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飒飒秋雨中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王维·红豆
“摩诘,你可知道,天上的云为何要变换不停,为何居无定所?”
坐在石阶上,望着天空的小男孩将视线移到父亲的脸上,然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父亲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又问:“那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摩诘是何含义?”小男孩继续摇着头。父亲的话对他而言太过深奥,并不是他小小的脑袋能够容纳的。虽然他从出生以来就一直被人称作天才,虽然他才几岁就能吟诵诗歌,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再聪明的小孩子看到浮云之时,也只能好奇为何这些好像棉花的东西刚刚还像一只小狗,怎么现在又变成鸟了。
父亲自然看懂了儿子眼里的迷茫和不解,他一边缓缓拨动着手里的念珠,一边搂着男孩子瘦弱的肩膀,说:“让为父告诉你,云之所以变换不停,是因为人心在动,人的心永远都在动,所以云的变幻也不会停止。而你的名字维摩诘则是一位伟大的佛,为父希望你此生始终能保持一颗菩提之心,明镜之意。”说完,他看到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儿时的记忆往往是最深刻的,那些我们不曾听懂的话语,在长大之后却不知不觉渗透在我们的每一寸生命中。所以尽管小小的王维尚无法理解云动与心动的联系,但那颗如明镜之台的心,就这样在他的身体里生了根,并随着他的成长而渐渐长大。
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下,雨并不大,打在身上也不会湿了衣服,只是时间久了寒意才会缓缓从衣袍外渗入到肌肤之上。这么一大一小就坐在院前的石阶上,望着已经看不到浮云的阴霾的天空,一个静谧安逸,一边波动念珠一边嘴中念叨着什么,一个则天真无邪,皱着眉头努力思考父亲刚刚说的话。男孩的念珠是挂在脖子上的,细雨在念珠上面凝成露珠,在每一滴露珠里面,你都能看到整个天与地。
与当时许多鼎盛诗人不同,王维的家是一个充满着禅意与佛学的家。在这个家中,每个人都信仰朝拜着佛教。那时候的中原大陆正是百无禁忌的多元化时代,各国的文化都可以在这里很好的展示和传播。佛教也是在那时得到了很好的发扬。当时,许多人信佛甚至并非出于信仰,而是为了追求流行,仿佛只要你手里多了一串佛珠,言谈中多了几句禅语,就显得特别有范一样。
当然,也有很多人就是从佛学中找到了自己生存的真意,比如王维的家庭。所以王维生下来时,父亲就为他取名为维,字摩诘。摩诘本身在印度佛教中有无尘之意,而维摩诘则是印度佛教中一位与释迦牟尼同期的大乘居士。从名字来看,就知道他的父亲对他抱有怎样的期望。
做官入朝自然是那个时代许多家庭对子女的期望,但对于一个一心向佛的家庭来说,官拜朝廷反而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则是可以接近佛,甚至成佛。所以读书考取功名还只是在红尘之中修炼的一部分,最终的目的却是看透红尘,获得心中真正的宁静,真正的大彻大悟,真正的大自在。
衣服已经快要湿透了,但是这父子俩似乎都没有要从石阶上起身的意思。父亲已经闭上双眼,安心拨弄佛珠了,好似是在将自己融入这秋雨之中,在努力达成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小小的王维则安静坐在那里,双手托着腮,思考那些他尚不能理解的问题。他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石阶旁一棵孤零零的小黄花,黄花映在他胸前佛珠上附着的露珠里,每一滴露珠上面都映射出了这小黄花的影子。露珠只要轻轻一抚便可消去,但那黄花只有你亲手摘下碾碎了才会消失。可是又凭什么说,露珠内的黄花就不曾存在过,就不是真实的呢?
