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纪伯伦全集(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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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附录(一)(4)

你,你总是生活在精神世界里,你知道我们之间存在着透明成分回避我们的一切工作,甚至远离我们最美的修辞志趣和最崇高的艺术愿望。它即使与我们的诗情为邻,既不能将自身写成一首歌曲,也不能将自己的隐秘注入线条色彩之中。[141]

之后,纪伯伦向梅娅畅谈了自己对她的真挚情感,用他那人所共知的象征式手法辛辣地责备了梅娅对他那真挚情感的怀疑。纪伯伦称颂他与她之间的那种精神、思想联系为“蓝色火焰:它炽燃着,但不变化;它改变着外界,而不被外界改变;它发号施令,而不听从命令。”[142]由此我们可以说,无论怎样,每个人都是从不同角度和不同世界观看生活、爱情和自由。因为我们没有从惹梅娅生气的那封信里洞察到有什么伤害一位女文学家情感的话语;纪伯伦将之视作自己心爱的女友、思想上志同道合者与灵魂上的贴心人……更加奇怪的是,梅娅并没有将纪伯伦的信付之一炬,而是回了信,信中充满责斥,足以表明梅娅愿意保持她与纪伯伦之间的联系;与此同时,梅娅也担心在与纪伯伦进行哲学和想象情感争论方面限于尴尬境地。信末,纪伯伦将自己的绘画新计划告诉了梅娅,也把关于《先知》的写作打算告诉了她;按照纪伯伦的说法,《先知》是他“思考了一千年”的一本书。之后拐到雾霭上,说他期望世代大门开启。

直到那时,梅娅还在怀疑纪伯伦对她的感情。也许梅娅佯装不理会纪伯伦在给她的信中有意把事情说得更清楚,或者梅娅担心自己陷入纪伯伦的忧思、激情和想象谷地之中,故意限制那种关系的发展……看来面对二人之间关系的发展状况,梅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有进退两难之感,无法摆脱已知的男女之间相爱的惯例,因为梅娅缺少那种强有力的翅膀,无法与那只雄鹰比翼双飞在用想象和思念构成的被雾霭包围着的神奇世界天空中!

就在寄出那封信的同一周,纪伯伦给梅娅寄去一张请柬,邀请她参观一个有他的美术作品参展的艺术展览,请柬背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这是艺术盛宴发出的请柬,你何不驾临此间为我们增添一份荣幸!

1919年11月30日,纪伯伦寄给梅娅另一张请柬,请她出席在纽约一俱乐部举行的文学晚会。纪伯伦在请柬上用英文写下这样几句话:

若是你在这里,给我的声音插上翅膀,把我的细语化作朗声歌吟,那该多好!不过,我相信当我在“异乡人”当中朗诵时,还有一位暗在的“朋友”在聆听我的声音,给我目送着甜美温柔的笑意。

梅娅回信表示抱歉,不能出席被纪伯伦称为“盛宴”的艺术展。纪伯伦于1920年1月28日复长信给梅娅,信中写道:

你感到抱歉,因为你未能出席“艺术盛宴”。我却对你这种遗憾感到意外,而且非常意外。难道你不记得我们一同到展览会去?你忘记了我们看过一幅又一幅画?你忘了我们缓慢地走在那宽敞的大厅里,边走边研究、评说、探索线条和色彩之外的象征、含义和意旨?

所有这些,你都忘了吗?看来我们的“透明成分”在我们不知不觉之中做了许多事情,取得了许多成果。当我们在小房间里读晚报时,“透明成分”正鼓翼飞翔在地球的另一面;当我们与亲朋好友对坐聊天时,“透明成分”正造访远方的朋友;当我们将茶斟入一位正在对我们讲述她女儿的婚礼情景时,“透明成分”正漫步在人类的眼睛从未看到的远方神奇田野和森林里。

梅娅,我们的“透明成分”多么奇怪呀!它所做的不被我们所知的工作又是何其多啊!但是,不论我们知道与否,它都是我们的希望和康庄大道。它是我们的命运和完善。它就是神性的中的我们。

因此,我相信,只要你好好回忆一下,你就能记得我们参观那个展览会的情景。你何不回忆一下呢?

我的信已经写得很长!能在什么东西中发现乐趣的人,定会将之延伸、拉长。

我在午夜之前开始给你写这封信,现在已是夜半与黎明之间,然而我连一句刚开始写信时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呢!我们心灵里那实在的真理,那单纯的实质,那被苏醒围绕着的梦幻,只将沉默作为外部表现。

是的,我本想向你提出一千零一个问题,而现在已是鸡鸣时分,我连什么都没还没问。[143]

纪伯伦责备梅娅用“我的先生”称呼他。他在信中写道:

我原想问你,如在友谊的词典里是否真有“我的先生”这样的词儿?我在我手中的一本词典里查过这个词儿,但没有查到,一时自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我觉得我这本词典是一种校订本,也许我查的不是地方![144]

纪伯伦希望新的一年让梅娅“掌中充满吉星”,祈求上帝保佑她!

