泽东和一个警卫员在悄悄谈话。她惊喜地走过去,连声喊道:“毛主席!毛主席!您老人家好!”
毛泽东和马葆荣握手,问:“你是哪里人?”
“我是花石人。”
“一直在这儿工作吗?”
“是的。”马葆荣紧紧地握着主席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
之后,毛泽东朝山下缓缓走去。
出了松山,过了迎宾桥,毛泽东径直向故居方向走去。马葆荣便朝着山下的住所大喊:“毛主席起床了!毛主席起床了!”
毛继生听到喊声,赶忙起床,追到招待所坪中,跟上毛泽东。
毛泽东对毛继生说:“今天我先要到父母坟上看看。”
毛继生给毛泽东带路,他们向着茅封草长的山坡上走去。罗瑞卿、王任重、周小舟等人及其他随行人员追了上来。徐启文、李强、侯波和其他同志也来了。大家跟着毛泽东往山上走去。
有个农民见毛泽东步行上山费力,便叫儿子带了踩田棍去送给主席。毛泽东说:“我不需要,我可以走。”
路上遇到荆棘,带路的把荆棘踩倒,并把挡路的树枝掰下,以方便后面的人上山。毛泽东说:“你们走得,我也走得。要爱护草木,不要把树枝掰下。”
离毛泽东父亲坟墓约四五十米处,有好几座坟墓。毛泽东问:“就在这个地方吗?”毛继生说:“还在前面一点。”毛泽东点点头,又向前走去。
毛泽东父母亲的坟墓葬于土地冲楠竹圫。父亲毛顺生是一位勤劳、俭朴的农民,母亲文氏是一位善良、慈爱的妇女。两位老人的棺木是1920年合葬的。
1959年6月,毛泽东在父母坟前鞠躬(侯波摄)
到了墓地,周围长满了茅草,大家看了墓碑才知道是毛泽东父母亲的合葬墓。毛泽东也好像记了起来,说了声:“是的。”坟墓系土堆土围,坐西北朝东南,墓中央塌了一个洞眼。
毛泽东事先没有告诉大家要来看坟,工作人员都没有准备,没有带花圈。警卫处长沈同见状,连忙扯了几根松枝,摘了几朵紫杜鹃,用野草捆成一束递给主席。毛泽东站在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随行的人也跟着鞠了一躬。
毛继生问:“要不要修个简单的墓?”
毛泽东说:“不要了,保持原貌,把洞眼填一下就行了。”
晨光熹微,太阳渐渐升起来。阳光洒向大地,给楠竹圫的山林镀上了一层金辉。毛泽东在人们的簇拥下,和着半导体收音机悠扬的旋律,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山下的土地冲走去。
三、吃饭是要抓紧的大事
从楠竹圫下来,一个警卫人员不小心跌了一跤。毛主席说:“被扶的冇绊(跌),扶我的人倒还绊了,把炉锅子(俗指屁股)都绊烂了。”毛泽东一口风趣的韶山土语,把大家逗得笑了。
毛泽东来到社员李文贵家。李文贵一见毛主席朝他家走来,连忙高兴地喊老伴烧开水,自己和小女儿赶到路上来迎接。毛继生向毛泽东介绍说:“咯是李二阿公李南华的儿子,叫李文贵。”毛泽东连忙同李文贵握手,问他:“你父亲还在吗?”
李文贵答:“早就去世了。”
“你们每天吃多少粮食?”毛泽东坐在坪里的板凳上问。
“每人每天一斤半。”实际上每天只有老秤十二两,相当新秤七两五钱。李文贵多讲了一点。
毛泽东指着另一个面黄肌瘦的社员说:“你看,难怪不饿得刮瘦!”并转身对周小舟说:“现在粮食到户,要闲时少吃,忙时多吃。老的吃稀点,壮的吃硬点。”
周小舟说:“社员能做到。”
“田里能扮多少谷?”毛泽东又问李文贵。
“每亩四百斤。”其实只有三百多斤,李文贵又多讲了一点。
“怎么只有这么多?我过去也作过田,每亩可扮斗桶四石(一斗桶等于120斤)。”毛泽东说着叫随行人员算了一下。随行人员告诉他是480斤。
“现在的水平还比不上过去啦!”毛泽东说。
“四大宪(指韶山过去的几个劣绅毛宗圃、毛明德、毛吉成、毛鸿初)还在不在?”毛泽继续问道。
“毛鸿初还在,其余三个都死了。”有人回答说。
“毛鸿初在搞什么?”