“父亲,我不明白。”小摩诘嘟着嘴说。这时父亲睁开双眼,好似从一场很久很久的梦中醒来,他缓缓说:“其实又有谁明白呢?”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有拉起小王维,“衣服快被打湿了,咱们回屋里去吧。”小王维听话地点了点头,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冰凉了,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父亲露出关切的神色,“赶快回去换一身衣服吧,入秋了,着凉就不好了。”
一大一小这才回到屋内,在下人的抱怨中换上了干爽的衣服。王维毕竟只有六岁,又淋了雨,不停打着喷嚏,在下人的照料下,披着毯子饮了杯热茶才算好一些。“老爷也真是的,明明下雨还带着小少爷一起淋雨,病了可怎么办啊!”下人不敢告诉夫人惹夫人担心,只能不停抱怨,而王家老爷只是抱歉地笑笑,为给对方带来的麻烦而道歉几声。
周围变得嘈杂了。被裹在毯子中的六岁的王维开始怀念刚刚在秋雨之中的感觉,那时虽然耳边只能听到雨的簌簌声,但那声音比起此刻的嘈杂要悦耳许多。看了看自己胸前紫檀佛珠,他看到上面的露珠早已因屋内热气而散去了,上面曾经映出的一切也终成一场空。但他知道,那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因为他相信,他相信在他的小小的脖子上,曾经挂着一片开满了小黄花的花园。
2.雪尽马蹄轻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王维·使至塞上
春秋代序,秋去冬来。王维在书香世家渐渐长大,父亲脸上的皱纹是岁月划过的痕迹,时光安静地追赶着王维的脚步,茶杯和绒毯祥和地躺在它们该有位置上,可少年却不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孩童。
王维的童年在太原祁也就是现在的太原祁县度过,王府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深宅大院,在当地很有名望。王维有五个兄弟,王维年纪最大,是家中的长子;二弟王缙,比王维小一岁,和王维最为要好;三弟王绅,比王维小三岁;四弟王紘,小王维四岁;最小的是王紞,比自己小六岁。此外还有一个最小的妹妹。
王氏算是当地的世家大族。虽然魏晋时期的选官制度--九品中正制已经被废弃,魏晋南北朝时期盛行的门阀制度也渐渐消弭,可是,一种文化和制度一旦形成,就会有深厚的土壤,所以即便是制度被废除了,可是在人们的心中,像王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还是值得尊敬和爱戴的。门第之观念还是很重要,跟世家大族结为连理的女子自然也是书香门第,王维的母亲崔氏就是来自这样一个家族。生于这样的家庭,王维接触到的都是一些名士,这对他早年的学习以及人格的形成有很大的帮助和影响。
桌边,一个儒雅的少年,煮茶中举手投足间满是文人雅士的风度。这可是王维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来的几两贡茶,定要好好品尝。他架好煮茶用的鍑,用炭挝将木炭一一敲碎,投入风炉中点燃,把之前准备好的山泉水注入鍑中。
水初沸微微有声之时,他捻起少许盐放入水中。当其二度翻滚起来时,他将之前准备好的研膏茶放进去当水第三次沸腾时,他拿起勺子珍惜地盛出三碗,用自己视如至宝的青瓷荷叶盏盛放。这盏呈五瓣莲花状,口敞侈,深腹,有圈足;盏托呈四片卷边荷叶状,托中心部下凹形成一定深度,正好与盏的下腹部套合;通体一色青釉,犹如一朵盛开的荷花。
唐代饮茶,鍑三沸后盛出的三碗茶在《茶经》中称之为“珍鲜馥烈”,而这饮茶用具也有讲究,莲是洁身自好的象征,更是佛性的象征,这套茶具端庄灵秀。仿荷作盏,用茶怡性,反映了王维的追求。
饮茶之时,馥郁之香最易冥思。王维有时也不明白,为何父亲教自己谈禅礼佛,又要求自己学习儒家的经史子集,还为自己请了一位严厉的师傅,来教自己和弟弟。
弟弟王缙,字夏卿,只比王维小一岁。王维王缙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王缙和王维一样,对佛学有着浓厚的兴趣。二人在父母的教育下,在家庭环境的影响下,一起读书,更是推崇儒家经典和儒家的入世思想。在唐玄宗时期,科举考试主要考明经和进士两个科目。明经,顾名思义,是跟儒家经典的经书有关系的考试,分为帖经和墨义,这里的“经”主要指的是《诗经》《尚书》《礼》《易经》和《春秋》。帖经就是拿出经书中的一句话,然后接下一句或者上一句,跟现在考试的默写填空意义相同;而墨义就是要求考生回答一些关于经书的问题。进士比较难,考察的是考生的文采,才思和创造力,就是给考生一定的题目,让考生作诗或者属文或者作赋,有时候也加入一些帖经考试。
记得二人还是孩童的时候,父亲就给二人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来教授科举的内容。师父很是严厉,他常常头戴额冠,负手而立,他长着长长的白胡子,每当思考或者生气想教训两个孩子的时候,总会用手抚摸胡子一会,然后再采取行动。
