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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上卷·树(13)

一开始我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他想离开这里,是因为他厌恶他的母亲。连续两次企图帮他“越狱”离开,全都以失败告终。当然,这也是我意料中的失败。看得到结果的,有预谋的失败。

然后我才知道,原来让他千方百计想要离开这里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挂念汨罗城的海景风光,不是因为他心系日渐壮大的家族事业,不是因为厌恶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母亲,更不是因为想要带我远走高飞。

而是因为,你。

蔺子凉,是因为你。

“树哥哥,你在里面吗?我进来了哦。”

并没有回音,夏锦茗推门进去。

仍是意料之中的黑。

黑暗之中,仍能感受到屋里凌乱的情绪。原本干净整洁的房间混乱不堪,倒着的椅子,乱扔的衣服,白色床单胡乱地皱成一团,空气中充满污浊恶心的气味。那是混杂着酒精、灰尘,以及汗液的陈腐气息。

“树哥哥……你怎么了?”

夏锦茗跌跌撞撞冲进房间里,顺着呻吟的方向,她不小心叮叮当当地碰倒了一大堆酒瓶。隐约看见,一个又一个酒瓶,横七竖八占据了地板上大部分空间。酒瓶的中间,正是缩成一团的风间树。

“酒,给我酒……”他在嘟嘟囔囔。

“树哥哥,别喝了。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酒啊?”夏锦茗赶紧夺下他手里的酒瓶,已经空了。

“小茗……是你吗?给我酒。求求你!”

“别喝了呀,不能再喝了。”

“给我酒呀。小茗,帮帮我好不好?”他抓住她的手。

“不是我不帮你呀,而是帮不了你!”夏锦茗试图扶他起来,却不得丝毫要领,力气也不够。风间树又跌坐在地板上。

“你能帮我什么?你什么都帮不了我!”夏锦茗想要再扶他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开。

“树哥哥……”夏锦茗咬紧嘴唇,“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被那个女人发现啊?她为什么死都不肯放我回汩罗呢?”

黑暗中的夏锦茗泪流满面。

是啊,她可以心机沉重,也可以别有用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从一个卑鄙丑陋的配角,一步一步成为幕后的始作俑者?如果说一开始不情不愿地进入这个棋局,是因为要满足父母的欲念,是因为要讨好树妈妈的欢心。那么,如今自己一次又一次亲手导演的这一场场日升月落的戏,究竟是为了证明对于长辈的忠心,还是为了骗取风间树的信任和喜爱?还是想用阴谋来彻底掌控别人的喜怒哀乐,来证明向来受制于他人的自己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无论出于哪一种目的,夏锦茗都用这一次次自作聪明的把戏,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

你是个卑鄙的刽子手。

不,你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刽子手更卑鄙,更残忍。

风间树想要站起来,摇摇晃晃差点扑到夏锦茗身上。

夏锦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

不要靠近我。

不要依赖我。

不要相信我。

树哥哥,是我这么残忍地,一次又一次骗了你,一次又一次粉碎你的梦想。把你从逃出生天的云端,狠狠抛向坚硬无情的土地。

对不起。

看着你这么伤心,我却无能为力。

“小凉……小凉……我想你。”

扑了个空的风间树趴在床沿,因为酒精的效力,他终于变得安静,沉堕进梦乡。

也许只有在那里,他才是自由而快乐的。

不要问我为什么他会一直在梦中叫着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

我也没有问过他。我只知道,在汩罗城,有一个叫“小凉”的女孩子,让风间树神魂颠倒,魂牵梦萦。我只知道,在汩罗城,有一个叫“小凉”的女孩子,是风间树想要挣脱一切,抛弃一切的惟一理由。

谁知道呢?