“守庙。”
“他还在守庙?”毛泽东叹了口气,说,“这四个人过去与我是对立的,他们反对搞农民运动。”
这时,社员邹长卫一来了,毛泽东问他叫什么名字,李文贵告诉主席:“他是亨二哥邹普勋的儿子,叫邹长卫。”毛泽东点点头,沉思了一下。毛泽东小时候在南岸读书,邹长卫的爷爷邹春培就是他的启蒙塾师。邹普勋既是师弟,又是同学,还是邻居,二人自然成了莫逆之交。毛泽东听说邹普勋已经不在世了,脸上流露出一种沉郁、悲伤之情。
早在1949年11月28日,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毛泽东就给邹普勋写过一信,并托毛泽连、李轲从北京带回:
亨二哥:
听说你身体不大好,甚以为念。希望你好生保养,恢复健康。
毛泽东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1953年8月27日,毛泽东又给邹普勋写信,再次对他的身体表示关心,嘱咐他安心养病:
普勋兄:
前后数信,均已收到。
托件办妥,甚慰。
你的病宜静养,不宜劳作,望加注意。
致李漱清、毛宇居两位的信,烦便时转交为盼!
顺祝健康
毛泽东
一九五三年八月二十七日
而今,故人仙逝,物是人非,令毛泽东不胜伤感。
“还有不有牌?”毛泽东忽然想起了打牌。
“主席要打牌?”李文贵问,“打一打试试看,好久不打牌了。”毛泽东笑着对邹长卫说,“过去我经常和你父亲打牌,他还偷我的铜角子哩!”当然,毛泽东只是叙叙旧而已,哪有时间打牌!
出了李家,来到一口塘边。毛泽东说:“这口塘变了点样。过去我养好多鱼,现在还养吗?”
“养了一些鱼。”有人说。毛泽东点了点头,向前走去。
离塘不远有几丘过去毛泽东家耕种过的田,改种了不少杉树苗和女贞苗,但草长得很深,几乎把树苗都封住了。毛泽东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山里还冇绿化,田里却‘绿化’了!难怪不减产啊!”毛泽东又问周小舟:“你们湖南提的什么口号?”
周小舟答道:“苦战三年,改变湖南面貌。”
毛泽东严肃地说:“如果像现在这个样子,三十年都改变不了哇!”
人们随着毛泽东向上屋场方向走去。
在上屋场的对面,有一幢房子,叫谢家屋场。这幢半茅半瓦的普通农舍,里面住着两户人家,是两兄弟。东头住的叫毛霞生,霞生已去田里劳动;西头住的叫毛凯清,毛凯清在外参军去了,只有妻子汤瑞仁带着三岁的孩子在家。正中为两家共同的堂屋,公社把它作了公共食堂。
清早,汤瑞仁听说毛主席要来自己家里,心里十分高兴,她急忙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再回到灶屋烧饭。
大约早上7点,毛泽东在罗瑞卿、王任重、周小舟等人陪同下,来到谢家屋场,准备到小时候就认识的贫农毛霞生家去看看。罗瑞卿预先叫警卫员找来一块门板垫在一处缺口上,自己再走到上面试了两下,然后让毛泽从门板上走过来。
汤瑞仁抱着三岁的孩子毛命军连忙出来迎接。只见毛泽东迈着稳健的步伐,微笑着向她走来。这位农村妇女平常从相片上认识了毛泽东,这时候,突然看到领袖来到自己屋里,后面还跟着其他首长和随员,她惊喜交集。仓促间,面带菜色的脸不免有些拘束和紧张。
堂屋里正在冒烟。罗瑞卿对毛泽东说:“里面有烟,不好进去。”毛泽东风趣地说:“没关系,我们就在烟雾中战斗。”
1959年6月,毛泽东在韶山谢家屋场与邻居毛霞生、汤瑞仁等亲切交谈(侯波摄)
毛泽东正欲走进堂屋,韶山招待所支部书记毛伟昂由招待所赶来,朝毛泽东喊道:“主席,您回来了!”毛泽东见这位老人很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便问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毛伟昂说:“我是毛伟昂。”毛泽东惊奇地道:“你是伟昂二叔?”