两个孩子对师父的古板很是厌烦,经常课上捉弄这个白胡子的老头,好在两个人在学习方面都很有天赋,每次师父的刁难都可以顺利过关,所以还相安无事。
这日,该学习《论语》了,可是两个人早就对《论语》烂熟于心,所以他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相约一起逃课去花园中捉蟋蟀玩。王缙想起昨日师父狠狠地打了自己手板,因为在上课的时候他不小心睡着了,梦里还梦见了漫天的蝴蝶飞舞,那情景美极了。所以跟王维相约要捉弄一下师父这个老古董。他们辛苦地打了一桶从井中刚汲出的凉水,把上课的房间的门略微打开一个缝隙,水桶放在了门和门框上面,只要一有人推门进来,就会被淋成落汤鸡。两个淘气鬼正在想着师父满身水站在廊下的情景,不禁笑出了声音来。
刚好这日,父亲的工作很快结束了,他决定看看两个儿子读书是否认真,虽然常看见两个小家伙的文章,还颇具才情,可在王父的认知里,读书就应该踏踏实实,不应总在歪才和小聪明上下工夫,所以他决定看下王维和王缙的情况。不想走到了门口,却没有听见里面应该有的稚嫩的读书声,所以他打算推门进去看个究竟,谁曾想,一推门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桶冰凉的水便兜头而下。看了门上的机关,他不仅又好笑又好气。换过衣服,他决定好好惩治这两个淘气鬼。
这时,二人还在花园中欢乐地捉蟋蟀呢,高兴的王维还吹起了口哨。看到父亲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二人知道自己这次定会挨罚,可又不敢再跑,只好站在原地等待父亲的责骂。王维满头大汗,王缙的小手中还攥着刚刚捉到的蟋蟀,兴奋的表情僵在了脸上。最后的严重后果是,二人不许吃晚饭,在佛堂罚跪了两个时辰。
王母崔氏心疼地看着两个儿子接受惩罚,帮他们揉着膝盖,温柔地劝说道:“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要将师父看作父亲一样尊敬和孝敬,再不可如此这般戏弄师父。”两个被罚的小家伙还不懂什么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过鉴于今天严厉的惩罚,他们决定以后再也不敢放肆。
王维心中的矛盾不久便消失掉了。因为他已经不是那个坐在石阶上依偎在父亲身旁的懵懂小孩子,当他的才气崭露头角之时,儒家的治世理想成为他生活的全部目标。儿时父亲的话可能是仍旧言犹在耳,但这并不影响王维踌躇满志,为朝廷效力的意愿。他也像盛唐意气风发的少年们一样,开始欣羡指点江山的将军,期待入朝为官、建立丰功伟业。
那是一个残冬的白日,在边塞咸阳,故国旧都的古城边,一场声势浩大的狩猎正在进行。这场狩猎让王维热血澎湃,所见所闻更激起了他实践理想的决心和勇气。
平原草枯,积雪已消,冬末的萧条中略带一丝春意。号角吹起,千骑轻从卷过寥廓的草原。苍鹰在低空盘旋,一双锐利有神的眼睛是将军得力的助手;猎物出现,强弩箭矢顿时奔涌而出,号角声、风的呼啸声、马蹄踏过草原的踢踏声、人声、犬吠、弓箭拉开时弓弦颤动的声音,嘈杂又有序。每一声都砸在王维的心上,他羡慕这样的风姿,好男儿就是要醉卧沙场,叱咤风云。战马上英勇的将军,双腿夹紧马腹,左手持弓右手射箭,猎物应声而倒。
这是王维心目中英雄该有的形象,这是战功赫赫的象征。王维也想做这样的将军,希望在唐朝盛世中建功立业,希望在青史丹青上留下万芳的姓名。四五十匹骏马奔驰在土地上,旗帜招展,连最凶猛的野兽见了也为之惊恐,经过一番鏖战,最后猎物装满了车子。暮色四合,举行盛大的宴庆,篝火上的猎物散着香气,大碗的美酒,歌舞狂欢之后沉醉地酣眠。酣畅、恣意、自由甚至有些狂妄,获得的猎物是战争中的城池,一种满足感让人欢欣。
狩猎本是人类最原始时期获得食物和皮毛的最重要手段之一,但进入农耕文明后,狩猎活动依然受到贵族的追捧。到了唐代,特别是盛世安稳繁华的前期,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无不热衷于游猎活动。因在和平的盛世中,战争不再被需要,狩猎成了人们展示自己武艺的途径,也因此催生了很多文人骚客的狩猎诗。看到这样的景致,王维的心中升起豪情万丈,他决定,自己也要做一个这样的人。宦游和科考成为他最终实现抱负的最重要途径。苍茫廖远的大漠是他梦想的天堂,雅正严肃的庙堂是他追求的目标。
王维的母亲崔氏喜爱参禅礼佛,对佛学无限推崇,王维自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佛家思想深深地埋在他的脑海中。但不能忽略的是,王维更是从小受到正统的儒家思想的教育。他的曾祖父,祖父和父亲三代为官,可以说王维也是出自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自然会受到家族的影响。
