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皇帝陛下要回宫,站在大门口与童伯道别,我挽着童伯的胳膊与他挥手,“陛下一路好走,有空来我家玩啊!”
皇帝陛下凤眸微眯,显然有些有悦:“你不跟朕回宫?”
我笑微微点点头:“草民蒙陛下眷顾,专程送草民回家,草民感激不尽!”站在那里欣赏他渐黑的脸色。
童伯火上浇油:“多谢陛下送我家小郎回家,老奴感激不尽!”
他一步跨过来,我正欲往童伯身后躲,他已经一把从我腰间把钱袋拽了过去。我伸出手去就要抢过来,却在他凛冽的目光里缩了回来,眼睁睁看着他打开钱袋,从里面挑挑捡捡,找了个约莫五两的银锞子递了过来,“钱花光了就回宫来吧。”
我忿忿瞪着他:“陛下真是小气抠门到令朝臣们都要笑掉大牙了。”伸出手去接,却落了个空,他手一缩又将五两的收回了自己怀里,在钱袋里再挑挑捡捡,又扒拉出了一块约二两重的银子,作势要往怀里去揣:“看来朕还是给你的太多了。”扭头问田秉清:“小田,数一百钱给姑娘,等她花完了没钱吃饭自然就会回宫了。”
三年前那次禁卫军前来,家中本就被顺手牵羊打劫一空,就算窖中有陈粮,恐怕这三年多早已发霉变质,不能吃用了。以往家中资财仅凭爹爹傣禄与历年先帝所赐,童伯独臂,生活不便,想来这三年间守着这所房子,日子颇不好过。
我拿眼神威胁田秉清:你若是真给我数出一百钱来,回宫去我保管让你没好日子过。
田秉清愁眉苦脸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才苦哈哈求我:“姑娘,您还是跟陛下回宫吧,想看童伯往后有的是时间。”
我心中暗乐,朝他眨了眨眼睛,紧盯着凤朝闻手中那二两银子,他似乎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塞进了我的手里,当着童伯的面,居然顺势在我的手心捏了一把……这只不要脸的禽兽……
“在府里住两天,要是想宫里的冰糖肘子了就快点回来。”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随身的玉佩一起塞进我手心:“拿这个回宫,可不许拿去当铺当银子花!”
陛下您真了解我!我确实有这打算。
我红着脸站在童伯身边,手里握着玉佩跟二两银子,眼睁睁看着凤朝闻登上了车,拿着今早田秉清送我的钱袋,转眼就易了主人,心中悲愤万分。正欲搀着童伯回府去哀悼一阵,却见车帘掀了起来,凤朝闻漫不经心从里面探出头来:“朕倒忘了,今日你身边没带侍候的人,一会回去我就让小田将你那四个贴身宫女与娥黄送过来,再送过来十个洒扫宫人。”
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情真意切:“陛下,草民求您了,这么多人吃饭,只有二两银子,草民家穷,养不起啊!”
开玩笑,那四名贴身宫人都是练武的女子,个顶个壮年男人的饭量,这不是逼着我早日回宫么?
在他的大笑声中,马车辚辚而去。
我一屁股朝后坐回去,顿时愁肠百结:“童伯,这可怎么办啊?”
童伯笑呵呵扶着我爬起来:“咱家粮虽没有,窖中藏酒倒不少。”
我拍拍膝上尘土,精神振奋:“临街沽酒啊,这主意好!”
童伯摇摇头:“恐怕陛下不会答应你去卖酒。”他微微一笑:“不如小郎陪两日童伯,就回宫去吧!”
我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在宫中拘了好几个月,我才进家门童伯就想赶我走……”
他立时手足无措了起来,像过去无数次安慰我一样,摸着我的脑袋:“好了好了,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陛下不来催就好。”
简直是千依百顺,我很久没享受过这种日子,顿时满足无比。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黑透,我与童伯简单弄了些饭食吃过了,正坐在院子里树下纳凉,闲谈些这三年间的见闻,大门被拍的震天响,我打开门,门外立着四个铁塔般的身子,从那四个铁塔般的身子后面钻出来个娇小的人影:“姑娘姑娘,家里有吃的没?陛下一回宫就下旨禁止我们吃饭,快要饿死了!”