“是!”毛伟昂答道。
“这谢家屋场现在住着几户人家?”毛泽东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房屋说。
“七户人家。”毛伟昂回答。
“七户人家住得了吗?为什么不搬一两户到我家去住?”毛泽东指着这家堂屋问毛继生,“这里是搞什么?”
“公共食堂。”毛继生答。
“我正要看看食堂。”
毛泽东进了堂屋,看到贴在墙上的标语,念了起来:“公共食堂好,饭菜样样香,男女老少喜洋洋。”念后问道,“你们食堂的饭菜到底香不香?群众吃了满不满意?”
毛伟昂、毛继生等人回答说:“搭帮党和毛主席,生活都过得好,群众很满意。”
“要使大多数人满意。”毛泽东强调说。
外面陆续来了一些社员。
“神六花还在吗?”毛泽东问起了这幢屋的主人。
神六花是毛霞生的父亲。有人说:“不在了。”
“牛三鞭呢?”
“也不在世了。”
社员郭定三挤进屋来。毛泽东问他:“你家在哪里?”
郭定三答:“桥头湾。”
“桥头湾尽是姓周的,你怎么姓郭呢?”
“我家是从郭家亭搬来的。”
“对了,郭家亭那里还有个郭家祠堂哩。”
大家都很佩服毛泽东的记性,屋子里不时响起了掌声、笑声。
毛泽东接着问汤瑞仁姓什么。毛继生说:“她是四道师的媳妇,叫汤瑞仁,是韶山第一个互助组的成员之一。也是军属,她男人毛凯清参军出去了。”
毛泽东又问:“你家住在宁乡汤家湾吗?”
汤瑞仁答道:“不是,我家住在如意亭。”
“如意亭冇得姓汤的,你家肯定是从汤家湾搬来的吧。”
“主席说得对!”汤瑞仁真没想到毛泽东离开韶山几十年了,还能把韶山的地名、人名记得这么清楚。
“你爱人在哪里参军?”
“在东北,当连长。参加过抗美援朝。”
“那你还是一个军官太太啊!”毛泽东笑着说,又问汤瑞仁怀里的小孩,“小孩叫什么名字?”
汤瑞仁答:“叫命军。”
“革命军人。你将来也要学你爸爸参军保卫祖国哟!”毛泽东抱了抱小孩,说,“光荣的军属户!男的在外保卫祖国,女的在家生产劳动。”
汤瑞仁叫命军喊毛泽东“公公”。毛泽东说:“不要喊。论字辈,他属‘贻’字辈,比我还大一辈哩。”
这时,在田里劳动的毛霞生赤着脚回来了,毛泽东见了,问道:“你叫毛霞生吧?”毛霞生说:“是的。”毛泽东说:“你小时候我抱过你,你还尿湿过身哩!”说得大家都笑了。
毛泽东又问,“你在大队担任什么职务?”
“担任生产队长、食堂管理员。”毛霞生答。
“那好,你讲真话,亩产多少斤?”
毛霞生看到公社、大队干部都在,不想讲。毛泽东催促他:“你说呀!”
毛霞生思量半晌,回答说:“亩产八百斤。”
“是一稻八百斤还是两稻八百斤?”
“一稻。”毛霞生麻着胆子答道。
“要讲实话,是两稻才八百斤。”
毛霞生指着公社、大队干部说:“是他们叫我这样讲的,我要是讲了真话,你走了,他们会批评我的。”
毛泽东听了,脸上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你们这些干部要实事求是,才能受到人民的尊重。讲假话,不仅欺骗了国家,欺骗了人民,也欺骗了自己,人民会埋怨我们的,也会埋怨你们的。1958年因为讲假话,饿死了多少人啊!”
“你现在每人有多少粮食呢?”
“十六两秤,全劳力每餐半斤,中劳力每餐四两,妇女每餐三两。”
“你当队长,干活要带头。每天到底要吃多少粮食呢?”
“主席,说实话,我每天的粮食一餐吃了还不够!”
毛继生插话说:“我们韶山原来是一身一口,七担二斗,每担折合125斤谷,才勉强满足口粮要求,每年要925斤粮,现在当然远远不能满足人们的要求。”
“为什么不多种些红薯、高粱、绿豆、豌豆等杂粮作物?过去这里种许多。要使群众吃饱饭啊!”毛泽东说:“群众吃不饱,对你们有意见,对我毛泽东三伢子也会有意见。古人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个问题不解决好,我们打下了江山,也难以保住江山啊!”