王维的父亲官至汾州司马。在唐代,地方行政区划主要有州、郡、县三级,后来藩镇割据局面产生后又有了藩镇。司马一职是州刺史的下属,没有具体的职事,只是辅佐刺史处理一州的事宜。虽然父亲身处冗员之职,没有什么具体的权力,但这样的环境给了王维接触上流贵族社会的机会,这样的王维不可能不受到当时儒家思想的影响,有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治世的理想。儒家思想在王维的思想中根深蒂固,王维的晚年在经历过宦海沉浮后,明明已经看清尘世却仍然不能完全脱离,一直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与他脑海中的这种儒家思想有很大的关系。
受到了触动的王维开始自觉地用功读书。每天,除了跟弟弟王缙一道向师父学习知识以外,王维和王缙还要练字作画,王维在作画方面颇有天分,然而弟弟王缙却写得一手好字。王维的母亲崔氏,除了喜爱佛学以外,特别擅长作画,在母亲的影响下,王维对画画很有兴趣、也很有天分。父亲为他们延请了当地最有名的老师,在老师的指点下,王维很快掌握了画画的要领,细腻的观察力也给了王维很大的帮助。
王维的爷爷王胄对音乐很有研究,曾经担任朝廷的乐官。他不但自己作乐技能高超,还收了很多徒弟。爷爷去世后,小王维常常翻出爷爷曾经用过的乐器把玩。一天,他竟然无意中弹出了乐律。父亲王处廉听到了很是惊讶,所以决定为王维请一位技艺高超的师父——王胄的徒弟李先生,教授王维音乐。这位李先生是王胄学生中,音乐成就最高的,他最善于弹琵琶,在他的教导下,王维弹奏的技能也突飞猛进。
王处廉看着两个儿子不再淘气、用心学习,心里很是安慰。乖巧听话的孩子,家中有知书达理又情投意合的妻子,岁月静好大抵如此。王维的童年也算是安静美好,可是好景不长,上天若要对某一人委以大任,必定要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行拂乱其所为。这一天,王家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3. 红豆生南国
盘龙玉台镜,唯待画眉人
——王维·朝来曲
这一年,王维九岁,本应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年龄。也是这一年,家中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维领略了长子的担当,小小的肩膀扛起的是大大的责任。苦难是人进步的动力,它让一个人长出了筋骨与血肉,即使以后的路上荆棘密布,也不会怕刺伤的血肉不能再支撑起生命的力量。王维不知自己应该感谢上苍在自己小小的年纪就给了自己成长的机会,还是应该对自己小小心灵承受的苦难感到难过与迟疑。不过,命运自有其安排,上天赋予你什么,你就得接受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是一种别样的魄力。
那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中最为平淡无奇的一天,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晨光熹微中王维和王缙两人早早起床,吃过早饭打算去给母亲请安。王维和王缙早上给母亲请过安,刚要去师父那里学习。只见父亲平日里身边的老仆老泪纵横,扑倒在堂前,他带来了让全家都颤抖的噩耗——王处廉在职上病逝。
这两个月来,王维就经常看见父亲皱起眉头,蜷缩在太师椅上。王维还奇怪,一向严格要求自己的父亲为何坐没坐相,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听到了噩耗的母亲,哭得绝倒在地。丈夫的去世意味着家中的支柱倒下了,曾经许诺要与她生死相依的男子,竟然在中年就离她而去,她悲痛欲绝。为的是无人照拂的孩子们,为的是自己已经失去了的爱情。
王维不记得是如何料理的父亲的后事,记忆中葬礼上是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是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声和眼泪,是弟弟们不知所措又恐惧的大眼睛。这一日,王维明白了,他是这家中的男子汉,他要安慰母亲,照顾弟弟们。也是这一年,王维写出了令世人赞叹的文章,他的才思为世人所称颂。
父亲去世了,偌大的家族没了经济来源,不得已下,崔氏只得遣散家奴,变卖家产,搬到了母家所在的蒲州,就是今天的山西永济。虽然家里时常会支助崔氏母子们,可是并不能完全依靠娘家,崔氏偶尔卖些自己的绣品聊以度日,带着自己的孩子过着清贫的日子。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王维也长大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母亲分忧,于是拿着自己昔日里作的字画上街售卖,希望能够补贴家用。
也是这一年,王维遇到了他相思的红豆。