这封信发出之后,纪伯伦沉默了约十个月光景,原因在于梅娅想中断与纪伯伦的联系,因为二人在思想、爱好、甚至情感上都发生了矛盾。这种突如其来的风暴破坏了二人之间联系的气氛。二人之间通信的恢复是在收到被纪伯伦称为“甜美来信”之后。1920年11月3日纪伯伦回信中写道:

我的女朋友,梅娅:

我近来的沉默不过是在不知所措与糊涂状态中,坐在这座“谷地”里,以便与你交谈,责备你,但我却找不到要对你说的话。梅娅,我不知该对你说什么,因为我觉得你没有给我留下说话的余地。因为我觉得你想切断那无形之手纺出并系在思想与思想、灵魂与灵魂之间的无形线。

我多少次坐在这个房间里,久久地望着你的面容,但我一句话都没说。你呢?你凝视着我,摇头微笑,仿佛从同伴的紊乱神态里发现了什么乐趣似的。

现在,你的甜美来信就在我的面前,我能对你说什么呢?这封神圣书信将我的惶惑变成了害羞。我为我的沉默感到害羞,我为我的痛苦感到害羞,我为使我手捂双唇、沉默无言的高傲而感到害羞。昨天,我还以为你是“罪人”;今天,我则看到你的温柔与怜情如同两位天使相互拥抱着,我认为原来“罪人”是我自己。[145]

被纪伯伦称为“甜美来信”的那封信遗失了,是一个巨大损失。不过,我们尚能从纪伯伦的这封文笔精美、语调动人的回信中体会梅娅那封信的意思和“天启之书”的气息。纪伯伦对亲爱的女友回返而感到高兴,对梅娅不再想“切断那无形之手纺出并系在思想与思想、灵魂与灵魂之间的无形线”感到高兴,同时述说了自己因她在过去几个月中的沉默而感到痛苦的心情。虽然书信往来中断了一段时间,但纪伯伦确信梅娅又在自己的身边时,他便否认自己是人们说的那种“幻想家”。他说:“但我知道我不是那种幻想到自欺地步的人。”[146]并且强调他爱她是事实,是他去年用自己的心灵、智慧和感官体验过的一种事实。他强烈感到需要向她显示那个事实,而她却用近乎嘲笑的语气说:“这是抒情歌曲!”[147]因此,纪伯伦又写道:

几个月过去了,这“抒情歌曲”一词一直铭刻在我的心中。我的女友并未罢手!她不但不罢手,反而处处伏候着我。我每说出一句话,她必定严加责斥;我每注视一种东西,她必将之隐藏在面具后;我每一伸手,她必用钉子将之钉一个洞。之后,我失望了;

在心灵中的诸要素之中没有比失望更苦涩的要素了。在生活之中,对于一个人来说,没有比对自己说“我失败了”更难的事情。[148]

当他回答梅娅信中写到的一些问题时,他向我们清清楚楚地勾出了梅娅那封信的粗线条,尤其是他写道:

你对我说:“你是艺术家,你是诗人,你应该成为幸福自足的人,因为你是艺术家和诗人。”可是,梅娅,我既不是艺术家,也不是诗人。我把我的日日夜夜都用在画和写上,但“我”却不在我的日日夜夜里。梅娅,我是雾霭。我是笼罩一切的雾霭。我是雾霭;在雾霭中有我的孤独与寂寞和我的饥饿与干渴。我的灾难在于:雾霭是我的真实,向往与天空中的另一团雾霭相会,企盼听到有人说:“你并不孤独。我们是两个人。我晓得你是谁。”[149]

在这里,必须承认纪伯伦与梅娅谈心的态度是坦诚的,他对梅娅和自己都是诚实的,没有任何欺骗梅娅之嫌,也没有玩弄梅娅的感情。如果梅娅对纪伯伦有误解,或者对他的话的分析不合他的本来意思,那么,罪责则不在于纪伯伦。因为纪伯伦把梅娅看作灵魂的挚友,能和他分担痛苦,且是他孤独和客居异乡时的慰藉;她也和他一样是飘飞的雾霭!这种意见上的分歧曾不止一次造成二人之间的误会,影响二人之间的关系,但后来还是达到了灵魂相通。

梅娅对纪伯伦说;“我希望你微笑,我希望你宽恕。”纪伯伦则回信说:

你想让我微笑,要我“宽恕”。

自打今天早晨起,我常微笑,我微笑在内心深处,我微笑在周身,我久久微笑着,仿佛我是为微笑而降生的。至于“宽恕”,则是个可怕、伤身、杀人的字眼儿,它使我站在一个如此谦虚的高尚灵魂面前感到羞涩、惶恐,令我低头向之祈求宽恕。伤害人的只是我。我在沉默和失望中伤害了他人。因此,我求你原谅我的过错,求你宽恕我。

之后纪伯伦用洋溢着称赞的语句评论了梅娅的作品《芭希萨·巴迪娅》[150]。接着,纪伯伦高兴地回答了梅娅问的所有问题,诸如近况如何,正在写什么,工作多吗?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早晨抽几支香烟等等。纪伯伦在信末写道:

你所有的问题,我都回答了,一点儿也没有遗忘。信写到这一页,但我在第一页开始时想要说的话还一句没有说出。梅娅,我的需要还没有凝成露珠;那寂静,那生着翅膀的抖动着的寂静,还没有转化成为言词。可是,你何不用手抓一把雾霭呢?你何不合上双眼,听一听那寂静说话呢?你何不再次经过这道峡谷?一切不可知都在这里,孤独像畜群一样行进,像群鸟一样盘飞,像小溪一样奔流,像冬青槲一样挺拔。梅娅,你何不再次经过峡谷?

上帝保佑、护佑你。

纪伯伦[151]

纪伯伦在这封信首第一次称呼梅娅为“我的女朋友,梅娅”,而在此之前的信首总是称“亲爱的梅娅小姐”;在这封信末只落名为“纪伯伦”,而在此前都是签自己的全名。梅娅接到这封信后,她究竟是怎样回信的呢?梅娅对她与纪伯伦之间关系的发展感到惊惧,她本想使这种关系只限于文学、思想的交流方面。但是,纪伯伦从去年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情中发现,他与梅娅之间有了一种强烈的感情,将他拉向她,而她也和他的处境一样,都是客居异乡人。在梅娅看来,不结婚的爱情是一种不光彩的关系,因此她感到害怕,其最有力的证明,便是1920年12月6日她写给纪伯伦的那封信。梅娅在信中写道:

当我坐下写信时,忘记了你是谁,身在何处。我和你说话常常像与自己说话,有时感觉你就像我的一位女同学。浮在那种精神状态上的是一种特殊敬重感,是姑娘与姑娘之间寻常不存在的一种感情。难道说这遥远的距离,缺乏个别相识,隔着重洋,倒是这种信任的根源?这种信任自打一开始就像先天生成,无须等待时间去加强它,也用不着实践去确立它吗?在“抒情歌曲”之前寄出的那封信收到了,面对某些言词,我望而却步,担心它会把我拉到什么地方去。已有六或七周没给你写信了。因为我对自己说:“我们应该到此止步”。但是,我们没有止步,不但走了一步,还跳了一步,“抒情歌曲”中已经提及。我在亚历山大,面对着引发沉思和幽情的大海,没有为那“歌曲”设想什么重要意义,于是写信说我只想使我们的通信局限在思想题目当中。坦率地对你说,我在你的来信中寻觅到了我在每一个地方都想得到的益处。

你把我作为“罪犯”禁锢在你的本子里,并且开始诉苦,因为“我每当你注视一件东西时,我便把它藏在面具之后;每当你伸出一只手时,我便用钉子在上面打洞”。是的,我是那样作的,而且是故意那样作的,有意切断幽冥之手织就并将之连在思想与思想、灵魂与灵魂之间的那无形线。我开始曲解那些意思,歪曲那些问题,面对那些令眼睛充满泪水的词语发笑。我有办法让你抛开这个题目,使你知道我是父母双亲的独生女吗?也许在西方的家庭中有这样的情况:仅有一个儿子,他们会不声不响地将之从英国抛到印度,或有一个姑娘,他们会一声不吭地让她从法国迁往中国。但我们是东方人,我们怎好与这些人相比呢?我之所以有意那样作,是为了让我自己经受必不可少的折磨,而你却总是不避开让我接近那个题目的词;正是那个题目,在过去几年里,一直使我的灵魂充满荆棘和苦汁。你明白我之所以想,但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明白,只是明白了非我所想的一面。之后,你被男子汉的自尊心所控制,忘记了另外一个题目意外而至;只要它不是根本性的,那么,它会消失的,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文学、思想方面的联系。或许人们说得对:男女之间的友谊是第四大不可能?

你在这方面的沉默使我感到痛苦,令我注意几件事情,其中之一便是你不能与我共享这种思想友谊的快乐;因为假若你像我一样为之感到幸福,你也就不会走得比那种友谊更远。我知道,我以为我们是两个人时,我只是我一个人。我估计你将之只看作“序曲”,而我只认为那是事情的本身。在我看来,你的沉默意思是:“要么那样,要么没啥!”你最清楚这在我心中的影响。[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