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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谁来恢复我的“村籍”(2)

梁雨润处理的下面两起民事案颇为典型。这位“百姓书记”因为懂得上面这个理,所以经他之手,两起分别拖了18年和32年的上访案也就迎刃而解,被在晋南大地传为美谈。

什么问题让农民最忧心?什么事对农民来说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没在农村呆过,没有干过农村工作的人,是绝对想象不出来。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在农村呆了很长时间。农民做梦都想得到的自然是土地,因为土地是他们赖于生存的基本条件,也是衡量财富的唯一尺度,几千年来中国的农民都是这样过来的。即使到了世界已经开始进入知识经济的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改革开放之父--邓小平推行的第一项政策就是满足农民们对土地的渴望,“分田到人,包产到户”使几乎贫困到边缘的中国八亿农民重新获得了解放,并且在之后的一二十年里走上了致富的道路。至今,我们中国的社会,无论在政治领域,还是科技战线,或者是教育文化界,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土地意识与经营土地的理念,一直主宰着我们的思维与行为模式。这不单是一种封建意识,把这样的土地意识简单地视为封建文化,是狭隘的。中国人的土地意识是这个农业大国与生俱来的,即使我们跟着整个世界的步伐全面实现了现代文明,也无法抹去我们对土地深厚和浓烈的感情。

过去在农村我听父辈们讲过许多很有意思的事:说有一个农民,祖辈三代一直给别人当佃农,后来到第四辈时,这户人家积存了几十块银洋,那时蒋石介的统治快要完蛋了,有些富人害怕共产党,就在逃离大陆时很便宜地将土地卖给了佃农。这家佃农趁此机会买了40多亩地。当祖辈四代第一次在属于自己的田地里干活时,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40亩地靠全家几个劳力干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些老佃农就找到这家户主,说过去我们都是佃户,现在你家有田了,可以当地主了,我们租你们几亩地种种如何?这户人家说不用,说我们自己能种。可到他们买回这40亩土地整一周年时,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过了大江,江南一带全解放了。之后紧接着便是土改,划成份。按照当时政策规定,40亩土地可以评为一户富农了。负责划成份的乡干部过去与这户人家的主人都是地主的佃农,便悄悄跑到老朋友家透消息,说你也是吃苦人家出身,买的这40多亩地也是血汗钱换来的,不易啊。可现在社会变了,按政策规定你家这么多地就该是“地富反坏分子”了,但我不忍心见到你们一家划进阶级敌人的那一边。怎么办,最好还是你们主动把土地退了,那个地主老财家不是还有个老家伙没到台湾去嘛!你们把地一还,啥事就都没啦,与我们一样都是社会主义的新主人了!老朋友走了,这户人家聚在一起商量了一宿,最后还是决定不将地退给地主家,说啥都可以不要,但这地已经是我们家的了,就不能丢掉,就是扣一顶富农帽子也不在乎。就这么着,这一家祖祖辈辈给地主当牛作马的劳动者,在土地改革后,不仅全家的40多亩地归公了,而且从此戴了30多年“阶级敌人”的帽子,害得第五代人没有一个读完初中。

另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曾经是我笔下的人物。他是一个在二三十年代就在上海与鲁迅先生等人一起笔伐蒋介石的人。抗日战争开始,他以开明地主的身份,为共产党新四军出过大力,那出家喻户晓的现代京剧《沙家浜》里,本应该也有他的身影:因为当年这批驻在沙家浜的新四军和主力部队里许多枪支弹药都是经他之手弄到的。不仅如此,他还一次又一次变卖自己祖上留下的地,为新四军筹枪筹粮筹药。到解放战争时期,他把上千亩祖上留下的地一块块变卖成共产党队伍的军用物资,最后到土改时,他仅剩下了100多亩地。可就这100多亩地,使这位革命功臣的后半辈子蒙受了奇天大耻,直到他83岁时才被摘下了“地主分子”的阶级敌人帽子。这么一位过去只会靠笔杆子革命的红色书呆子,却因为土地的缘故,使他那副文弱的身躯足足在最繁重的田野里当了50年农民。去年我回老家时才知道他不久前已去世。老人家的后人对我特别友好,因为我是第一个著文为这个革命功臣平反,并且使他的传奇事迹见于报端,广为传颂的人。

土地对中国农民来说就是命根子。

新中国成立后,土地归了国家所有。农民拥有的便仅是那块生活的宅基地。

而由于大片的土地不再属于自己,农民们便视自己的宅地是一块神圣不可侵犯的王国。农民对自家宅基地的看重,一点也不亚于我们对国家领土的重视程度。

在一个安分守己的农民面前,你无论怎么的辱骂和嘲讽他,他可能只朝你瞪一眼,或者干脆就躲得你远远的。可假如你说尽好话,又悄悄想霸占他的一寸宅基地,那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与你斗争,甚至付出生命也绝不会吝惜。

这就是中国农民对自己宅基地“奉若神明”的信仰。

但有人偏偏对这样的神圣视而不见,并粗暴地践踏。梁雨润接到的一个案子,就是关于村干部没能妥善处理好农民宅基问题,结果使那位农民上访长达18年,与村干部积怨甚深。

这个农民叫王典才,老伴叫周爱仙。他们是夏县裴介镇朱吕村人。

到裴介镇朱吕村采访时,我不由想起一个典故:晋朝名士介子推的故事。

那天梁雨润说要到一个叫裴介镇的村子去。在镇的东面,有座已经荒芜的坟墓,而坟前却树着一块高大的石碑。我走近一看:哇,原来这里便是晋文公侍臣介子推的故里!关于介子推这个人物,现在的年轻朋友可能知道得不多,但读过历史的人都会知道介子推这么个了不起的人物。在春秋战国时期,晋献公死后,儿孙们争夺王位,酿成内乱。次子重耳因受其兄排斥和后母骊姬的迫害,逃亡到了国外。途中由于连日奔波,饥寒交迫,侍臣们离的离,亡的亡,所剩无几。唯介子推等人一直护卫其左右。一日,重耳一行来到一个叫羊舍的地方,正值赤日炎炎之时,一路走来的重耳一行人困马乏,个个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公子重耳想起往日在宫中吃不尽的山珍海味,而今连粗茶淡饭也无处寻觅,不由连声唉叹,泪水涟涟。侍臣们见主子如此凄凉,很不忍心,便四处寻找食物。然而在这荒野之地,终无所获。介子推看着几近昏倒的君主,心里十分难过。他避开众人眼耳,用利刃割下自己大腿上的一块肉,然后煮成羹汤,给主子端上。重耳忽闻如此鲜美的肉味,伸手接过连声称道:“好香的野味,是哪位爱卿猎来的?”

可是众臣听主子的问话后,谁都不敢应声回答,相反一个个低头避之。重耳颇觉惊诧,他随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介子推此时正颤颤巍巍地站在那儿,脸色苍白,下衣沾满鲜血。重耳什么都明白了,上前跪在介子推面前哭道:“介爱卿,来日平定天下后,我定当报你的大恩大德。”后来,在外流亡19年的重耳回晋都继承王位,并大宴群臣,封赏随从。然而在受赏的群臣中,已是晋文公的重耳却忘了有恩于他的介子推。老臣们很不服气,便在皇上的门上挂起书帛,写道:“有龙矫矫,顷失其所。五蛇从之,同流天下。龙饥乏食,一蛇割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