也许是某一年,你们自己也不知道在哪条街道,曾经一见钟情;也许是上辈子,你们彼此恩爱终不能厮守,于是约好今生再相聚;也许是梦境中,你们愉快嬉戏快乐无比。

总之,在曾经的某一刻,你们的脑电波,那么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从此胶着,不离不弃。

我多么,羡慕你。

我决定,从此不再伤害他。

再也不。

绝对不。

并且,要帮助他离开。

就这么决定。

“阿姨,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在这栋老宅的会客室里,夏锦茗和树妈妈正在交谈着。

“树哥哥整日关在房里,总不是办法。你知道,空气那么糟糕,他又不允许别人打开窗户,拉开窗帘,这对他的康复太不利了。”

“可是,那你说怎么办呢?”树妈妈叹了一口气,“你也看到了,那么多人都看不住这小子,总是一有机会就想往汩罗跑。多亏每次都有你帮我通风报信啊。”

“对了,阿姨,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夏锦茗问,“为什么树哥哥一直想回去,你们都不允许呢?他本来不是一直在那里生活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你不知道,在,在阿树二十岁那年,发生了一场海啸……”树妈妈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那一次,差一点……差一点要了阿树的命啊!”

顿了一顿,树妈妈似乎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地说:“都怪那个叫什么小凉的女孩子……”

小凉?

是那天醉酒的风间树嘴里念叨的小凉?

她又是是谁呢?

刚想继续问下去,树妈妈摆摆手说:“别管这些了,毕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刚才说,你有个什么建议?”

“嗯。我家在郊区有栋老房子。其实树哥哥老住在这旧城区,空气、环境都不是很好,不如,让他搬出去休养一段时间。我想,那样对他的康复会比较有利吧。”

“可是,万一他又溜掉怎么办?我跟你说,如果他再跑回去汩罗,那有可能要了他的命呀!”

“阿姨你放心吧,那边交通很不方便的,没那么容易就溜掉的。”夏锦茗的微笑总是很有说服力,“可以安排一些人在附近的农家住下,但是别在树哥哥的视野范围内出现,如果他起了疑心,反而对他的心情没什么好处。谁喜欢整天被监视着呢。”

见树妈妈还是有些犹疑,夏锦茗扬扬手里的手机:“放心吧,阿姨,我会每天跟你汇报树哥哥的情况,就像以前一样。”

后来?

后来的事,我想你都知道了吧。

在郊外农庄小住养身的风间树,终于在一个夜晚消失不见。

我为他准备好行李,安排好汽车,预订好机票。

在那个夏天即将开始的夜晚,送他离开。

临上车的时候,风间树拍拍我的手说:“谢谢你,小茗。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

我摇摇头,笑着对他说:“不客气,树哥哥。希望你这次去,能够找到你的那个小凉。”

风间树愣住了:“我对你提到过她?”

我仍旧摇头:“你的脸上写着你热爱的那个女孩的名字,全世界的人都看得见。”

车子启动了,我想风间树并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他满脸狐疑若有所思地离开了秀城。

去寻找他苦苦思念的幸福。

“你太过分了!”

“啪”的一声,树妈妈给夏锦茗狠狠一记耳光。夏锦茗吃不住她的力气,跌坐在老宅客厅的地毯上。

“我正要找你算账,你竟然还敢搞这样的事情来骗我!”树妈妈甩了一张报纸在夏锦茗面前。

“夏氏企业宣告破产倒闭,总裁夫妇神秘失踪”。

触目惊心的标题。

夏锦茗赶紧拿起报纸,几乎是颤抖着读完一整版新闻。

“曾经在房地产行业获利无数的夏氏企业一夜之间宣告破产……据知情人士透露,近年来,夏氏企业连续数次投资失败,不仅欠下银行巨额贷款,公司内部也管理混乱,多名决策高层人员均被竞争对手网罗……破产消息一经证实,夏氏企业旗下员工以及与之有密切合作往来的企业负责人将其大厦团团包围,却始终不见夏氏夫妇……经由出入境调查部门证实,夏氏夫妇早前已将全部剩余财产转移到国外某银行,并搭乘昨天深夜的班机离开我国……据悉,夏氏夫妇的惟一生女仍在国内,且为著名船坞制造业大亨风间集团长孙的准未婚妻……经由破产一案遭受牵连的多位受害者表示,他们将运用法律武器索赔到底……那么,究竟是父债女还,还是由风间集团接手,为夏氏集团偿清债务,请继续关注本报的跟踪报道……”