一颗红豆寄予了对谁的相思?谁的红豆寄托了对你的想念?人世间有一种相遇,但曾相见便会相知;人世间有一种情愫,执子之手便盼与子偕老。爱情,是任何人都不能避免也不可强求的,它顺其自然地到来,就要热情地接受,一旦它涓涓溜走,那也是指中沙、水中月,越用力失去得越快,能做的也只有望洋兴叹罢了。带不走的留不下的全都交付给上天和命运吧。
红豆是爱情的象征,它生于南方,果实红润似心形,南方人常放在冠上以作装饰之用。因其色红、形状似心,人们把它作为爱情的象征,象征着恋爱或相思中恋人的赤子之心。王维找到了他的红豆,在他的似水流年里,在她的豆蔻年华中,王维遇见了他的如花美眷--刘氏。
与刘氏的相遇更像是久别重逢,自从遇见了她,他的眼中便再没有别人,一个是才子,一个为佳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但命运弄人,而立之年,王维又不幸地失去她,只是他的心中早已“除却巫山不是云”,只有时间和天地能为他作证。刘氏病逝后,王维宁可自己独自生活三十年,孤独终老,也不愿续弦再娶。或许这三十年,王维都不曾孤独,因为刘氏的音容始终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这三十年,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们真正地在一起。
在王维老态龙钟的岁月里,他仍然不能忘记初见刘氏时的样子。那是一个春和景明日子,青石路上,细叶柳条下,迎面走来的女子笑颜如花,连阳光都黯然失色。她身着樱桃红长衫,上面点缀花鸟图案。脚踩重台履,雍容大气,简约华贵。体态丰满,一头乌黑的长发精致地盘在头上,高高的双环望仙髻仿若深入云端,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有一只银簪固定发髻,另在旁簪步摇以作装饰。她着红妆,一双丹凤眼上远山长黛入鬓,眉间点缀金色花钿,朱唇不点而红。走起步来,发迹的步摇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音,摇曳灵透,顾盼生姿,仿若九天仙女。
一个风华正茂的才子,在一个春意盎然的季节,看到这样的佳人,王维心动了,一见钟情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像一阵细雨,洒落在王维的心上,神秘但又充满好奇。王维不禁抬起头凝视眼前的美人,虽然她不曾言语不曾露出痕迹,但只是一瞥便可谓惊鸿,让人难以忘记。那明亮又美丽的眼神让王维进入了爱情的天地,他满心欢喜。甚至暂时忘记了家里老母亲苍白的鬓角,忘记了家中还有未成人的弟弟们。
这样的痴情男子的倾慕落在刘氏的眼中,泛起一阵涟漪。红妆遮盖下的脸更红了,王维身上儒雅的气质,奋发的热情深深地吸引着她。
时间静止在他们相遇这一刻。
女子走近王维的画摊,看了看王维的画作,然后拿起了画笔,王维赶忙铺开画纸,女子在纸上恣意挥洒,一盏茶的时间,大作已成。王维看了女子的画作,不仅大声称赞其画作精美,是自己所不能及的。王维想进一步向女子讨教,可是女子却未再多言,起身行礼后走开了。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后,王维常常在寂静的夜晚辗转反侧。他多么希望能跟这个女子,哪怕是再见一面也是好的。家中的苦闷,加上王维心中的相思,让昔日的王维更多了一层心事。他常月下吹起箫管,以抒发自己的愁绪。
这日,王维像往常一样,坐在墨绿的垂柳下,望着眼前的河水,一个人想着心事。平静的河水流淌出清丽的旋律,天上升起一轮圆月,半藏在云后面。微风拂过脸面,像女子细腻的柔荑划过脸庞。
箫声起,时而低沉,像是在述说自己的经历和困境,婉转缠绵,细腻又伴着渴望;时而高亢,像是再述说自己的情愿与抱负,那是一个男子一生追求的梦想。伴着微凉的风,清凉的水,让人的心怀顿时宁静下来,沉浸到一个少年的心境当中去。这时,不知从哪里升起的琴音追逐着箫声而来。两种声音纠结缠绵到一起,相伴相和,相得益彰。
王维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夜晚会有这样雅致的琴曲相和,所以他很是惊讶,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忧思,尽情配合着这美妙的音乐。最终,曲尽。王维很想看看这个能与自己琴曲相和到如此美妙的抚琴人,于是又吹起了箫,不出所料,那边琴声再起。他不再坐在石岩上了,他开始寻找这抚琴人,高山流水遇知音,这是多么难得!
这面是倜傥少年,风吹衣袂联动而起,白色飘飘然如仙人,头戴额冠,手拿箫管,翩翩公子也不过如此。那面晶莹的少女,举手投足间雅致尽出。王维看到对面的情景,他惊奇到忘记了吹箫,而对面的女子看到王维后,脸红了起来,琴声也停了。这女子正是让王维辗转反侧的刘氏。
刘氏遣婢女出来传话,邀请对面船上吹箫的公子到家中花园一聚。王维略微整理衣衫,敛袖随着婢女而行。
“公子箫声如咽,如泣如诉,小女子佩服不已。”
“在下王维,听闻姑娘琴声婉转低回,让人好生敬仰。恕小生冒昧,能否得知芳名?”
