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呼延赞与高怀德归至营中,道知辽将英雄,未决胜负。仁美曰:“耶律沙乃辽之骁将,汝等当慎而战之。”赞等退出。仁美入奏太宗曰:“辽兵势锐,今日之战,恐不能取胜,臣甚忧虑。”太宗曰:“朕亲临战阵,与番将一决雌雄。”八王进谏曰:“陛下当保重,自有诸将出力,不必亲犯矢石也。”太宗不听,次日,竟下命督诸将来战。
却说耶律休哥正与众将议敌宋兵之计,哨报:“宋兵倾营而来,要与元帅决一胜负。”休哥闻报,谓耶律沙曰:“大将耶律学古屯守燕地,正厄宋师之后,可令其出兵,袭宋兵后阵;吾与诸将,整兵于高粱河。”北兵刚列开阵势,望见宋兵漫川塞野而来。前锋呼延赞跑马出阵,高叫:“番将选勇者来斗。”话声未绝,北阵中耶律沙横刀而出。厉声喝曰:“宋将速退,免受擒戮。”呼延赞挺枪直取耶律沙。耶律沙抡刀来迎。两马相交,连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北将耶律奚底飞骑挥斧,从旁攻入。高怀德一马当先抵住。两下金鼓齐鸣,旌旗乱滚。
四将鏖战之间,忽宋军阵后数声炮响,如山崩海涌之势,辽将耶律学古部劲兵冲击而来。宋军正不知何处兵马,先自溃乱,阵脚团结不住。耶律休哥在将台上,望见宋阵已动,出一支生力军马,直冲其中。太宗急下令诸将护驾。潘仁美闻此消息,骤马拼死来战,正遇耶律休哥兵到,交马只一合,将仁美截于马下。郭进看见,一骑抢出,救之而还。
是时连营去远,诸将逢着敌手,战之未下,及闻太宗有难,乃各抛弃来救。太宗已单骑杀出围中,落荒望汾坝而走,被耶律休哥部将兀环奴、兀里奚二骑乘势追逼。南营杨业看见,顾诸子曰:“主上有难,何不救之?”杨延昭匹马当先,喝声:“辽蛮慢走!”兀环奴激怒,抡刀便砍。延昭挺枪迎敌。战不两合,被延昭当胸一枪,刺落马下。杀散追兵,见太宗立于坝上。延昭曰:“陛下之马何在?”太宗曰:“已被乱矢所伤,不堪骑乘。”延昭曰:“可急乘臣马,臣当步战杀出。”太宗恐延昭无马,不能胜敌,乃曰:“卿当乘马而战,吾当乘驴车而去。”延昭曰:“敌兵来得多矣,陛下速上马,宁可伤臣,望勿顾惜。”
正在危急之际,适杨七郎单骑杀入,见延昭曰:“宋兵战阵已乱,哥哥何不急保主上而走?”延昭曰:“汝以所乘马与圣上骑,吾当先杀出。”七郎扶太宗上马。延昭怒声如雷,突出重围,正被兀里奚众军拦住。延昭咬牙觑定兀里奚,一枪刺去,正中咽喉而死。绕过西营,北兵矢石交下,延昭透不得重围,恰遇杨业、高怀德、呼延赞三将冲溃杀来,救出太宗,走奔定州。此处可见杨延昭之勇。后人有诗赞之曰:
斩坚入阵救君王,敌将争迎致灭亡;
未入中朝先建绩,将军名望至今香。
潘仁美收拾残军,但见尸首相叠,血流满野,宋兵折去八九万,丧其资械不可胜计。于是,易、涿等州复归于辽。耶律休哥已获全胜,乃收军还幽州不提。
却说太宗走入定州,众将陆续都到。八王等进前拜谒。帝曰:“今日若非杨业父子力战,朕几一命难保。”八王曰:“陛下百灵相助,贼兵自不能伤。自今还当保重圣躬,不宜亲冒险地。设使诸将一时不及救应,谁为陛下计哉?”太宗点头以应。即召杨业入帐中,赏以缎帛二十匹,黄金四十两。因渭之曰:“权以赐卿,聊为相信之礼。候班师之日,再议报功。”杨业再拜受命而出。八王奏曰:“运饷不给,军士调丧,乞陛下班师还京,以慰臣民之望。”太宗从其议,即日下诏班师,以潘仁美为前队,杨业为中队,其余诸将各以所部护驾在后。旨令既下,诸将准备起发定州,望汴京而还。有诗为怔: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印,一将功成万骨枯。