白纸黑字。

眼见为实。

人证物证俱在。

亲爱的爸爸妈妈。

竟然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夏氏企业已经病入膏肓无法医治。原来你们所谓的“强强联合”不过是“栽赃嫁祸”。原来你们早已打算把我抛弃,把我变成将债务转移到别的家族的一根救命绳索。

我,不会让你们这么做。

下定了决心,夏锦茗抬起头来,看着树妈妈眼睛,一字一句坚定地说:“放心吧,不会让你们承担的,我会走。”

“哼,笑话!想走?怎么可能!”树妈妈的威严完全不可抗拒,“你现在走,外面的媒体会怎么报道?势利公婆落井下石赶走尚未进门的媳妇?还是风间家族搞垮夏氏企业人财两空?你必须留下来。”

顿了一顿,她继续说:“而且,永远地留下来。”

“那你究竟想怎样?”夏锦茗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羞辱,眼泪涌出眼眶。

“你放心,这点债务我们还是承担得起,多养你一个闲人当然更不在话下。”树妈妈的高傲不可一世,“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看到,我们风间家族是多么地重情重义。我会想办法,让风间树娶你进门。虽然我知道,他根本一点都不爱你。”

“不,不要……不要这样对待树哥哥,不要……”夏锦茗的精神防线已经全线崩溃,瘫软在地上泣不成声。

“已经由不得你了。从此以后,你必须为你和你父母的嚣张行为,付出你的自由作为代价。”树妈妈摆摆手,“我累了,你快点收拾东西,去汩罗吧,去照顾好我的儿子。有任何情况,都必须向我汇报。”

在这个广袤的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凭借着自己的聪明、美色、权势、才能、运气……就以为能任意主宰别人的生活、悲喜,甚至生死。他们的精神结界破坏性极强,残忍而坚不可摧。

就好像飞扬跋扈的树妈妈,就好像自私自利的父母,就好像自作聪明的自己。

但其实,这样的人才是最愚蠢的。

因为,没有人会自愿生活在这种人的身边。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会感觉自己被危险包围,都想迫不及待地逃出掌控。只要有任何机会,他们身边的人都会毫不留恋地选择离开。

他们的身边,终将空空如也,什么都无法留下。

惟有爱,才能让人心悦诚服地留在身边,不离不弃。

“小凉,我的故事讲完了。”

夏锦茗叹一口气,转过头看着身边的蔺子凉。

“很没劲,很无聊吧?”

泪流满面的蔺子凉一个劲地摇头,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不,小茗。不是这样的。”

“虽然有很多问题,仍旧没有答案。”经历了如此多事情的夏锦茗看起来就像个姐姐般,“但是小凉,我知道,你是幸运的。对于女人来说,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被一个人如此深刻地爱着,还要幸福美好了。”

“小茗,对不起。我误会了你。”蔺子凉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一种快要被抽空的痛感,能量在源源不断地从某个黑洞中流失殆尽。太过于悲伤的情绪,让她快要窒息。

“不要说对不起,傻瓜。如果你能得到真正的幸福,那别人所遭受的所有伤害和痛苦,都是值得的。”

“可是,可是小茗,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吧?你不是说,他有最后的话想要你告诉我?他究竟怎么了?”

“我不打算告诉你了,你自己问他吧。”夏锦茗站起身,拍拍因为潮湿而黏腻在衣服上的细软白沙,“小凉,飞机抵达汩罗之前,我给风间树发了邮件。我告诉他,他请求我帮他的最后一个忙,我无法办到。所以我想,他一定会很快赶来的吧。”

“可是,不是有很多保镖看着他吗?他怎么来得了?”

“小凉,如果有一个人,他的心里是如此地爱着另一个人。这种情感,超越了生死,跨越了距离,你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恐惧和退缩吗?”

