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甲辰,门人徐珊建虎溪精舍于辰州,祀先生。精舍在府城隆兴寺之北。师昔还自龙场,与门人冀元亨、蒋信、唐愈贤等讲学于龙兴寺,使静坐密室,悟见心体。是年,珊为辰同知,请于当道,与诸同志大作祠宇、置赡田。邹守益为作《精舍记》,罗洪先作《性道堂记》。又有见江亭、玉芝亭、鸥鹭轩,珊与其弟杨珂俱多题志。
二十七年戊申八月,万安同志建云兴书院,祀先生。
书院在白云山麓,前对芙蓉峰,幕下秀出如圭,大江横其下。同志朱衡、刘道、刘弼、刘岘、王舜韶、吴文惠、刘中虚等迎予讲学于精修观,诸生在座者百五十人有奇。晚游城烟,见民居井落,邑屋华丽。洪曰:“民庶且富,而诸君敷教之勤若此,可谓礼义之乡矣。”衡曰:“是城四十年前犹为赤土耳。”问之。曰:“南、赣峒贼,流劫无常,妻女相率而泣曰:‘贼来曷避,惟一死可恃耳。’师来,荡平诸峒,百姓始得筑城生聚,乃有今日,皆师之赐也。”洪嘉叹不已。乃谓曰:“沐师德泽之深若此,南来郡邑,俱有祠祀,何是地独无?”众皆蹙然曰:“有志未遂耳。”乃责洪作疏纠材。是夕来相助者盈二百金。举人周贤宣作文祀土,众役并兴。中遭异议,止之。至嘉靖甲子,衡为尚书,贤宣为方伯,与太仆卿刘悫复完书业,祭祀规制大备,名曰:“云兴书院”云。
九月,门人陈大伦建明经书院于韶,祀先生。
书院在府城。先是同门知府郑骝作明经馆,与诸生课业,倡明师学。至是大伦守韶,因更建书院,立师位,与陈白沙先生并祀。是月,洪谒甘泉湛先生,逾庾岭,与诸生邓鲁、骆尧知、胡直、王城、刘应奎、钟大宾、魏良佐、潘槐、莫如德、张昂等六十三人谒师祠,相与人南华二贤阁,与邓鲁、胡直等共阐师说。至隆庆己巳,知府李渭大修祠宇,集诸生与黄城等身证道要,师教复振。
二十九年庚戌正月,吏部主事史际建嘉义书院于溧阳,祀先生。
书院在溧阳救荒淹。史际因岁青,筑淹塘以活饥民,塘成而建书院于上。延四方同志讲会,馆谷之。籍其田之所入,以备一邑饥荒,名曰“嘉义”,钦玉音也。际与吕光洵议延洪主教事。乃先币聘,越三年,兹来定盟。是月,同志周贤宣、赵大河、诸生彭若思、彭适、袁端化、王襞、徐大经、陈三谟等数十人,际率子侄史继源、继志、史铨、史珂、史继书、继辰、致詹,偕吾子婿叶迈、郑安元、钱应度、应量、应礼、应乐定期来会,常不下百余人。立师与甘泉湛先生位,春秋奉祀。
《天成篇》揭嘉义堂示诸生曰:“吾人与万物混处于天地之中,为天地万物之宰者,非吾身乎?其能以宰乎天地万物者,非吾心乎?心何以能宰天地万物也?天地万物有声矣,而为之辨其声者谁欤?天地万物有色矣,而为之辨其色者谁欤?天地万物有味矣,而为之辨其味者谁欤?天地万物有变化矣,而神明其变化者谁欤?是天地万物之声非声也,由吾心听,斯有声也;天地万物之色非色也,由吾心视,斯有色也;天地万物之味非味也,由吾心尝,斯有味也;天地万物之变化非变化也,由吾心神明之,斯有变化也:然则天地万物也,非吾心则弗灵矣。吾心之灵毁,则声、色、味,变化不得而见矣。声、色、味变化不可见,则天地万物亦几乎息矣。故曰:‘人者,天地之心,万物之灵也,所以主宰乎天地万物者也。’吾心为天地万物之灵者,非吾能灵之也。吾一人之视,其色若是矣,凡天下之有目者,同是明也;一人之听,其声若是矣,凡天下之有耳者,同是聪也;一人之尝,其味若是矣,凡天下之有口者,同是嗜也;一人之思虑,其变化若是矣,凡天下之有心知者,同是神明也。匪徒天下为然也,凡前乎千百世已上,其耳目同,其口同,其心知同,无弗同也;后乎千百世已下,其耳目同,其口同,其心知同,亦无弗同也。然则明非吾之目也,天视之也;聪非吾之耳也,天听之也;嗜非吾之口也,天尝之也;变化非吾之心知也,天神明之也。故目以天视,则尽乎明矣;耳以天听,则竭乎听乎;口以天尝,则不爽乎嗜矣;思虑以天动,则通乎神明矣。天作之,天成之,不参以人,是之谓天能,是之谓天地万物之灵。