大军一路无词,不日归到汴京。文武群臣朝见毕。太宗曰:“朕以幽州之辱,常悬胆以报雪。汝众臣各陈所见,为朕熟筹之。”司徒赵普与参知政事窦尚、郭贽等奏曰:“陛下以甲兵之利,府库之富,何患丑贼不灭哉!但以军士围太原已久,创痍未复,须待秋高马肥,蓄威养锐,徐图进取,未为晚也。”太宗从其议,下命宴征太原将士于崇元殿。是日,君臣尽欢而散。
次日降敕:封杨业为代州刺史兼兵马元帅之职;其长子以下,俱封代州团练使;居第于金水河边无佞宅;赐赍甚厚。群臣奏以杨业未立太功,封赐过重。帝曰:“朕以信义处人,岂可有失于臣下?”竟下命。杨业复上表,辞其众子之职。
表曰:
臣杨业稽首拜言:窃谓圣明在上,万物同春。臣僻生边鄙,赋性粗率;文不能立国,武不能定乱。蒙陛下覆载之仁,浩荡之德:赐第宅于金水之河,授敕命以代州之任。如此宏恩,使臣虽碎骨捐身,莫能效命于万一。日夜怀惧,惟思报本。臣愚蠢之子,未见寸功子朝廷,而皆得团练使之职。恩命既下,中外骇焉。臣何敢当!乞陛下以赏罚为慎,追还众子之诰,使臣得免滥受之罪,以图尽职。频思致命,不胜幸甚。
太宗览表降旨,准其所请。杨业谢恩而退,是时边警暂息,烽火不闻。太宗日与群臣在宫中,讲论治道,计议藩镇将帅,或升或调,皆得其宜。
话分两头。却说耶律休哥自胜宋师以归,颇有张大之志,萧后甚倚为重。正值萧后设宴以待文武诸臣,耶律休哥进曰:“往者以陛下福荫,出军迎敌宋师,臣仗诸将用命,杀之败觑而去。今臣欲乘宋师走归之后,人怀内惧,谨领精兵,直捣汴京,以报围困幽州之辱。乞陛下允臣所请。”萧后曰:“以卿所论,诚忠言也。只恐宋师人强马壮,未可进取。”燕王韩匡嗣曰:“臣愿与耶律将军同出兵伐宋,审机而进,自有成绩。”太后依奏降旨,以韩匡同为监军,耶律休哥为救应,耶律沙为先锋,率槽兵十万伐宋。匡嗣等受命,即日兵出幽州,望遂城进发。
时值九月天气,但见:寒风落叶秋容淡,鸿雁声悲旅思中。辽兵进发数日,始至遂城西北五十里下寨。守遂城者,宋将刘廷翰,听得辽兵骤至,与副将崔彦进、李汉琼等议曰:“辽人以主上兵败而回,乘此锐气,特来围城,将何以退之?”彦进曰:“若与之战,胜败未可知。当用诡计,竖起降旗,诱其入内擒之,可一鼓而成功也。”廷翰曰:“此计固妙,但恐其有疑,不纳我等降如何?”汉琼曰:“先以粮饷进之,彼见我情之真,决无不纳。”廷翰大喜,即遣人入燕营中济饷请降。韩匡嗣曰:“汝主来降,将何为信?”差人曰:“先献钱粮与元帅,充军饷之用,然后率众纳款。”匡嗣信而允之。耶律休哥进曰:“宋军气势不弱,今未交锋而请降,此诱我之计也。元帅宜整军待之,勿信其言。”匡嗣曰:“彼以粮饷与我,岂有不真?”遂不听休哥之谏。
次日,兵泊城下。廷翰得差人回报之语,即整点军马,令崔彦进率马军一万,屯城东门,待辽兵入城后,斫破其营。彦进领兵去了。又唤李汉琼领步兵一万,屯城西门,敌人若到,放上闸桥,乘势擒之。汉琼亦领命而行。廷翰分遣已定,自率劲卒,密出南门,作救应之兵。
李汉琼智胜番将 杨令公大破辽兵
却说韩匡嗣遣人缉探动静。回报:宋人大开西门,并无只骑来往。匡嗣不信,自率轻兵来看,首先进入壕堑,见吊桥装点齐备。燕护骑尉刘雄武进前谏曰:“元帅不可轻人,适望城中,隐隐似有刀兵之状,若不亟退,堕其计矣。”匡嗣猛省曰:“汝之言是也。”即令后军慢进。忽门闸边数声炮响,如天翻地塌之势。李汉琼引步军抽起壕闸,当先杀出。韩匡嗣大惊,勒马便走。汉琼提刀追来。辽将刘雄武奋勇迎敌。二骑相交,战不数合,被汉琼一刀劈于乌下。宋兵竞进。