“你们还有什么要求?”毛泽东又问大家。
“我想请主席告诫下面的干部,不要压我们老百姓,不要打人。我婶婶去年挨了批斗,是因为讲了实话。现在是讲老实话的吃亏,讲假话的升了官。我的话有的领导可能不一定喜欢!”毛霞生说。
“你不要怕,有继生担保。”毛泽东转身又问毛继生,“你能不能做到?”
“能!我是党员,也是爽直人,一定会牢记您的指示,对老百姓负责!”毛继生答。
这时,邹普勋的儿子邹长卫又从外面走来,他敲着饭钵向毛泽东“诉苦”来了,老远就听得到他的声音:“饭钵叮当响,餐餐吃四两(老秤四两实为二点五两),做事冇得力,全都懒洋洋。”
毛泽东再次仔细端祥着他,见他身子精瘦,神情憔悴,脸色蜡黄,便对毛继生说:“你们要安排好社员生活,像这样的人要适当照顾。”毛泽东又转过身,神情严肃地对邹长卫说:“现在还有三四两米,总比过去吃百家饭(指乞讨)好吧?”
邹长卫不做声了,收起了饭钵。
“忙时多吃,闲时少吃。搞好节约,计划用粮。”毛泽东又对在场的社员说,并问周小舟:“你们湖南粮食是怎么管的?”
“管百分之十五——管那些不会管家的。”周小舟说。
“你们公社怎么管的?”毛泽东又问毛继生。
“集体管粮,分月发粮,以人定量,节余归己。”毛继生把上面提出的办法讲了一遍。
“像你们这样管,农民冇一点权,就跟瓜瓢一样,把儿全是你们抓了。”毛泽东严肃地对周小舟、毛继生等人说,“一个人从娘肚子里出来就要吃饭,吃饭是要抓紧的大事,冇得饭吃人就要饿死!”
“世上有百分之十的人不会料理家务,帮他们管管就行了。”毛泽东强调说。
周小舟、毛继生都沉默了。
毛泽东看到身边有一位干部模样的女同志,便问:“你是哪里人?”“我是公社的,叫胡金培。”女干部答道。
“她是公社福利部长。”毛继生插话道。
毛泽东笑道:“那食堂、敬老院、幼儿园全归你管啰。”
“是由公社党委统一管。”
“办食堂,社员是不是自愿?”
“自愿。”胡金培不假思索地说。
“自愿?总是你们强迫的!”
胡金培顿时紧张起来。毛泽东一见胡金培满脸通红,就不再提办食堂的事了,转而问道:“你是韶山人吗?”
“是的。”胡金培匆忙中不假思索地做了回答。
“你怎么不说韶山话呢?”
“不,我是湘潭的。”胡金培自我纠正道。
“那好,你就嫁到韶山做儿媳吧,韶山这么多小伙子任你抓一个。”毛泽东的话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
若干年后,胡金培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毛主席平易近人,我感到他就像亲人一样,一时紧张的情绪被大家的笑声驱散了,心情顿时平静下来。”
谈笑中,摄影师悄悄地抢了一个镜头。这就是后来多次出现报刊上的那幅彩色照片:坐在右前方吸烟的是毛泽东,对面是毛霞生,站在毛霞生后面的是三位妇女——汤瑞仁、胡金培,还有毛霞生的妻子,那亲切的谈笑,那融洽的气氛,真令人难忘。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洒进了堂屋。毛继生想到主席还没有吃早饭,便催促道:“主席,我们走吧。”
“好。”毛泽东起身离开了谢家屋场。
四、母亲,您的儿子回来了
从毛霞生、汤瑞仁家里出来,毛泽东来到了阔别32年的故居——上屋场。
这幢房子为土砖砌的,左边的瓦屋是毛泽东的家,西边稻草盖的是邻居。1927年“马日事变”后,国民党反动派没收了毛泽东的家产,房屋和家具遭到破坏。解放后,人民政府将故居收回来,根据当地老人的回忆进行修复。
人们站在故居门前,夹道欢迎主席的归来,掌声响个不停,照相机咔嚓作响。毛泽东一边走一边向大家挥手致意。人们把手伸得老长老长,希望和主席握手。毛泽东兴奋地和大家一一握手。
在上屋场门前,有一个十多岁的小朋友,是韶山学校的学生,叫杨文职。此时,他手里拿着书,目不转睛地望着毛泽东。毛泽东亲切地问他多大了,在什么学校读书,读什么书,杨文职一一做了回答。
毛泽东又问故居工作人员毛乾吉:“你什么文化,读了几年书?”毛乾吉答道:“我只读了三年私塾。”“你看报看得懂吗?”“看得懂《湘潭报》,不过大报上还有一些字不认得。”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工作的?”
