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而迷惘的神情盘踞在Takki的脸上。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居然会着魔般尾随那个好似马上就会散成一地碎片的身影而来。
享受他的关心是被爱的人才有的福利,她姒非微如今算什么呢?
Takki的眼睛不断变换着风云,千变万化的背后,不变的是黯然销魂的意味。
最后挣扎出一声叹息。
为了一根刺,她曾向自己哭喊,如今,戴着荆冠,她却一声都没有呻吟。
“袖子掀起来。”
姒非微焉有不照做的道理。
Takki皱眉看着她的胳膊。由于吊了太久的威亚,她的胳膊已经肿了,严重些的地方已经被钢丝勒出了伤痕。
他皱眉,姒非微的关节似乎比常人肿胀得多:“你的手肘怎么变形成这样了?”
“哦,这和吊威亚没关系,呃……”姒非微发现再解释下去就漏嘴了,因此又倔强地闭上了嘴。
Takki也未听出特别之处,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驱散脸上最后一丝茫然:“这就是你的苦肉计?你的目的?”
“算是吧。”姒非微苦笑,“惨不惨,难不难看?这样,你的气,有消了些吗?”
Takki的目光顿时变得像在看一个蠢货:“跟个尸体一样挂了一整天,就为这样?你神经病吗?”
“我只能想到这样的笨办法啊……”姒非微有些涩涩,笑容中悲哀更浓,“我的时间不多了……啊,我是说,我在剧组的时间……”
她就要走了?Takki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
姒非微的目光随之下移,看到了他握在手中的纯净水和一叠纸巾。
发现了对方正在打量他手中的东西,Takki泄愤一样拧开瓶子对着树林里的花花草草灌溉起来:“不是给你的!”
话一出口便意识到此地无银三百两,Takki恼羞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过孩子气。
姒非微呆愣地看着对方闹着别扭,不知从何问起,眼睛却傻傻地湿亮了。
也许是撒够了气,Takki把半瓶水和纸巾朝她丢过去。
看着姒非微用水清洗伤口,他艰难地把话逼出来:“我是不会……为那天晚上的事,道歉的!绝对不会!”
忽然跳转的话题叫姒非微一愣:“不、不用的……本来就是我、我在寻求你的原谅啊……对不起,当初,我……”
“住口!”
好容易彼此间的气氛好转些,姒非微没想到Takki突然又爆发了惊人的怒气。
他像是被触了逆鳞的龙,朝着她嘶吼:“别提当初!你根本不知道!根本不知道你把我害成什么样子!”
不给姒非微再度开口的机会,Takki大步离开,徒留姒非微石像一样站着一动不动。
也不知愣了多久,低缓如大提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还好吧……”
姒非微惊惶地回头,竟是Min!他隐没在身后的夜色里,无声无息得如攀爬在树上的藤,亦不晓得他在附近看了多久。
对上姒非微闪过慌乱的眼神,Min有些无辜地举起手中的保温壶:“我是给你们送夜宵的。”
他将保温壶放到姒非微手上:“说起来,你大概会生气--其实,我已经从樱小姐那里听说了,你是Takki那小子的高中同学。不过我想,你们的关系应该比同学更进一步吧,我从来没有看过Takki会对着女生失控成这样……”
姒非微吃惊地微微张开了嘴。
Min凝视着她:“所以,我算是比别人更了解你们关系的人吧?如果有什么话不能和别人说的,如果信得过我的话……”
皎皎空中孤月一轮,淡淡的冷光,如同一颗孤单的心。
月色涂抹在姒非微的脸上,眼睛里清冷地透着寂寞,连身姿都站成一树忧郁。
见对方一时答不了话,Min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道:“今天辛苦了。”今天先到此为止吧,他转身决定离开。
“那个--没错……我跟他曾经是一对恋人。可是,是我,是我对不起清歌的,当初是我抛弃他的……”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姒非微拉住Min的衣角,开口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两人果然曾是恋人的事实时,Min的笑还是有些勉强:“为什么?你们应该是彼此喜欢的吧。”即使现在,或许依然如此。
“分手的原因……”姒非微抬起头来仰望天空。
我害怕。
害怕两个人走下去,时间会让一切锈蚀。
那些陈年旧事,那些旧时烟花,那些曾倾情付出的一切,如果有了人分担,是不是可以从记忆里活过来……不,它们最终只会变成落寞的尘埃……
屏幕上,一对璧人手拉手走过青梅竹马的时光,演绎一段青涩恋情。
电视机前,一个白领模样的女子满脸问号地看着自己一贯娴静的表妹突然冲着沙发垫子使出了“迷踪拳”。
“非微,发什么颠?”
