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最短最长的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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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上卷·树(8)

“哦,没有啊,他家不是靠我家很近吗?有次路过看见他家里不像有人的样子。”蔺子凉有些脸红地撒谎了。

是啊。古洛海景公寓的B栋和C栋只不过区区五十米的间距,是只用7秒钟的全速奔跑便可到达的距离。可是,只要蔺子凉愿意,她可以从另一条道、另一个门经过。过去的那些年,她也是这样做的。怎么会,突然就这样改变回家或出行的路呢?

蔺子凉仿佛看出来曾斗城的疑惑。

她害怕他会问她一些问题。

不管是“你喜欢我吗”,或者是“你对风间树更有感觉吧”,还是“你真的很担心他吗”。任意一个问题也许都能彻底击垮她的小心掩饰。

曾斗城涨红着脸,有些话就要脱口而出。

突然,他想到了在那个看不见光芒的夜晚,田丁见对他说的话:

“相信我,做个懂得装傻的、豁达的男人,会让你在爱情中得到更多。”

于是,再抬起头的时候,曾斗城露出了阳光般的笑脸:“放心啦,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如果真出什么问题,夏锦茗肯定会大吵大嚷来找我们算账的。”

“嗯。”确实是这样,夏锦茗那么护着自己的哥哥,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说来,风间树的这个妹妹还真是厉害呢。”

“……”曾斗城沉默不说话。

“怎么了?”

“小凉,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心底的疑惑。”曾斗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怎么了……”

“我觉得风间树和夏锦茗的关系不太一般。”曾斗城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推到小凉面前,“我觉得他们并不是兄妹。”

是一张大头贴。被剪成适合钱包里相片夹的大小。可是,这不是一般的大头贴。不是加了光膜撒了金粉的高级大头贴。

而是,笑嘻嘻的风间树。

以及。

撅着嘴吻他脸颊的夏锦茗。

“小凉?”曾斗城看见她的脸颊瞬间苍白,紧张起来,“你、你没事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蔺子凉把呼之欲出的眼泪和颤抖隐去:“喂,你好过分哦。这个从哪里弄来的啊?是不是偷翻了人家的包啊?”

“啊……我才没偷。是那天我和夏锦茗上山找木柴的时候,从她的钱包里掉出来的。我、我不知怎么就塞在裤子口袋里,忘记给她了。”

哦。

原来是随身携带的甜蜜情侣照。

“不过,也许这不代表什么吧。兄妹也可以玩亲亲的吧。”看出蔺子凉明显快要崩溃的表情,曾斗城突然觉得自己这么说,也许她会高兴起来吧。

“其实,这也不关我们什么事呢。”蔺子凉把甜汤罐推到曾斗城面前,“斗城,这个拿回家喝吧。我有点不太舒服,先回家休息了。”

然后,蔺子凉便快步跑出了约会的甜品店。

“哎……小凉……”

看着她跌跌撞撞跑远的身影,曾斗城觉得自己失败极了。

不是说装傻就能守候住幸福吗?不是说豁达就不会难过吗?

田丁见,你骗人啊。

装傻只会让事态发展到傻子也无法说服自己的地步。

豁达是让自己忍受伤心到极点仍要安慰对方的残忍。

他看着蔺子凉越跑越远,心底在想:这是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只属于两个人的约会呢?下一次再见面,会不会两人之间的所有关系,都分崩瓦解,不复存在了呢?

他终于流下眼泪。

哀悼终于无法唤醒的爱情。

8

跑。

穿着细跟凉鞋仍是跑。

喉咙仿佛火烧仍是跑。

腰间酸疼小腿酸软仍是跑。

眼泪鼻涕糊住脸很难看仍是跑。

蔺子凉沿着人不多的街道歇斯底里地跑。想借汗液蒸腾掉眼泪,却发现眼泪在海风的吹拂下,散落在她行经过的绿地和斑马线,惹出深色的斑斑点点。

终于,她跑不动了,停下来,撑住腿,大口大口地喘气。

终于哭不出来了。

就像看见甜蜜的情侣大头贴会将曾经一时冲动的吻轻易击碎。

因为安稳关系胜过露水情缘。

就像看见空无一人的屋子会将心底对于未来的期待轻易击碎。

因为现实选择说明感情并不存在。

就像奔跑会将心底的不满怀念喜欢等所有情绪轻易击碎。

因为,若即若离的爱情终于有个限度。

自尊能容忍的限度。

责任能容忍的限度。

等待能容忍的限度。

风间树,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还不会再回来。

再次见到你,我一定能把前尘往事轻易击碎,大大方方地对你微笑,说:

“嗨。好久不见。”

夏锦茗·一滴泪的距离

触不到的你,如同描画于天空的袅袅云烟。

和我相隔一千个世纪那么遥远。

却,就像站在我的面前。

如果玫瑰香氛代表甜蜜恋爱,那么苏打药水则代表苦涩无助。

如果眉开眼笑代表心生愉悦,那么双目紧闭则代表无可奈何。

如果心跳过速代表激动欢跃,那么每分钟60下则代表疲软虚弱。

如果耐克运动鞋代表活力四射,那么呼吸植入器和插在静脉中的针头则代表星云锁链,把你牢固束缚,不得动弹。

秀城D大附属医院心脏病专科,汇集全国乃至全世界第一流专家学者,是最优秀的心脏疾病专科医院之一。然而,站在走廊上低声说话的医生,语调里却充满着沉重和不确定。

“嗯,好,好的……我知道了。”一位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中年太太双眉紧锁,耐心听完了医生的叮嘱,转身走进了病房。

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原本坐在病床前一动不动的女孩转过身来,面容憔悴暗淡,仿佛经历了几天几夜不休不眠的日子。

“阿姨……”

“小茗,辛苦你了。”中年太太走近几步,轻轻抚摸女孩,也就是夏锦茗的肩膀,“这几天你几乎都没怎么睡,快点回去休息吧。”

夏锦茗完全不似前几日张狂快乐的模样,她的年轻面容中透露出来的,是一种超越自身年龄的成熟和内敛。

“没关系的阿姨,医生怎么说?”这是她目前惟一关心的事。

“唉……”中年太太微微叹息,“医生说情况有点恶化,如果再出现这种意外状况,可能会……”

她说不下去了,大滴眼泪滚落出来。

“阿姨……”夏锦茗的眼睛也红了,“树哥哥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自己讲着讲着也伤心起来,眼泪也没能忍住。

“嗯……”中年太太吸了吸鼻子,对夏锦茗说,“小茗,阿姨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嘀嗒。嘀嗒。输液管里的水滴仿佛时间沙漏,把每个人的人生从这一个河滩摆渡到另一个彼岸。

“嘀嗒,嘀嗒……噼里,啪啦……哗啦,哗啦……”

不用想也知道,下午稍微减小的雨势再一次滂沱而来。仿佛挟带着数百年不能尽兴的复仇快感,雨水在这个夏季从未正式停歇过。

从闷湿午后一直沉睡到黄昏时分。厚重的窗帘仍然没有拉开,蔺子凉并不知道外面的天光。反正也无所谓了,自己并没有打算出门,或近期都不出门,哪管窗外风或雨。

数个小时的睡眠中噩梦纠缠,让她的脑袋愈发昏沉。

睁眼即忘梦中的种种,只是隐约记得有女子的哭泣声,有愤怒的咒骂声,有尖利的呼叫声,有低沉的碎碎念。如此丰富的声音元素仿佛毛巾般绞缠在一起,越来越用力地拧,终于刨除掉多余的水份,却把双手拧到红肿疼痛。

这些纷乱的线索中,应该是有他,有她,也有他吧。

懒得去想。现在的生活中,有人已经彻底消失,有人被狠狠伤害并拒绝,有人纵然沉溺胡思乱想,却不愿承认。

蔺子凉没有开灯,屋里阴沉沉一片。她摸到搁在书柜上的手机。

当前模式:静音。

未读短信:6条。

未接来电:12个。

看都没看,蔺子凉选择按键:清空。然后,她按住关机键,很用力很用力地按住,直到手机屏幕闪过关机问候语和画面,三秒钟之后突然一闪,随即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封锁口耳鼻眼,封锁可能遇见的来源,封锁你派遣来打探的信鸽和阵雨,把感觉封锁到麻木,把幻想封锁成心灰。

可是,只要醒过来,主题词是你的所有思念,就在这十几平方米的黑暗空间,汩汩发育,直到蔓延成源泉。

“你好,这里是蔺家。请问你找谁?”蔺爸爸拿起已经响到第十一声的电话。

“喂,蔺叔叔你好,我是曾斗城。”电话终于有人接了,曾斗城对正在点单的客人说“稍等一会儿”,然后跳出海鲜档,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说话。

“斗城你好。”

“蔺叔叔,小凉没什么事吧?”曾斗城的声音很急切,“我给她打电话发短信,都完全没有回音。她在家吗?”

