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杀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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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官保从师攻书史世成得病在膏肓

话说王世成,又生了一个儿子,好不快活。前两年,为因行中生意清淡,想要招接客商来,以便行中生意热闹些些。不料近来几年,时运不佳。出门做生意,总是不利。勿是折本,就是路遇强人匪类。总而言之,时运不好起来。不拘大小事情,干起来总是难以讨好。不如安分守己,听天由命,倒是一个大道理。而且一个好计策,最善最妙的事。这光阴易过,日月如梭。不觉不知,王官保已长成七岁,金定女儿已是八岁。姊弟二人,俱生得眉清目秀,体态惊人。王世成同妻子徐氏两人,爱如珍宝。一日世成与徐氏说道:“我儿官保,今年已是七岁。而且身体长成,我想总要与他请一个先生,读读书才是道理。”徐氏道:“这个真是大事,你必须赶紧去请,不要迟误。”世成道:“这个自然。”

次日清早起身,梳洗已毕,吃过了早膳,便移步出门走走。刚刚走到南门城门口,就遇着一个朋友,也是住在他家里一条巷内。姓侯名朗亭,也是做那六陈生意,乃是同行业的朋友。二人一见要好得极,各问近日寒温。侯朗亭道:“世成兄,你真好福气。昨日看见令郎生的品貌非凡,将来大起来,定然大有神色,乃是一个富贵之相。”世成答道:“托福,托福。想为人之道却不容易,生下儿女,也不知用去多多少少的心机不瞒你说,小儿今年已经七岁,想要与他请先生读书,所以今日出来打听打听。看那里有好好的先生?”那侯朗亭说道:“吓、吓、吓,世成兄这件事,却是不难。早两天未曾与你叙谈以至。你若知道,此地有一位钱正林先生,他是如皋县人,乃是一个有名的饱学秀才。现在周乡宦家,请馆多年。他家的少少爷,去年县考是个案首。刘家相公的儿也是从他读书,去年也是在前十名里头。这个先生,真是有本事的。我家第二个儿子,去年附进去从他。每每我在家里的时候,盘问盘问。我家二小儿的文理,觉乎比前道,在那赵先生手里读的时候,实在是大不相同。竟把他教了一年,这门道就进了。目今你家令郎要破学,在我看起来,还是咐到周府上,到钱先生馆里去得好。”王世成道:“承教,承教。今日你不说起,我那里晓得。待我就去会会他,看他肯不肯?侯兄请了。少晌你到我行里,坐坐谈谈。我在行等候。”

说罢二人各自走散。王世成即到周府上,去见了钱正林先生。谈及小儿官保咐学的意思,钱正林一口应承。世成回家对徐氏说:“先生请着了,馆在周家书房里。先生姓钱,他是如皋县人,秀才先生。”徐氏听说,喜悦心怀。就与丈夫说:“你去择一个好日子,送他上学去。”世成道:“这个自然。”即忙就选了好日。备了香烛,写了门生帖子。又是自己的名帖,又封了一封贽金。叫了行中的一个出店司务来,叫他拿了拜帖匣,以及红毡毯、香烛等类先走。随后世成父子一同走到周府上,钱正林看见这个小官保,十分欢喜。即便点起香烛来,先拜了孔夫子,然后拜见钱先生。世成也走上来给先生作揖。先生即便与他起个学名,就叫王有仁。

那世成就辞别先生转回家里,徐氏连忙问道:“官保坐在那里?先生见了他可欢喜。”世成说:“官保坐在先生面前桌子上,先生见了他十分欢喜。即便与他取了一个学名,叫有仁。先生待他定然是好的,况且同学的学生,也有六七个,都是斯斯文文的。还有这周家房子,是真真不小。这书房在花亭隔壁,那书房天井里,是种得四时花草。一走进去,兰花扑面香气迎人。书房里面,摆设几件的古董玩器。四壁中挂的是名人书画。下沿是一带玻璃长窗,长窗槛外,朱漆栏杆,上席是孔子坐位,左边一架自鸣钟叮当响亮。右边是一方着衣镜明光透目。红木搁几还用象牙镶。紫檀靠椅,周身金丝披。书柜内万卷文章堆积,文具中百种图书储存。桩桩件件,雅趣亲时。这地方不要说坐在里面读书,就是我今日走进去,这一刻时辰,也不舍得走出来的。”徐氏一听丈夫说的这般那般都好,非凡雅趣。他就喜笑颜开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官保儿子,到有运气的。这么样儿好书馆,真是难得寻着的。”