“我家小姐刘氏,小字宛如”刚刚传话的丫鬟倒是嘴快,没等宛如应声就先回答了王维的问题。
“公子叫我宛如即可”刘氏腼腆一笑,脸红了起来。
二人把酒,谈了许多文章音乐方面的事情,王维惊奇地发现,眼前的女子不但容颜姣好,更通诗书。她的画清澈美丽,寄托了小女子美好的愿望。想起那日斗画情景,王维不禁口中赞叹,“宛如姑娘的画技高潮,维自叹不如,不知能否讨教一二?”听到这话,宛如竟不好意思起来,想起自己那天逞强的样子,实在是觉得抱歉,所以也就答应了王维的要求。
这日起,王维每天晚上都会与这位姑娘度过,二人或是在酒肆中谈古论今;或者在小河边琴瑟和鸣;或者在花园中共同品画饮酒。原来刘氏竟然是自己母亲崔氏的远房表亲,论起亲疏来,刘氏还应该叫自己一声“表哥”。王维想起母亲以前也喜欢作画,怪不得表妹的画得如此好。只是在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再也不愿意拿起画笔,因为母亲的画都是为父亲而作,那是他们邂逅的故事。如今父亲已经去世多年,母亲把自己的画随着父亲一起埋葬在地下了。
既然是远房亲戚,不必王维多言,宛如自然知道王维家中的情景。刘氏便常常劝慰王维,并在王维的画卖得不好时,偷偷派自己的丫鬟去买王维的画作。刘氏并不嫌弃王维的清贫,王维知道了刘氏的行为后,对刘氏更是倾慕尊重。王维不在的时候,刘氏常常会想起他,会担心他的画卖得好不好,担心王维家中的老母亲病弱体虚,会担心王维的弟弟们有谁来抚养。当她意识到自己在想这些后,她明白,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儒雅又有责任感的少年。这日,二人又在论画。
王维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愿溯回从之,不知能美人眷顾否?”
宛如听了,脸更红了,她鼓足了勇气,好像做了很大的决定似的,说道:“妾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王维喜出望外,告诉表妹自己“定不负相思意”。
在唐代,虽然婚姻嫁娶也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二人的私订终身并不会为世人所唾弃。这是因为,唐代的皇族中有一半的鲜卑族血统,唐高祖李渊的母亲--独孤氏,是隋文帝的皇后的妹妹,是鲜卑族的世家大族,所以到了唐太宗李世民这一辈,仍然有一半的鲜卑族血统。他们继承了少数民族的豪放与不拘礼仪,女子可以在外走动,甚至可以穿胡衣,戴胡帽。为骑马方便,唐代女子还经常换穿男装。连唐代的审美都具有少数民族的特点,唐代女子以丰满为美,且喜着红妆,穿黄裙,这显然与汉人的审美有极大的不同。传统的汉族人以道家的“清水出芙蓉”为美。所以,在盛唐雍容大度的环境下,王维和表妹私订终身的行为不但不会被唾弃,甚至被看做是浪漫的象征。
回到家里后,王维不敢跟母亲提起这件事情,不是因为难为情,而是因为王维知道家里没有富裕的银钱可以给自己娶亲用,他只能隐忍着,暗暗下定决心。待到自己考取功名做官后,一定给这个与自己相伴的女子幸福。
4.留醉与山翁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王维·山居秋暝
美好时光禁不住流年的蹉跎,苦难的打磨让王维的心房日渐坚韧厚重。打不倒他的,定会让他变得坚强。他的诗画乐曲已经远近闻名,是时候开始自己的游历生活,只有远行,才能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梦想。
九岁之前,王维的日子轻快美好,他有精力学习儒家典籍,作画奏乐,有母亲的疼爱、父亲的教导;九岁这年,王维失去了父亲,幼年失怙,王维开始明白了长子的责任和生活的艰辛;十四岁,王维遇见了自己终生所爱,表妹刘氏不仅是王维的情感寄托,跟表妹的交往,更让王维画技大增。在以后的岁月中,王维尝试着以画法入诗,把画中的意境融入诗中,跟这段时间的交流有着很大的关系。开元四年,王维十五岁,为了摆脱苦难的生活,为了好好孝敬年迈的母亲,为了和心爱的女子相依相伴,更为了实现自己从小的梦想,王维决定孤身一人远行,去洛阳和长安--天下最为繁华、机遇最多的京都参加科考、宦游。
临行前一日,王维决定跟表妹刘氏告别,他们相约同游普救寺。普救寺现在位于峨眉塬头上,离王维的住处--蒲州古城有三公里。普救寺以“普救蟾声”和深院梨花最为著名。
这日春和景明,惠风和畅,他们一边谈禅一边谈画,不知不觉竟然误入禅房深处。幽静的小路两边是一片片梨花盛开,百花盛放的季节,这里竟然如此幽静意远。这日的刘氏身着绿衫,与梨花融为一体。看到这样的情景,王维开始吹箫,箫声婉转流畅,刘氏一头乌发轻挽,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落英与美人相得益彰。