蔺爸爸转头看小凉的房间。

门紧闭着,没有丝毫声响地紧闭着。从午后,还是清晨,或者是前夜开始,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紧闭着,仿佛里面并没有任何人存在。

“小凉还没睡醒,她这几天挺累的。”顿了顿,粗心的蔺爸爸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她从绿野回来后,好像就一直没什么精神。”

“没、没什么的。那等她醒了我再给她打电话吧。叔叔再见。”曾斗城挂了电话。

曾斗城的脑海中,是拔足狂奔的蔺子凉。

那样瘦弱的她,那样含着眼泪的她,那样头也不回、把他狠狠甩在后面的她。

“喂,老板,点菜啦。”客人不满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

蔺爸爸挂上电话,拿起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又瞟了一眼仍然沉寂的房门,然后才说:“刚才是小凉的同学……对,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嗯,我还是得好好想想该怎样对她开口……”

“嘀嗒,嘀嗒……”淡蓝色输液管里,透明液体用两倍秒速缓慢下坠。

白色病床上的男子,依然苍白着面孔,双眉深锁,一动不动,仿佛沉堕在并不愉悦的睡梦中,却没有气力挣扎醒来。

夏锦茗依旧愣愣地坐在床边。

她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有多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无法动弹。直至手脚僵硬,眼神僵直。她想,这是个梦境吗?曾经喜欢追随的男子终于那么安静收敛地躺在自己眼前。可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这样的相处,和无法进入的梦境有什么区别?

她不敢动。这已经是太过可怕的画面,如果惊醒过来,会不会看见更加破败不堪的未来。

眼睛又湿润了。

这样湿了又干,干了又流出来,反反复复不值得擦拭。泪水在脸上划过的沟壑,是我在遇见你的那个夏天,就开始精心挖掘的吧。

“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这是两年前的夏天,风间树见到夏锦茗,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正兴高采烈搜罗话题的夏锦茗被他的一脸冷漠呛住,许久才涨红着脸,用原来十分之一的分贝说一个字:“哦。”然后转身出了病房。

夏日午后,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制冷速度永远赶不上升温速度的空调。夏锦茗孤单单坐在被太阳蒸腾到滚热的长椅上。

没有人愿意多逗留。医生或是护士,疾步跑过的推着急救车的护工,颤巍巍扶着墙寻找厕所的中年欧吉桑,谁都是视而不见地,从这条走廊上穿梭而过。

没有人看到,坐在长椅上的夏锦茗,低着头,一直流泪,一直一直默不作声地流泪。仿佛高温将汗腺和泪腺挤逼到破裂,怎么都刹不住地汩汩流泻。

哭鼻子不是因为被这个刚刚认识不到十分钟的男人凶,不是因为医院太热让人无法承受,而是怪罪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憋屈那么听话,什么都没说就自己出来了。按照自己的性格,恐怕早就奋力回击了吧。

为什么?凭什么?只是因为他是个眉目清秀的好看男子?只是因为在听她聒噪的时候他的冷淡表情?只是因为他是爸妈最好朋友的儿子?还是,还是在心底隐约对这一副苍白面孔存有怜悯同情?抑或是……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忍住了快要汹涌而出的眼泪。

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因此无法肆意。

莫名其妙受到的气,让她面对走廊的另一边墙壁一直哭到太阳沉堕于黑暗,眼袋肿胀成小山。

直到风间树的妈妈看见水分快要被蒸干的夏锦茗。

“小茗,怎么不进去呢?嗯?身体不太舒服吗?”

“没、没有。”赶紧擦拭掉脸颊上的泪水,夏锦茗摇摇头,“阿姨好。”

“外面多热啊,快点进来。”树妈妈一边推开病房门,一边示意夏锦茗。

“阿姨……”她却闪躲着不愿进去。在她的心底,终究是不想让这个陌生的男人厌恶。

“进来进来。”不由分说地,树妈妈把夏锦茗拉了进来,“哎,阿树,这是夏伯伯的……哦,他睡着了。”

病床上的风间树身子侧向靠窗的一边,一动不动,睡得很沉的样子。

“嗯,阿姨,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夏锦茗乖巧得让人心疼,“我先走了,阿姨再见。”

“哎,好吧。”树妈妈摇摇头,又帮夏锦茗把病房门推开,“我这个儿子就是……”

“谁是你儿子!”