二人言谈已毕。辰光易过,不觉日将西沉,寒鸟阵阵归林。村舍人家夜火。王有仁放学归来,先拜家堂祖先。然后来拜爹娘。聪明伶俐自幼生成,世成夫妇好不喜悦心头。光阴迅速,又是寒冬时节。那日世成似觉身子疲倦,怕冷头晕。自己想道:“莫非过于色欲,以至身体疲乏。就对徐氏道:“我今日身体有些不舒齐,不高兴出门去。”徐氏道:“丈夫,你是这两天,因其时近年节,向人家催讨账目,也是辛苦的。不如且在家里,养息两天,再去归账不迟。”世成道:“这个事务,乃是惯常之事。况且不甚劳苦,何至于身子,今日这样儿难过呵!”徐氏道:“你不如在床上去睡睡,安息安息。”世成连叫几声呵呀!呵呀!口中吐出鲜血红,随身倒在床上好象眼目晕花,头眩心跳,身子发抖,止不住喊叫连天。那徐氏一时急的手足无措,惊慌无主。就去烧了一碗茶汤,与他吃。

走到门前,看看有仁可要放学回来?如其放学回家,叫他去请先生看看。望了一会,只见有仁来了。便走上前来叫道:“母亲你站在门首做什么?”徐氏道:“我儿你不晓得,为娘的一时急杀。为因你父亲早晨起来,就叫头眩疲倦,身子怕冷。我只认到他是连日辛苦,便叫他不要出去,在家里安歇安歇。谁知他霎时间吐出血来,那鲜泼泼的血,吐了几碗。现在叫他在床上睡睡。看他身体在那发抖,止不住的在那里喊叫哩。”有仁听见母亲这样说,连忙跑到里面去,走到房中叫一声:“爹爹你怎样儿不好过?孩儿在学堂里不晓得。适才听见母亲说,爹爹不好过,孩儿来迟了。”世成看见他儿子站在他面前,两泪汪汪,在那里问他,就说:“为父的今日有些不好过,不要紧的。你不要急,我明日就好了。”就伸出手来,一把捏住有仁的手。叫声:“好儿子,你去吃饭,吃过了饭,你与我到行里去,叫那个刘司务到家里来。你不要讲我有毛病,只说我家爹爹请你到家里去哩。叫他就来,你叫过了他,你就仍到学堂里去。不要登在家里,要你用心读书就是了。”有仁听见爹爹吩咐,即连声答应。

那徐氏也立在旁边,听见就到厨房里去烧与他那有仁吃饭,岂知那有仁晓得父亲有病,他那里吃得下饭。总是两泪汪汪,心中愁急。徐氏叫声“好儿子,你不要着急得这等样子。爹爹叫你到行中,去叫那刘司务来,你总要吃饱了饭好去。”徐氏劝他吃饱些,那有仁那得下咽,勉强吃了一碗饭。便说道:“母亲,你去看看爹爹,我到行里去了。”说罢,即便往外边就走。这个小官官,年纪虽小,到有志气。他晓得爹爹有病,他就满面愁容。可见得是天生聪明伶俐。

少停一刻,那刘司务来了。世成便叫:“刘司务,你与我到三条巷,去请先生。”就叫徐氏拿了二百青蚨,封了一个请封。付与刘司务去请冯柏年医生来看病。那冯先生一乘小轿,即刻就到。世成想要自己走出客堂,与他方脉,但心中虽恨,而身体实在来不得。三番两次,只是挣扒不起。徐氏看他这个样子,便说道:“丈夫,你不要起来,待我去叫先生,到房里来看就是了。”连忙走到客堂,叫一声“先生,请你到房里来罢。”那先生就跟之徐氏,走到房里。世成连声答应道:“冯先生费神与我方方脉看。因为今日早晨有些身子怕冷,忽而间头眩心跳,随即吐了两口血。”即将病原向冯先生一说。冯先生点头道是,就去坐在床沿之上,与他方脉。岂知左弦中软弱无定,右弦中细数滞软。看他面色如黄纸。舌苔中滞边红。而且张开嘴来,有一阵宿气难闻。便说道:“尊驾这个病症,不要看得轻。皆为色欲过度,以伤内脏,其病之根已久。不过现下时值冬令,阳生以致由内而攻,是呕吐鲜血。在于我看起来,药力难治。小弟不敢开方胡乱。望为早请高明。”就是这句话,立起身来,便往外面就走,上轿去了。