辽兵大败,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耶律沙一骑飞来,保救匡嗣,杀向旧营。崔彦进引马军斩坚而入,正遇耶律沙交锋。耶律沙见宋兵势大,不敢恋战,拼死与匡嗣夺围走奔易州。彦进掩兵追击。辽师拔营而逃,遗弃辎重殆尽。刘廷翰从城南绕进,与彦进等合兵追赶。独耶律休哥以中军力战不迟。廷翰乃收军还城。休哥引残军回见匡嗣,言宋兵太甚,一时无策,可亟转幽州,再作商议。匡嗣忧惧无已,只得率众归奏萧后。
萧后闻知败兵折将之由,急召耶律休哥问曰:“出师未逢大敌,如何便致丧败?”休哥以宋人用诈计相诱奏知。后曰:“军中有汝在,何不参其议?”休哥曰:“臣亦曾谏,匡嗣以臣所料太过,乃至误遭奸计也。”后大怒,下旨斩韩匡嗣,以正国法。耶律沙等力救曰:“匡嗣之罪,本不容辞,念其为先帝之臣,乞陛下赦之。”后怒稍解,乃削其官职,黜退为民。下令着耶律休哥为主帅,耶律斜轸为监军,再统十万精兵,伐宋报仇。旨令既下,休哥等克日出师。
忽哨马报入遂城。刘廷翰集诸将议曰:“辽兵乘锐而来,要与我等死战,只宜坚守;一面谴人申报朝廷,待救兵一至,而后议战,则破辽兵如拾草芥耳。”众人遵今,各分门而守,按兵不出。
是时汴京已有边报奏入:“近日宋辽鏖战,宋师大胜。”君臣正在议论间,忽奏:“辽兵又犯遂城,乞发援兵相济。”太宗闻奏,谓众臣曰:“遂城乃幽燕之咽喉,辽兵既出,势所必争。若使遂城有失,则泽、潞二州亦不可守。谁领兵救之?”杨光美进曰:“杨业父子,常欲立功,以报陛下。若委之以此任,破燕师必矣。”太宗依其议,即授杨业幽州兵马使,部兵五万,前救遂城。业得命,欣然而行,令长子杨渊平监领余军;自率延德、延昭,克日兵离汴京,望遂城进发。来到赤冈下寨,隔遂城不远,先使人报知城中。刘廷翰知是杨业来救,大喜,召诸将议曰:“杨业世之虎将,辽兵非其敌也。汝等但整饬器械相应。”彦进等各去整备。不提。
却说杨业部父子之兵,于平原旷野,排开阵势。忽见一彪军,旌旗蔽日,尘土漫天。杨业出阵视之:一员大将,唇青面黑,耳大眼睁,乃耶律沙也,横刀勒马问曰:“来将是谁?先报姓名。”杨业笑曰:“无端逆贼,妄生边衅。今日救死且不暇,尚敢问吾大名哉?”耶律沙顾谓军中曰:“谁先出马,挫宋师一阵?”言未罢,骑将刘黑达应声而出,纵马舞刀,直取杨业。杨业正待亲战,五郎杨延德一骑飞出,抡斧抵住交锋。两下呐喊,二将鏖战。刚刚战到第七个回合,延德卖个破绽,转马绕阵而走。黑达要建首功,骤马追来,马尾相接,延德绰起利斧,回马当面一劈,将黑达连头带盔,劈落马下而死。
番将耶律胜纵骑提刀,要来报仇。杨延昭挺枪迎战。两马相交,杀做一团。延昭奋枪一刺,耶律胜翻鞍落马,血溅尘埃。正是:
阵上番官拼性命,征场宋将显威风。
杨业见二子战胜,驱动后军,冲入北阵。耶律沙舞刀力战,不能抵敌,跑马望中军逃走。杨业一骑,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番兵大乱,死者无数。刘廷翰开了西门,引兵抄出。耶律斜轸拔寨走奔瓦桥关。廷翰与杨业合兵进击,杀得番兵尸首相叠,血荡成河,得其辎重衣甲极多。