“请相信,终会有那么一个人,会为你排山倒海,破空而来。”

请相信吧。

那个为你排山倒海,破空而来的人。

终于会掩藏掉风尘仆仆的疲累,故作轻松地在你面前臭屁一句--“哈哈,我来了。想我了没呀?”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该走了。”夏锦茗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儿?”蔺子凉转过身。

看见身后立着的男孩子,两个女孩都愣住了。

面前的这个男孩子面孔苍白,显然在到达这里之前经过了远距离快速度的奔跑。

他的头发被汗水濡湿,他的嘴唇因为紧张微微发颤,他的眼睛因为激动而飘忽闪烁。

他知道自己应该故作轻松。

但是,他仍然无法拿捏得当他的声线。

他听到自己干涩颤抖的声音:

“小凉、锦茗。是我……”

我有时会想,老天究竟要我们承受多少痛苦,才能让我们变成一副骄傲满满、百毒不侵的大人模样。

有时也会想,我所不小心遗落的那些动人情节,会不会有人由始至终都呵护备至,从不遗弃。

甚至会怀疑,在我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见的地方,会不会有人和我一样,重复着无言的悲伤。

我曾以为,应该没有人会像我一样。

需要依靠满满当当的回忆,才能继续悲伤蔓延的生活。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小凉、锦茗。是我……”

眼前立着的男子,是曾斗城。

“斗城哥哥。”这是夏锦茗的招呼。

“你怎么来了?”这是蔺子凉的疑问。

喜欢的人站在面前,却完全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甚至,还有些厌恶的情绪。无论是谁,面对这样的窘况,都会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吧。

“我……”

其实也该习惯了吧。

不止一次,不止一种方式。

蔺子凉告诉过他。

“对你没感觉。”

“我不喜欢你。”

“我们做朋友。”

“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

“请不要再找我。”

“不想见到你。”

“讨厌你。”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的关系,一步步到了今天的地步?

然而,有些话,仍是要说出来。

你可以埋怨我不懂相处技巧,埋怨我不会察言观色,埋怨我不知耍弄心机。

你可以面无表情,冷漠待我。

我仍然要把,不管你愿不愿意听的那些话,通通对你说。

调整一下呼吸,曾斗城对蔺子凉说:“是蔺叔叔给我打的电话,他很着急。”

蔺子凉冷冷地垂下眼睑:“着急,应该不会吧。他现在,正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之中吧。况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呀。”

“小凉,你别那么任性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很少看见曾斗城这么大声说话。

“那又是怎样?你对我们家的事又能了解多少?”蔺子凉有些害怕,她怕从曾斗城的口中,又一次听到让她无法承受的真相。

曾斗城,我说不想见你,并不是因为真的讨厌你。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竟然很害怕你。

我害怕你一次又一次,用真实世界里的残忍,彻底摧毁我所剩无几的梦境。

“小凉姐,别这样。”夏锦茗拍拍她的背,“我知道,有时候真相会让人难以接受,但别害怕,勇敢面对。”

“小凉,你一直对很多事情都有误会,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懂得如何面对。比如,我上次跟你说的,还有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情。你不应该逃避,不应该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知道真相,你可以让我闭嘴,让我离开,永远生活在自己的美好想象中。”

蔺子凉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她在不断地说服自己要理性。

好吧,如果说最坏的事情就是让我原来生活的世界粉身碎骨,让我原来相信的、坚持的通通幻灭。

那就让最坏的事情,通通都到来吧。

“曾斗城,你说吧。”

暗黑天空中的浓厚云朵翻涌伴随着湿润冰凉的大风,从天海相连处滚滚而来。

“从前有一个女孩子,她拥有最幸福的生活,她的父母都非常宠爱她,照顾她,一直到她十一岁那年。就在那年,她的母亲在出差途中,爱上了一个外国男子。不顾任何人的反对和劝告,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里,离开了她的家,离开了她的丈夫和女儿。从此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你说的是我?”蔺子凉的声音微小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