徐氏看见先生,如此说话。连那药方也不肯开一个,更加着急。世成被先生看过之后,似乎劳神。等先生一走,他心中也是着急。那眼睛前一黑,头上一晕,竟就咬紧牙关,晕将过去。徐氏一见,更没主张。忙叫金定女儿“你快快走到学堂里处,叫兄弟来家。你说爹爹不好,母亲叫你快快家里去。”金定奉了母亲的命,即忙走到学堂里,去叫兄弟来家。那有仁听见母亲来叫,就去对先生说道:“我家爹爹有些病痛不安,我家母亲叫姊姊来,叫我回家去,料想总是有什么事情。”先生道:“你同姊姊家去是了。倘以你家父亲,明日仍是不好过,你可以暂为放学一两天,在家里服侍服侍父亲,才是道理。”王有仁听见先生吩咐,就收拾好了书包。同姊姊回家去。

一到家里,即忙走到房中。叫了一声:“母亲”说道:“爹爹现下可好过点儿?”徐氏道:“你不要作声,要低低的说话。你爹爹因为先生来看过,那先生说这毛病甚重,不敢开方。叫我们再请高明。所以你爹爹听见先生这么说,他心中一急,在那里发晕。已经半个时辰,还未曾苏醒。倘以别人说话声高,恐怕他要嫌烦。故而我们说话,总要低低,声气不能高。”有仁听见母亲这样的讲,他心中又是一吓。说道:“这便怎处?待孩儿到床上去看看摸摸他看。”有仁就到床沿一看,见父亲身体一动,两目睁开。就叫一声:“好儿子,你回来了?”有仁道:“爹爹,孩儿回来了。”他就伸手到父亲胸前一摸,摸到心口之处,竟然手都摆不上去。他父亲心跳如击,盍盍不停。看他面上颜色,黄而又灰,神气全无。眼睛睁而复闭。有仁一看如此光景,又是两眼泪汪,说不出的苦。叫声:“母亲,何爹爹这样毛病,连先生都不肯开方。如何是好?”正在讲论,天色已晚。有仁道:“今日天晚,也来不及。待我明日早晨,去别一位先生来看。”一夜无话。

不过母子三人,坐在床沿上,看了世成一夜。见他全无神思,说话都说不动,叹气都嫌吃力。王有仁等到天明,对母亲说:“今日不要去叫刘司务去请,待我自己去请罢。徐氏就封好了一个封筒,交与有仁。有仁在母亲手中接了封筒,往外就走。他走到西门小板桥街上,去请余树堂先生。即忙回家伺候。少时那余先生来了,仍请到他房内去看。那余先生方脉以后,就说道:“这个毛病着实沉重,但病根已久,入于膏肓,确是难用药力。待我开了一个方子,且吃吃看。倘这药方对与不对,我也不敢胡乱医治。明日不必来请我,我也不敢来看。你家快快要去请高明,不可迟误。”那余先生说罢,便开了一个药方,即便起身去了。

王有仁将这药方拿到药店内中,去撮了一帖。那药店内的先生,也与他父亲是认识的。即向王有仁说道:“我看这药方上面写的脉案,十分沉重。而且还有邪祟,故而药力难效。你回去向你家母亲说,那药店里的先生说的。这个脉案上面写道,有些邪祟。必须要请一个巫婆,看看香头,斋斋祖先才好。”王有仁道:“多蒙老伯伯指教我。我回去向母亲说道其由是了。”就作了一个揖,取了药。来家向母亲道,那药店里先生,如长如短,这么样儿说,要请一位巫婆,来家看看香头,祭祭祖先才好。徐氏听见有仁这样说,忽而将身立起道:“我聪明一世,朦一时。把你这句话提醒,真是不差,不差。待我明日去请个巫婆婆来问问仙是何如道理?”当日无话。