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突兀而清醒无比的声音。

冷淡而毋庸置疑的语气。

树妈妈和夏锦茗都被吓了一跳。

“哎……”夏锦茗下意识张开口,想要发出一连串质问和谴责,却看见树妈妈的脸色不知是因为受惊吓还是尴尬,呈现出一系列戏剧性的变化。然后树妈妈撇撇嘴,摆摆手,想要尽量表现得轻松一些,仿佛这是不乖儿子和慈善母亲的正常顶嘴,虽让人无奈但总要包容。

哼,对自己的老妈都是这副态度,这个家伙真差劲。

“你是小凉最好的朋友……你要帮帮我。”萎顿的声音来自于曾斗城,“她现在,都不接我的电话。”

以为会等到安慰,没想到萧零然却“砰”地猛拍桌子,气势汹汹地诘问:“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gentel的男人,可是你这么做,实在是有失水准!”

曾斗城愣住了,本来反应就不是很快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喂,你没搞错吧?”田丁见冒火了,也不管在他的心底是否对萧零然存在某种想法,“明明是风间树脚踩两只船!你怎么还帮他说话?”

“你怎么知道风间树脚踩两只船啊?”萧零然不依不饶的。

“废话,大头贴里的两个人在kiss啊!你没听曾斗城说啊?”田丁见也越来越大声。

“kiss就代表是情侣吗?你和好朋友不会?你和家人不会?”萧零然顿了顿,继续说,“就算是女朋友,又怎么样呢?蔺子凉是你的女朋友呀,又不是风间树的。他有没有女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个男生呆住了。

田丁见自言自语:“对哦,犯不着嘛……”

“所以我说,你的动机不纯嘛。”萧零然故作轻松地说,却发现曾斗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紧绷。

是啊,蔺子凉不是自己的女朋友吗?那么,自己这样故意刺激故意试探的行为,又代表着什么呢?

是想要看到蔺子凉笑哈哈地反问:“哦?哈哈,原来是这样,那小子保密工作做得还真好耶!”

是想要看到蔺子凉哭花脸地狂叫:“好你个风间树!竟然背着我有别的女人,还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还是想要看到蔺子凉就那么讷讷地,什么也不说的,跑出他的视线,不看不听也不回应,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

如果她爱他,这个美梦,是他亲手为她打破。

如果她爱他,这个美梦,是他亲手为自己打破。

他的残忍,让真心到了不得不揭晓的时候。而她的躲避回旋,也是因为无法面对残忍推醒自己的他,再回报同样残忍的一声“对不起”吧?

他和她和他之间,曾斗城失手打破彼此小心维持的平衡。

美梦做着做着,突然就自己醒过来。

“医生,我儿子到底有没有事?”树妈妈仍是一脸焦急,数日的煎熬让她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不是说这几天应该能够脱离危险吗?怎么没醒过来呢?”

“呃,我们……很多情况……是无法预料……”经验丰富的主治医生急得满头冒汗,有点语无伦次。

然而,坐在窗前的夏锦茗,是完全听不见这样扰乱心神的对谈的,在她的耳朵思维中,只听见--

“嘀--嘀--嘀--”附和着风间树的心跳。

“嘀嗒--嘀嗒--嘀嗒--”融合进风间树的血液。

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这两种单调乏味的声音,陪伴着病床上同样呼吸很单调的风间树,以及安静守候的夏锦茗。

树哥哥,在你的心底,我一直是个聒噪又麻烦的小妹妹吧?其实我也能三个小时不说一句话,也能发四百三十六分钟的呆,也能从午后到黄昏一动都不动。

只是,你都没看到,都不知道而已。

眼前的风间树依然毫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存在感弱小得仿佛随时都会抽离这个现实世界。然而夏锦茗却并不担心,她知道此时双眉紧锁的风间树,总会眨眨睫毛,然后睡眼惺忪地醒过来,就好像做了一场漫长而又辛苦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