毛乾吉答:“1956年我到这里工作,替主席守旧居,向来宾做讲解。”
毛泽东走进堂屋,身后跟着罗瑞卿、周小舟和其他同志。小小的堂屋,原是毛泽东家和邻居两家合用的。毛泽东故居和湖南的普通农舍一样,靠里端的板壁上供着神龛。毛泽东对着神龛作了个揖,说:“这是我小时候初一、十五工作的地方。”接着,又问,“这些祖宗牌位为什么还保存着?”
毛华松回答:“原来放在东茅塘毛泽连家,我把它找来的。”
毛泽东说:“小时候,我信过佛,后来慢慢不信了。”
在厨房,随行人员问道:“主席,房子当年的情况是这样的吗?”毛泽东微笑着说:“是这样,只是有的地方有点现代化了。”
在退堂屋,见里面放置了水缸、水桶、脚盆等什物,碗柜上写了“原物”二字,毛泽东惊奇地问道:“这些东西还保存了?”毛乾吉答道:“有些是韶山人民冒着生命危险保存的,有些是乡邻们送来的,有些东西找不到原物则是复制的。”
在炉塘钩处,毛泽东说:“1920年冬,我们兄弟姊妹就围在这炉子边烤火,我说服他们离开家乡,他们后来都走上了革命道路。”
当年,毛泽东父母去世后,毛泽东与弟弟安葬了父母,就召集全家人开会,商量如何处置家庭债权债务问题,把乡亲们找来,将乡亲们向父亲毛顺生所借的债据全部烧掉,又把父亲所欠的债全数还清。他说:“我父亲向你们借的钱,这次一概还清。你们欠我父亲的钱,就不要你们还了,因为你们已经付了息;少的几年,多的十几年,息钱已超过本钱。今后田还是由你们作,你们也不用交租了。”毛泽民想不通,对哥哥说:“家我不当了,让你当去!”毛泽东说:“家,你不当,我也不当,我们都出去,干革命去!”毛泽覃立即响应:“要去,我也去!”终于,毛泽民也想通了,表示跟着大哥离家去干革命。于是大家分别去了长沙、衡阳,后来又去了北京、上海、广州,去了全国各地。
走进横屋,毛泽东打量了楼上地下,说:“这里过去是我们家的客厅和饭厅。那时客人来,总是我父亲作陪,母亲带我们兄弟到灶屋吃饭。我们平时很少吃荤菜,餐餐吃蔬菜。”停了一会儿,他又指着小阁楼说,“我小时候白天劳动,晚上回来就在那里看书或记账。”
穿过横堂屋,来到了毛泽东双亲的卧室。房间左边墙壁上挂着两个镜框,嵌着两位老人的放大照片。毛泽东在母亲遗像前伫立一会儿,往前移了一步,又往前移了一步,深情地说:“母亲,您的儿子回来了!”然后惋惜地对陪同人员说:“要是现在,他们就不会死得那么早了。”
默默地凝望一阵儿,毛泽东指着墙上的照片问道:“这张照片怎么还保存下来了?”有人答:“是棠佳阁保存的。”毛泽东说:“这是1919年春母亲到长沙养病住在蔡和森家里照的。当时我母亲患的是淋巴结核,这样的病并不难治,只是那时医术不发达,经济也有困难,才没有治好。”毛泽东的母亲文七妹于1919年病逝于韶山,其父亲毛顺生逝世于次年,年仅50岁,得的是重伤寒。
到了主席当年的住房。这里既是卧室,也是书斋,床头凳上还摆着灯盏。青少年时代,他常常在这里熬夜读书,《盛世危言》、《左传》、《三国》等书,均是在这里读的。
墙壁上挂着的一张照片,是毛泽东跟他母亲以及两位弟弟的合影。毛泽东含笑问道:“这是从哪里拱出来的呀?”“拱出”是纯粹的韶山方言,意思是“冒出”。接着又说:“这怕是我最早的相片了,我现在的相和原来大不一样啊!”这张照片是毛泽东26岁时的留影。那时,他刚刚从北京经上海,回到长沙,碰巧他母亲由大弟毛泽民陪同到长沙治病,小弟毛泽覃也在长沙读书,他们便一起拍了这张合照。毛泽东身穿一件白纱布长褂,身材魁梧,眉宇间流露出一种英俊和坚毅的神情。想不到这次合影竟是他与母亲的永诀。同年10月,母亲回到韶山就与世长辞了。