吾心为天地万物之灵,惟圣人为能全之,非圣人能全之也,夫人之所同也。圣人之视色与吾目同矣,而目能不引于色者,率天视也;圣人之听声与吾耳同矣,而耳能不蔽于声者,率天听也;圣人之嗜味与吾口同矣,而口能不爽于味者,率天尝也;圣人之思虑与吾心知同矣,而心知不乱于思虑者,通神明也。吾目不引于色,以全吾明焉,与圣人同其视也;吾耳不蔽于声,以全吾聪焉,与圣人同其听也;吾口不爽于味,以全吾嗜焉,与圣人同其尝也;吾心知不乱于思虑,以全吾神明焉,与圣人同其变化也。故曰:“圣人可学而至,谓吾心之灵与圣人同也。然则非学圣人也,能自率吾天也。”
吾心之灵与圣人同,圣人能全之,学者求全焉。然则何以为功耶?有要焉,不可以支求也。吾目蔽于色矣,而后求去焉,非所以全明也;吾耳蔽于声矣,而后求克焉,非所以全聪也;吾口爽于味矣,而后求复焉,非所以全嗜也;吾心知乱于思虑矣,而后求止焉,非所以全神明也。灵也者,心之本体也,性之德也,百体之会也;彻动静,通物我,亘古今,无时乎弗灵,无时乎或间者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皆自率是灵以通百物,勿使间于欲焉已矣。其功虽不同,其灵未尝不一也。吾率吾灵而发之于目焉,自辨乎色而不引乎色,所以全明也;发之于耳焉,自辨乎声而不蔽乎声,所以全聪也;发之于口焉,自辨乎味而不爽乎味,所以全嗜也;发之于思虑焉,万感万应,不动声臭,而其灵常寂大者,立而百体通,所以全神明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必率是灵而无间于欲焉,是天作之,人复之,是之谓天成,是之谓致知之学。”
增刻先生《朱子晚年定论》。《朱子定论》,师门所刻止一卷,今洪增录二卷,共三卷,际令其孙致詹梓刻于书院。
重刻先生《山东甲子乡试录》。《山东甲子乡试录》皆出师手笔,同门张峰判应天府,欲番刻于嘉义书院,得吾师继子正宪氏原本刻之。
四月,门人吕怀等建大同楼于新泉精舍,设师像,合讲会。
精舍在南畿崇礼街。初,史际师甘泉先生,筑室买田为馆谷之资。是年,怀与李遂、刘起宗、何迁、余胤绪、吕光洵、欧阳塾、欧阳瑜、王与槐、陆光祖、庞嵩、林烈及诸生数十人,建楼于精舍,设师与甘泉像为讲会。会毕,退坐昧昧室,默对终夕而别。是月,洪送王正亿人胄监。至金山,遂人金陵趋会焉。何迁时为吏部文选司郎中,偕四司同僚邀余登报恩寺塔,坐第一层,问曰:“闻师门禁学者静坐,虑学者偏静沦枯槁也,似也。今学者初入门,此心久濡俗习,沦浃肤髓,若不使求密室,耳目与物无所睹闻,澄思绝虑,深入玄漠,何时得见真面目乎?师门亦尝言之,假此一段以补小学之功。又云:‘心罹疾痼,如镜面斑垢,必先磨去,明体乃见,然后可使一尘不容。’今禁此一法,恐令人终无所入。”洪对曰:“师门未尝禁学者静坐,亦未尝立静坐法以入人。”曰:“舍此有何法可入?”曰:“只教致良知。良知即是真面目。良知明,自能辨是与非,自能时静时动,不偏于静。”曰:“何言师门不禁静坐?”曰:“程门叹学者静坐为善学,师门亦然。但见得良知头脑明白,更求静处精炼,使全体著察,一滓不留;又在事上精炼,使全体著察,一念不欺。此正见吾体动而无动,静而无静,时动时静,不见其端,为阴为阳,莫知其始:斯之谓动静皆定之学。”曰:“偏于求静,终不可与入道乎?”曰:“离喜怒哀乐以求中,必非未发之中;离仁敬孝慈以求止,必非缉熙之止;离视听言动以求仁,必非天下归仁之仁。是动静有间矣,非合内合外,故不可与语入道。”曰:“师门亦有二教乎?”曰:“师尝言之矣,‘吾讲学亦尝误人,今较来较去,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众皆起而叹曰:“致知则存乎心悟,致知焉尽矣!”下塔,由画廊指《真武流形图》曰:“观此亦可以证儒佛之辩。”众皆曰:“何如?”曰:“真武山中久坐,无得,欲弃去。感老妪磨针之喻,复入山中二十年,遂成至道。今若画《尧流形图》,必从克明峻德,亲九族,以至协和万邦;画《舜流形图》,必从舜往于田,自耕稼陶渔,以至七十载陟方;又何时得在金碧山水中枯坐二三十年,而后可以成道耶?”诸友大笑而别。
三十年辛亥,巡按贵州监察御史赵锦建阳明祠于龙场。