王维尽情地吹奏,因为他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面,所以倍加珍惜;刘氏尽情地旋转。他们都忘我地享受这一刻安宁的时光,不问过往,不忧将来,完全陶醉在音乐中、爱情里。没有言语,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相互执起彼此的双手,满腹的牵挂不舍都化作无语凝噎,眼泪簌簌而下。他知道,她一定会等他衣锦还乡,她也知道,他必定不会负了自己的情意。
有一瞬间,王维也这样想着:如果两个人能不在意任何事情,一直陶醉于此,留醉与山翁又有何不可?每日里对弈、饮酒、喝茶,跟心爱的女子自己种田吃饭,相依相伴定会很是幸福,这样的生活也算完满。“式微式微,胡不归?”可是自己才刚刚十五岁,何处才是自己的归处?家中还有拳拳期盼的老母亲,自己不是孤身一人,还有四个弟弟,所以归隐的念想也只能作罢。
王维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母亲崔氏,本以为母亲会不舍得自己的远行,没想到母亲竟然一口答应下来,并没有犹豫。因为崔氏知道自己儿子的志向,她明白,风华正茂的少年不应被任何事情束缚住追梦的脚步,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实现自己的价值和理想。作为一个母亲,她愿意每天在青灯古佛前为他们诵经积德,只愿他们能在未来的路上不要迷失自我。临行这天,崔氏将王维叫到屋中,拿出了连夜赶制出的衣服与鞋袜,细密的针线能让人很快明了,曾经有无数个夜晚,崔氏曾在灯下密密地缝制着游子身上的衣衫。
她告诉王维,“这一行,一定要好好照看自己的起居。家中诸事不必挂心。能够中举固然是好事,如若此次未能成功,也不要气馁。结交朋友要谨慎,切不可一失足成千古恨。”
王维明白母亲的用意,千言万语化作重重的一个点头,他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母亲骄傲地迎接自己归来。
王维的远行游历并不是个人的行为,这在唐代有着悠久的历史。所谓宦游,顾名思义,为了“宦”而“游”,宦为入仕做官,游为游历,宦游其实质就是为了做官而外出,是古代士大夫的一种生活方式,其起源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游说诸侯国以及客卿制度。在唐代,文人在考取进士之前,很多人都喜欢如节度使幕下作为文官,像李商隐、高适等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此外,在唐代还流行着行卷制度。行卷制度常常被宦游的文人们所采用。具体做法是把自己写得自认为很精彩的诗赋写在纸上,做成卷轴的样子,进献给当时或在文坛有很高的地位,或者是当权者,如果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可,就可以推荐给当时科举考试的考官。考生在参加考试之前名气在外,自然会受到考官的青睐和肯定。唐代的很多文人都对行卷这种做法乐此不疲,著名的有杜甫,曾经在长安宦游十年,希望自己的诗文能得到当时的名士的肯定。那时身份低微的杜甫到处招人白眼,他也真正看到了人间的疾苦,发出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慨。
清晨天还未亮,启明星还挂在天上,王维出发了。带着简单的行囊和盘缠,他踏上了梦想的旅程。长安和洛阳分别是唐朝的西京和东京。两地的繁华程度可想而知,王维从蒲州出发,想去长安要途经洛阳,所以王维打算现在洛阳寻求机会,如果没能成功,王维再到长安。从蒲州到洛阳,路程并不短,经过二十几天的奔波,终于来到了洛阳。洛阳城虽不大,可是闻名遐迩的隋唐大运河途经此地,洛阳四通八达,交通便利,自然商业也就很是繁荣。
白天游览一天,王维很是疲累,晚上在客栈中就着月光喝茶读书。夜色很静,不论白日多么繁华喧嚣,到了夜晚,所有的事物都归于他们原本的样子。也是在这样的夜晚,王维结识到了自己宦游以来的第一位朋友--綦毋潜。
綦毋潜,字孝通,是江西南康人,是唐代有名的诗人,后来他的诗风与王维相近,其缘起不能不说这次的客栈相遇。
“小弟今日看见兄台举止不凡,想来也是进京赶考的秀才,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王维细细打量眼前这位公子,身材瘦削,身量偏高,身着白衣,头戴额冠,长髯及胸,看起来很是风流儒雅。赶忙作揖回答道:“不才王维,字摩诘,山西蒲州人。小弟今日初到洛阳,对这里一切都不熟悉,还望兄台多多指点。”两人细算一下年龄,綦毋潜竟年长王维九岁。
二人谈到作诗,王维拿出了自己在来洛阳路上,过秦始皇陵墓时候有感而发作的诗歌。綦毋潜十五岁是就外出游历,不但对洛阳很是熟悉,也见识到了洛阳官场中形形色色的才子,所以一看到王维的诗歌,就赞不绝口:
“贤弟的诗歌对仗工整,用典又极为贴切且不露痕迹。几笔就勾勒出始皇陵墓在荒草中的意象,简直如诗如画。后文笔锋一转,由景及人,由此及彼,抒发着‘疑是大夫哀’的历史感慨,真是佳作!”