姒非微“哼”了一声,把脸埋进垫子里装鸵鸟。
随着“世纪美少年”选拔的深入,大浪里淘出的最后的金子们,进入了最终的淘汰赛,而节目的收视率更是节节高升。除了每周赛事改为现场直播,各种围绕选手进行的包装也更为多元化。
清歌是告诉过自己,今天的对决赛中,会有拍摄好的宣传小短片播出,但他没告诉自己,这是他和另一个选秀节目的人气女生一起拍摄的。
除了“世纪美少年”,姒非微知道还有好几档选秀节目也非常火热。为了彼此扩大影响,各档节目的人气选手互相客串是常有的事。
可她就是很生气,气清歌居然敢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和那个女生扮演一对亲密恋人。更可恨的是,这对金童玉女居然般配得叫人哑口无言!
表姐莫名其妙地看着躺在地上挺尸的表妹又恨恨地拍了一下地板。
“对了,还没听你说过呢,你喜欢哪个选手?”表姐指着屏幕上“世纪美少年”闪过的预告片,八卦地问道。
“那就,白清歌吧……蛮、蛮喜欢的……”姒非微有些怯怯地抬头,红着脸迟疑了一下。当初所说的“指着屏幕告诉别人这是我男朋友”的勇气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对了,我听说有选手是你们学校的,难道就是他?”
“嗯。”
“你和他熟不?”表姐两眼顿时放出女流氓特有的幽绿的光。
“不同班……没说过话。”
表姐立马蔫了:“唉,好可惜,你要是在他出名前跟他来一段就好了。”
“什么叫来一段嘛……”姒非微嗫嚅,脸更红了。
“装纯吧你!甲醇!甲醇!”表姐嬉笑着捏她的脸,“可惜现在他已经出名了,没念想,没希望了。而且这些选手将来都要和幕后的经纪公司签约的,你们学校的庙太小供不起他这尊佛的,这个白清歌将来八成会转学的。你没机会了……”
转学?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清歌提起过?
姒非微霎时愣了,一颗心直往冰窟里坠。
自从“世纪美少年”进入激烈的全国赛,所有选手进入节目组开始封闭训练后,她和白清歌的联系便越来越少了。别说什么情切切的专属热线,就连短信也日渐稀少了。
姒非微一直说服自己要理解白清歌。
她知道,选歌、练舞、彩排,操练到凌晨三四点是常事,此外清歌还要出很多很多的外景,天南地北地跑。她不敢给他打电话,怕他正在做什么正事,或者正在补眠,她怎么忍心去打扰他宝贵的休息时间呢?
她只有安静地守着,等他召唤,只有把无尽的话,浓缩成每晚一条两条干巴巴的问候短信。
每次短消息发送出去之后,姒非微又忍不住每隔两三分钟便看一次手机。而在漫长的等待中,她的乖宝宝生物钟便会自动生效,让她迷迷糊糊睡去。清晨醒来,便看到手机上显示着短信图标。看发送时间,正是黎明最寂静的时分。
他们之间,就好像黑夜和白天,相隔一线,却总是无法交错。
大多数时候,姒非微会安慰自己,清歌也是怕扰了自己的清梦。每天夜里,她将沉重的脑袋搁在床头,反复看着那些短信,在每一个方格字上流连不已,揣测着背后的那缕温情。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们要分开。
转学转学转学……
教学楼一隅的学生会会议室里,姒非微正呆呆地对着笔记本鬼画符,三魂七魄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白清歌……”
忽然间,三个字敏锐地钻进姒非微的耳朵。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她惊讶地偷瞥了一眼不远处说话的两个女生--没想到在学生会例会开始前的私聊里,竟然也能听到有关清歌的讨论。
“听说三班有个姓萧的女生自称是白清歌的女朋友!天啊,是不是真的?”说话的是学生会的会计,一个扎着马尾的可爱女生。
谁?我才是正牌!!姒非微愤愤地停下笔。
然而,与愤怒同来的,还有一丝慌乱--那些因为距离和分离带来的不安在顷刻间挣扎着破土而出了。
有那么一瞬,姒非微甚至真的怀疑,清歌是否真的在与其他女生来往?