龙场旧有龙冈书院,师所手植也。至是锦建祠三楹于书院北,旁翼两序,前为门,仍题曰“龙冈书院”,周垣缭之,奠师位于中堂。巡抚都御史张鹗翼、廉使张尧年、参政万虞恺、提学副使谢东山,共举祠祀。罗洪先撰《祠碑记》。记略曰:“予尝考龙场之事,于先生之学有大辨焉。夫所谓良知云者,本之孩童固有,而不假于学虑,虽匹夫匹妇之愚,固与圣人无异也。乃先生自叙,则谓困于龙场三年,而后得之。固有不易者,则何以哉?今夫发育之功,天地之所固有也。然天地不常有其功,一气之敛,闭而成冬,风露之撼薄,霜霰之严凝,陨积摧败,生意萧然,其可谓寂莫而枯槁矣。郁极而轧,雷霆奋焉。百蛰启,群草茁,氤氲动荡于宇宙之间者,则向之风霰为之也。是故藏不深则化不速,蓄不固则致不远,屈伸剥复之际,天地且不违,而况于人乎?先生以豪杰之才,振迅雄伟,脱屣于故常,于是一变而为文章,再变而为气节。当其倡言于逆瑾蛊政之时,挞之朝而不悔,其忧思恳款,意气激烈,议论铿訇,真足以凌驾一时而托名后世,岂不快哉!及其摈斥流离,而于万里绝域,荒烟深箐,狸鼯豺虎之区,形影孑立,朝夕惴惴,既无一可骋者;而且疾病之与居,瘴疠之与亲,情迫于中,忘之有不能,势限于外,去之有不可,辗转烦瞀,以需动忍之益,盖吾之一身已非吾有,而又何有于吾身之外。至于是,而后如大梦之醒,强者柔,浮者实,凡平日所挟以自快者,不惟不可以常恃,而实足以增吾之机械,盗吾之聪明。其块然而生,块然而死,与吾独存而未始加损者,则固有之良知也。然则先生之学,出之而愈张,晦之而愈光。鼓舞天下之人至于今日不怠者,非雷霆之震,前日之龙场,其风霰也哉?嗟乎!今之言良知者,莫不曰固有固有。问其致知之功,任其固有焉耳,亦尝于枯槁寂寞而求之乎?所谓盗聪明、增机械者,亦尝有辨于中否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岂有待于人乎?”
三十一年壬子,提督南赣都御史张烜建复阳明王公祠于郁孤山。
祠在赣州郁孤台前,濂溪祠之后。嘉靖初年,军卫百姓思师恩德不已,百姓乃纠材建祠于郁孤台,以虔尸祝。军卫官兵建祠于学宫右,塑像设祀,俱有成式。继后异议者,移郁孤祠像于报功祠后,湫隘慢亵,军民怀忿。至是,署兵备佥事沈谧访询其故,父老子弟相与涕泣申告。谧谒师像,为之泫然出涕。报功祠旧有赡田米三十八石,见供春秋二祭。郁孤祠则取诸赣县,均平银两。乃具申军门。
烜如其议,修葺二祠,迎师像于郁孤台,庙貌严饰,焕然一新。军卫有司各申虔祝,父老子弟岁腊骏奔。烜作记,立石纪事。
师自征三浰,山寇尽平。即日班师,立法定制。令赣属县俱立社学,以宣风教。城中立五社学,东曰义泉书院,南曰正蒙书院,西曰富安收院书,又西曰镇宁书院,北曰龙池书院。选生儒行义表俗者,立为教读。选子弟秀颖者,分入书院,教之歌诗习礼,申以孝悌,导之礼让。未期月而民心不变,革奸宄而化善良。市廛之民皆知服长衣,叉手拱揖而歌诵之声溢于委巷。浸浸乎三代之遗风矣。继后异议者尽堕成规,而五院为强暴者私据,礼乐之教息矣。至是,谧询士民之情,罪逐僭据,修举废坠,五社之学复完。慎选教读子弟而淬砺之,风教复兴,渢渢乎如师在日矣。
建复阳明王公祠于南安。
南安青龙铺,师所属纩之地也,士民哀号哭泣,相与建祠于学宫之右。岁时父老子弟奔走祝奠,有司即为崇祀,庙貌宏丽。后为京师流言,承奉风旨者,遂迁祠于委巷,隘陋污秽,人心不堪。谧与有司师生议,复旧址原制,楼五楹,前门五楹,取委巷祠址之值于民助。完工作,具申军门。
烜从之。自是师祠与圣庙并垂不朽矣。
三十二年癸丑,江西佥事沈谧修复阳明王公祠于信丰县。
按谧《虔南公移录》曰:“赣州府所属十一县,俱有前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阳明王公祠,巍然并存。盖因前院功业文章,足以匡时而华国;谋猷军旅,足以御暴而捍灾。南、赣士民咸思慕之。歌颂功德,久而不衰,尚有谈及而下泪者。本县原有祠堂,后有塞门什主者,废为宴憩之所,是诚何心哉!为此仰本县官史照牌事例,限三日内即查究清理,仍为洒扫立主,因旧为新。不惟一邑师生故老,得以俱兴瞻仰之私,而凡过信丰之墟者,咸得以尽展拜俎豆之礼。古人所谓爱礼存羊,礼失求野之意,即是可见矣。”时谧署南赣兵备事,故云。
三月,改建王公祠于南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