徐氏将药煎好,拿与丈夫吃,看他总是精神恍惚,说话糊涂。心中实在着急。但是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到了次日,他就请了一个巫婆婆来家,烧香点烛,口内喃喃,就说道:“固有前世冤鬼,此事我们是做不到的。总要请一位吃长素的和尚,叫他念一千遍金刚经来与我。我就拿了这金刚经,就可以退去鬼祟。若无这个金刚经,总不能退得这个鬼去。现在你们天天早晨点香烛,晚上又要点香烛,还要化纸锭。斋祭他三天三夜,等那金刚经念好,我再送了他出去,那时就太平了。你家当家的大爷,毛病也就渐渐儿好起来了。”说罢竟自去了。他说歇去三天再来送退。徐氏听见巫婆婆这么样,说得有理,十分相信。就叫王有仁,“你去请香烛来,拿一副香烛,去到天齐庙里去烧烧香。求求菩萨,请他们那一位师父,念一千遍金刚经。对他说,我家三天之内要用的。务必就要与我们念好,如要多少念经的钱,自然依数付来就是了。你在菩萨面前,许个愿心。菩萨保佑,爹爹病体好了。自己到庙里来,烧香还愿。务必要诚心祷告,就去就来。”有仁奉了母亲之命,去买了些香烛,忙去到堂前点了一付。又到家堂祖先面前烧了一付。他就手中拿了一副香烛,往天齐庙里去烧香。走进庙门,到了大殿。便有香火道人,来接他手中香烛,与他在菩萨面前点将起来。有仁跪在蒲团之上,连连叩头。口内说道:“菩萨保佑我父亲病体好了,待他自己到庙里来,烧香还愿。万望菩萨,大慈大悲,保佑父亲病体快快儿好起来。”

说罢,又叩了多少头。爬起来对香火道人道:“你们师父在那里?烦你与我请他出来,我有话讲。”那香火道人道:“我家师父,他是忙的很哩。他那里有工夫,与你这小孩子说话。要么我们小师父,不知他有工夫么。待我请他出来,到底你有什么事情,要请师父,你可好对我讲讲看。”有仁道:“不是别事,因为我爹爹有病,要请你家师父念金刚经一千遍。所以要请师父出,对于他讲。”那香火道:“你要念金刚经,何必要请我家师父。就是我家纳云小师父,他是样样经都会念的。不要说你要金刚经,就是银刚经他也会念的。我去请他出来可好了?”有仁一想:原来这个老师父请他不肯,就是这纳云小师父也不妨。只要他会得念经就是了。便向香火道人道:“就是小师父你去请他来好也。”那香火问得明白,即忙走进。向纳云道:“小师父,小师父。大殿上有一个孩子,他说要请你念经。你快快出去,会会他,看他怎样儿的讲。”

那小纳云随了香火道人走出来,一见原来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我想想看,呀呀,知道了,知道了。你这孩子莫不是,就在这巷子里面的王世成的儿子么?”有仁道:“正是。”纳云道:“有什么事情,你讲讲看。”有仁就说要念金刚经一千遍,为因父亲有病在床,要念这经来,要送退鬼祟之用。要多少经钱,我就去拿来与你。不过在这三天内要的,不能迟误的。那小纳云道:“不要讲多少钱,这是小事。我与你家父亲,也是认得的。何必讲钱。到是但不知这经,还是在庙里面念的;还是到你家里来念的?你这小官人可曾问问明白么?”有仁心中一想:“母亲只说要念一千〔遍〕金刚经”他也到未曾说起,在那里念的。所以呆了半晌说在庙念也不好,倘说到家里去念也不好。故而口中一顿,一时回答不出。那纳云道:“小官人你且回家去罢。看到底在那里念?你去问明白再来,对我讲。”有仁一想,不差。便说:“小师父你且等一等,我到家中去问了母亲。说到那里去念,我就回你的话,可好么?”说了匆匆往外回家去,问母亲。要知后来情节,须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