杨业既获全胜,驻师遂城之南,与诸将议曰:“辽将走据瓦桥关。我当乘此锐气,剿灭番兵。”刘廷翰曰:“耶律休哥智勇之将,今既远遁,元帅暂且息兵遂城,审机而进。”杨业曰:“兵贵先声,使敌人不暇为谋,此取胜之道也。公等勿虑,只管进兵。”诸将得令,直杀奔瓦桥关,扬旗鼓噪,列阵于黑水东南,兵势甚盛。
是时耶律休哥等,听知宋师长驱而来,与耶律斜咎议曰:“杨家父子,真劲敌,杀我将如斩瓜切菜,无人敢当。今来攻围瓦桥关,只可据守,不可与战;待彼粮食将尽,而后战之,可雪前耻矣。”斜珍然其议,下令诸将,协力坚守关口,按甲不出。宋师乘势攻击,关上矢石交下,人不能近,惟远远啖围而已。一连攻打十数日,不能成功。
杨业亲引数十骑,出关审视地理。远望靠左一带,尽是草冈,乃辽将屯粮之所;右边通黑水,番兵皆据岸而营。杨业看了一遭,入军中召刘廷翰议曰:“贼兵坚守不出,其志将待我食尽,而为攻袭之计。乘今北风夜作,寒冬天气,关左草木焦枯,若用火攻之计,可破此关也。”廷翰曰:“令公之论,与小将暗合,惟虑耶律休哥测破。”业曰:“吾自有智伏之。”即令军人捉一乡老来问之曰:“瓦桥关左侧,有小路可入否?”乡老曰:“只有一条樵路,人马不堪行。只今辽兵用木石塞断其处,难以通透。”
令公听罢,以酒食赐乡老而去。召过延德谓曰:“汝引步军五千,卸去戎装,秘密偷出樵路,人各带火具,候在交兵之际,即便举起。”延德领计去了。又唤延昭入曰:“汝带马军五千,乘黄昏直渡黑水,敌贼必出兵半渡来袭,便复登岸而走,吾自有兵应接。”延昭亦领计而去。杨业复谓刘廷翰曰:“公与崔彦进率所部,待吾儿退走,沿岸接战,敌兵若见关后火起,必先慌乱,可获全胜。”廷翰慨然而行。杨业分遣已定,自引中军在高处瞭望。
却说耶律斜轸见宋兵攻关不下,自与诸将谈论饮酒,遣人缉探宋师动静。回报:宋师将渡黑水,暗袭燕城。斜轸笑曰:“人言杨业善用兵,徒有虚名耳。”因遣耶律高领精兵五千,拒岸而守,乘敌半渡逆击之,可破其众。耶律高领兵去了。又遣耶律沙、韩暹部兵一万,袭宋营垒。分拨已定,自与休哥等整兵接应。
将近黄昏,杨延昭引兵直趋黑水,众人各携土壤,从下流而渡。未过一半,耶律高即率精兵乘势杀来。延昭军马复奔回南岸。辽将已渡过水,与延昭交锋。延昭且战且走。俄而信炮响亮,两岸箭弩如雨。刘廷翰等斩坚而入,正迎着耶律高交锋。耶律沙与韩暹二骑冲突宋营,喊声如雷,奋勇而进。杨延德步兵已偷过樵径,听得前面金鼓不绝,知是交兵,令部下点起火具。正值夜风骤起,火势迸发,一时满天红焰。番兵守粮者,各自奔溃。
耶律高见关后火起,急杀回原路,被廷翰赶近前,斩落水中。比及耶律沙已知中计,复引兵来救,杨延昭、刘廷翰等合兵进击,辽兵大败,各抛戈弃甲逃生。杨延德引兵从关后攻出。耶律休哥保斜轸杀奔蓟州,宋师遂乘机袭了瓦桥关。天犹未明,烟焰正炽,杀死番兵无数。
次日平明,诸将各上其功。杨业曰:“可乘此破竹之势,进兵围燕城。”廷翰曰:“令公威名已振,辽将已皆胆落。然今粮饷不继,未可深入敌境。”令公然其言,遂驻师于瓦桥关。
却说耶律斜轸又败了一阵,不胜愤怒,与众将整兵欲来决一死战。休哥进曰:“胜败乃兵家常事,元帅不必深耻。可奏知主上,得助兵来应,然后宋师可破也。”斜轸从其言,即差人来奏萧后。萧后闻奏屡败,乃大惊曰:“宋师是谁用兵,能如此胜敌?”来军奏曰:“河东山后令公杨业也。”萧后曰:“久闻此老号‘杨无敌’,名不虚传矣。”即遣大将耶律奚底,率兵五万救之。奚底得旨,即日兵出幽州。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