王维淡淡微笑,二人又谈论了一会诗赋,愈发觉得相谈默契,遂为好友,相约一起畅游长安。
人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真诚的友情。深切的怀念,像幽香的小花开在深谷。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身在异乡为异客,朋友弥足珍贵。与綦毋潜的友谊,让王维每次想起都心存暖意与感激。綦毋潜是王维来到洛阳的第一个朋友,有了他的陪同,王维不再是孤身一人。结伴同游,虽然年少无知,虽然身无长物,可是那时的王维有希望,这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了。几日下来,王维对洛阳也比较熟悉了。这天,王维在綦毋潜的陪伴下去东市闲逛,两人在一处书画摊下停住了脚步。是一幅水墨风景画吸引住了两人的目光。画中,湖边的树下,一位老者在小憩,明月照在松间,天空墨蓝纯净,这让王维想到了禅宗里的坐忘。画虽简单,但画得空灵悠远,让人见而忘记尘世喧闹。这是王维最向往的美--自然之美。
王维对卖画人肃然起敬,他认真地作了个揖,开口道:“学生王维,山西太原王氏长孙,素日里最是喜欢画。看到先生大作,很是佩服,不知能否向先生请教?”
对方看王维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并未在意。每日有很多富家公子来到他的画摊前评头论足,却并非懂画之人,往往不明就里,与他们谈话也常常是鸡同鸭讲。时间久了,他也就不愿意理睬这些人了。王维知道对方当自己是无聊的纨绔子弟,不想理睬,于是越发确定对方一定在作画方面很有造诣,并且急于讨教,于是也不顾自己这样做是否失礼了。只见他铺开纸张,随手将墨泼在纸上,一会儿工夫,一幅泼墨山水画跃然于纸上。
“不才拙作,还请先生赐教”王维谦恭地说。
这时卖画人才认真打量王维,知道王维同自己一样也是喜爱自然之美的人,于是三人聊了起来。聊到兴起,卖画人邀请王维和綦毋潜到自己家中欣赏一个屏风,这屏风是他的传家之宝。
屏风有一人高,云母石制成。云母石在唐代并不算什么奢侈的物件。可贵的是,这件屏风上有一副天然山水画。说它天然石因为这画并非人为所作,而是利用云母石的自然纹理当画而成,像是天然的山泉在流动。不但珍贵难得,更是将自然美感发挥到淋漓。王维见到这副屏风,立刻诗兴大发,作下了现存王维集中最早的一首诗歌:
题友人云母障子
君家云母障,持向野庭开。
自有山泉入,非因彩画来。
卖画人很是喜欢王维送他的诗,问清王维来长安的用意后,他建议王维首先去拜见爱惜文才的岐王。
岐王是唐玄宗李隆基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李隆范,是唐睿宗的第四个儿子。武则天去世后,710年,唐睿宗复位,进封李隆范为岐王。岐王自小与玄宗亲厚,后来因为帮助唐玄宗诛杀萧至忠、窦怀贞等人,加封晋爵,一时炙手可热。让王维拜访岐王,一方面因为岐王收到唐玄宗的信任,在朝廷比较有权势;另一方面,岐王以爱好人才著称,且雅好音律,而这些恰好都是王维的优势。
可是,初到洛阳的王维还没有完全领略洛阳的风光和才气,所以他决定先留下来,一则为了游览,二则也为到长安求仕做好准备。不想这一留就是四年,王维偶尔靠着卖字画和为富家子弟写诗赚些外快,加上从家里带来的盘缠,聊以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