“怎么可能,你听那个臆想狂胡说八道!她在做白日梦吧!”
一直以严肃干练形象示人的学习部长大声驳斥了会计,没想到她也在看选秀节目。
没错,清歌不可能是那种不专一的人,姒非微羞愧地低下头。竟然要别人的反驳,才平复了自己忐忑的心情,她这是怎么了。
“我早就把白清歌的人际关系排查得清清楚楚了哦,那个姓萧的连话都没有跟白清歌说过。除非她有特异功能,能用脑电波跟白清歌交流。”学习部长又说道,“白清歌绝对不可能有女朋友,最起码,那个女生不在我们学校。”
“也可能他和某个女生把关系藏掖着,私下偷偷见面吧?”
姒非微的笔跌在了桌上,咕噜噜地滚。
可以叫马尾会计半仙吗?姒非微大窘,把脸藏到文件后,竖起耳朵继续偷听她们的对话。
“确实有这种可能,如此说来那个姓萧的女生也排除不了嫌疑了?”想到此,学习部长烦躁地转笔,“你干吗那么想白清歌和姓萧的是那种关系?”
“谁想了!呸呸呸,那女生丑死了,哪一点配得上白清歌?”
“哼,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学习部长撇嘴,顿了顿说道,“现在白清歌算是大红特红了,将来肯定要进娱乐圈。就算那个女生是个大美女,也铁定会被甩,因为他们已经完、全、不、配、了!”
姒非微愣愣地望向她们。
一股寒气直冲脑门,掌心变得冰冷黏湿。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人也都已经抬起头看着她们,显然对聊天的话题很有加入的兴趣,姒非微的失常倒没有人注意到。
学习部长抱胸,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你见过哪个娱乐圈的明星,他的恋人或者绯闻对象是自己高中同学的?”
马尾会计皱眉思索了半晌:“……有,孙燕姿。”
“喂喂,这对八百年前就分手了好不好?”学习部长不屑地摆摆手,“所以啦,这就更加印证了我的理论--没人对这些明星在学生时代就开始的恋情看好的。难为孙燕姿的EXBF,在粉丝的‘软饭’声中撑了这么久。”
“不排除有感情很好的吧。”旁边有人插话道。
“我也觉得会分。”外联部部长也加入了谈话,他一挺没肌肉的小胸,“男人的心思当然男人比较了解了。”
男人?众人不屑地俯视着学生会最矮的豆丁。
外联部长哼了一声,自动过滤大家嫌弃的目光,碎碎念道:“娱乐圈是什么地方,纸醉金迷啊。进了这个圈子就像打开了阿里巴巴宝藏的门,滚出一堆堆的金钱和美人。”
……哗哗哗,口水擦擦。他继续说道:“只要一方入了这个圈子,再好的情侣也撑不了多久的。见识过纸醉金迷的世界后,谁还会在乎穿着校服傻兮兮的小女朋友?你看着好了,白清歌现在参加选秀节目红了,基本不到学校来。接下来就是签约,转学。再然后就是‘从此萧郎是路人’……”
“说得好像自己是圈内人似的,吹吧你就。”周围的人纷纷伸手玩小豆丁的脑袋。
“才不是,我这分析的是‘人性’好不好--”他跳脚。
四周的人更来劲地调戏起这颗蹦跳的豆子来。
嘻嘻哈哈中,话题便跑题了。反正,在看客眼里,该伤脑筋的是白清歌和他未必存在的女友,他们局外人只需要八卦一场便够了。
一旁寂静的角落里,姒非微十指深深插进丝滑如缎的黑发中,颓然垂下头,表情隐在了发丝后。
……大家都说我们会分开。
连申辩和出头的机会都没有,她就这样被大众判了死刑。
午后阳光透过树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痕迹,炽热无声,却绝非宁静。
期待了许久的电话终于在那天晚上响起。
久违的昵称闪亮在夜里,姒非微飞速抓起手机,爽朗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絮叨了一会儿自己封闭训练的情况,白清歌笑着说道:“喂,非微,下礼拜我要荣、归、故、里!”