这房间的木格窗子近边,有个楼梯口,当时没有梯子,不能上去。1925年6月,毛泽东在这阁楼上建立了韶山党支部。可墙上的说明词是建立“党小组”。毛泽东看了看后说:“不是党小组,是党支部。那时我与毛福轩同志多次在此开会,秘密发展党组织。”
来到碓屋,毛泽东用脚踩了踩碓子,说:“我小时在家里干过这个工作——舂米。我父亲讲,我家是靠它发家致富的。”看了农具,又看谷仓,谷仓上的小斗刻着“毛四端”三个字,毛泽东辨认后说:“这是我太公的名字,是他唯一的遗产。”
到了牛栏屋,指示牌上写着:“这是毛泽东同志少年用过的牛篦子。”毛泽东说:“哪有这样的事?”有人告诉他,这是修房子时地下挖出的。毛泽东点了点头。他小时候十分爱护耕牛,常常把牛栏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把牛背梳洗得干净光洁。
到了猪栏屋,毛泽东说:“那时我和母亲常在这时喂猪,我母亲会喂猪,我也喜欢喂猪。”
来到毛泽覃烈士的卧房,房里挂着遗像。毛泽东看了一会儿说:“这是我泽覃六弟。”在兄弟排行中,毛泽东为三,泽民为四,泽覃为六。毛泽东又说:“泽覃很聪明,他的胆量比我还大哩。”
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毛泽东一家牺牲了六位亲人。他的夫人杨开慧,1930年就义于长沙,那时候,她才29岁;他的大弟毛泽民,1943年被新疆军阀盛世才杀害于乌鲁木齐,时年47岁;小弟毛泽覃,1935年与国民党军作战,阵亡于江西瑞金和福建长汀交界的地区,时年不满30岁。从小在他家长大的堂妹毛泽建,1929年牺牲于衡山,年仅24岁。他的长子毛岸英,1950年殉难于抗美援朝的前线,年仅28岁;他的侄儿,毛泽覃的独生子毛楚雄,1946年牺牲于陕西南部,年仅19岁。
一个多么伟大的革命家庭,真是满门忠烈!
出了后门,来到小小的晒谷坪。这上面的山,下面的田,是毛泽东早年劳动过的地方。毛泽东在坪中徘徊着,说:“这晒谷坪原来不在这个位置,在那边。”他指了指右边的一片竹林。
“1919年,我母亲去世,灵柩一直停放在这里。不到几个月,我父亲也去世了,他们便一起上山合葬在楠竹圫。”毛泽东继续说。
地坪边上有一座黄土筑墙的小茅屋,是临时堆放谷子和晒谷工具用的。小坪的下面有几块菜土,长满了豆角蔓、苦瓜藤和紫苏叶。毛泽东问道:“菜是哪个种的呀?”
“我们种的。”旧居管理员毛乾吉答道。
“给哪个吃的?”
“给招待所的人吃。”
毛泽东说:“要多种蔬菜,蔬菜也能当粮食。”
菜土旁边的山上有棵不大不小的枇杷树,冲里人说是毛泽东小时候栽的。“主席,这个枇杷树是您栽的吗?”有人问。
“不记得了,不过那时候我很爱栽树。”
回到前坪,人们把毛泽东团团围住。毛泽东坐在一条板凳上,罗瑞卿、王任重、周小舟坐在他的右边,后面站着许多社员。毛泽东手摇茶色纸扇,汗水从脸颊上滚下来,湿透了他的衬衣。
毛泽东像一个普通社员,和大家亲切交谈:“老年的、中年的、少年的,我都不认得,毛继生说到过北京,在我家吃过饭,我也不认得他了!我的官僚主义没有十分,也有八九啰。”
“1927年离开这里,已经三十多年了。我记得那年元月在毛震公祠开了农协代表大会。那时,我们与地主的斗争好激烈啊!”
毛泽东的话引起了人们一阵阵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