远处马车之上,田秉清朝着我贼笑,遥遥拱手,径自去了。
……陛下您也太狠了,竟然来真的!
童伯盯着餐桌上五个人,四大一小的吃相,偷偷问我:“小郎,宫里的人都是这幅吃相吗?”
我头疼的看着面前风卷残云,已经吃下去两木桶饭的贴身宫女们,深深的烦恼着生计问题。照这般吃法,我的二两银子很快就会没了。
第二日里,童伯揣着我那二两银子,起了个大早,准备去买米,站在院子里盯着早起的我与身后立着的五个贴身侍女,极是奇怪:“小郎,这一大早的你不睡着,起这么早做什么?”
……我能说是愁得差点一夜没睡吗?
抬头看看远处晨曦,又是个愁人的早晨呐!我指着身后四个宫女:“她们力气大,我想着今日让她们去买米买菜。童伯只要带她们去,跟着付银子就可以了。”
童伯一行去得远了,娥黄在我身后立了许久,眼见得天光大盛,才小心道:“姑娘,不如回房再歇歇?”
我扭头盯着她,在她躲闪的目光之下悠悠道:“说吧,昨晚你们五个也一夜没睡吧?难道是吃撑了?”
她脸色涨的通红,心虚的抬头偷瞧了我一眼,又连忙低下头,紧咬着唇,终于跪了下去,连眼圈也红了:“姑娘,陛下说了,我们五个来府上的任务就是吃穷吃垮你,让你身无分文,尽快回宫!”
我……
陛下您这招太无赖了,简直有失一国之君的体统!
三年前自锦绣阁一场大火之后,渐有消息传出宫外,家中老仆渐散,国破家亡之际,唯有童伯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院子艰难度日。昨晚他与我在院子里满足的叹息:“再想不到小郎还会活着回来,我一直只当陛下哄我老头子来着。”
后来凤朝闻即位,专程来过一趟,又派了人将房子重新修缮,又送了钱粮过来。童伯虽然不知这位大齐新帝为何要执意重修前朝摄政王府邸,但他也心痛家中被毁,便欣然受了,只是钱粮却一文不留的退了回去。
等房子修好了,凤朝闻也曾来过一趟,问起为何退回钱粮,童伯说老爷已故,小郎也已经葬身大火,回不来了,他的余生只想守着这个院子过下去,能借太子殿下之手令这房子恢复旧貌,心愿已了。
凤朝闻当时虽不曾再勉强他收下钱粮,但却告诉他:“你家小郎终究会回来的!”
他说当时的陛下神情很是笃定,有时候连他也难免会心生奢望,盼着哪一日我能立在他面前。说完了这些,他再次呜呜的哭了,苍老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传出去老远,我心中一阵酸痛,这三年间他形单影只,只不知如何度日?
我当时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我说:“童伯,我会像孝敬爹爹一样孝敬您,会替您养老送终,令您余生有靠!”
现在我很为自己当时的豪言壮语而羞愧。我不但没本事挣来饭钱,还招来五个饿死鬼一般的仆人……这都叫什么事啊?
吃过早饭,看着日头高升,我招呼那四个宫人下地窖去,搬了好几坛酒出来:“安府一向不养吃白饭的闲人,今日你们想法将这些酒卖了,换些米粮银钱回来!”
爹爹窖藏的酒不少,而且年份不短,也够过日子了。
那四名宫人一脸抽搐的表情,控诉的眼神一遍遍瞧着我,娥黄迟疑的上前相劝:“姑娘,这四位姐姐都是有官衔的,怎么能临街沽酒?”
我恶狠狠瞪着她:“小丫头,你昨天也吃了不少,今天也别闲着,你声音脆甜,当街叫卖定然能招来不少人!”
她五个一脸无奈,从后院库里扒拉出个独轮手推车,将酒坛子装上了车,黑着脸相跟着往闹市去了。
我站在门口欢快挥手:“不许贱卖哦,这些酒可是年份不少!”
童伯从厨房拎出来个篮子,里面装了香烛纸钱点心等的:“小郎,既然回家了,还是去老爷坟上祭拜一下为好!”
我再想不到,能在爹爹坟头瞧见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