“被淘汰了?”姒非微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心底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拜托别乌鸦嘴!是回校,我要回校一趟!”
原以为对方会有惊喜的表示,毕竟两人实在太久没有见面了,谁知姒非微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白清歌只好一个人继续兴奋地说下去:“是班主任封老夫子强烈要求的,说如果我不来期中考,期末就把我给留级了,所以我只好先请假回来一趟。喂喂,要不你帮我补习,好不好?”
姒非微叹了一口气,莫名地有火气上来:“补什么呀,你这个学期开学后就几乎没来上过课了,一天两天你以为能速成?”
听着对方那硬邦邦的声音,白清歌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
补习不过是想更多地享受二人世界的一个借口,这个笨蛋难道一点也听不出来?
白清歌肚子里也有火暗暗地升起,两人草草地晚安告别。
切断通话,姒非微忽然蹦跳上床呼啦啦地翻滚了两圈。
说她一点不期待谁都知道是假的。姒非微趴在床上,窃笑着在记事本上圈出白清歌回来的日期。
她看着红色的字迹,不由自主地摆动双腿哼起歌来。
可是谁都没想到,白清歌的返校如同袭来的热带风暴,把学校搅了个天翻地覆。正如一开始谁也不曾预料到,低调的白清歌会在上亿人的瞩目中,从全国最红的比赛中脱颖而出,成为势不可挡的超新星。
白清歌“荣归故里”的那一天,他进入教师办公室后,办公室外的走廊上,一丛丛全都是好奇的脑袋,连老师们都探头探脑地进来看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当白清歌被他的班主任封老夫子教训完毕,从办公室放出来时,外面汹涌的人潮吓了他一大跳。
几个老友吼着“让让让”才抢救出了他这个宝贝,而不知从哪里来的护卫队队员们叉腰凶巴巴地对着发花痴的女生大吼:“不许给清歌同学添麻烦,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这才止住了白清歌被人围观加偶尔咸猪手偷袭的惨况。
白清歌和朋友们一路小跑朝教室去,就在此时,早发觉了他行踪的姒非微热切地冲下楼来。
过道转弯的那一瞬,低头抬头间,幽深的双眸,两人欲说还休的眼神交错而过。
看到白清歌身旁的朋友,姒非微下意识地退站到一边。
擦肩而过的时候,白清歌的朋友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转而对白清歌耳语:“喂喂,大美人姒非微呀。我说,她是不是在看你?靠,她是不是也看上你了。”
白清歌一个肘击顶他的肺,装傻道:“就楼梯口那个女生?她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姒非微?”
“现在最大名鼎鼎的是你才对!”对方捶了他一拳,“你小子别装模作样了!分明就是美得不轻。”
有些被看破了心事的恼怒,白清歌忍不住哼了一声,孩子气地偏过头。
他忽然想起昨晚姒非微对自己的冷淡来,故意用身后人也能听到的音量,冷硬地说道:“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白清歌自然没有发觉,在他的身后,姒非微愕然地张大了眼睛。
无力的挫折感顿时在心底蔓延,姒非微愣了一会儿,低垂着头,一步一步向着教室挪去。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短信声,姒非微心弦一动。
果然,熟悉的昵称,熟悉的笑脸,让她松了一口气。
“放学后,老地方见。”
“那我帮你补习吧。”
回复完这条短信,姒非微握着手机在无人的角落掩嘴窃窃地笑开了,幸福的感觉就像湖心的波纹圈圈扩大开来--
我要,借你的耳朵,说很多很多的话。借你的臂弯,把那些不知从何而起的不安,变成遇到热水的糖,消弭在你温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