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霍尔德先生,我经常听别人跟我提起你们办理贷款业务的事。’我说:‘是的先生,只要抵押物品符合,我们是乐意办理此项业务的。’他说:‘我急着要立刻得到五万英镑。当然,如果从我的朋友那里借的话,是很容易办到的。但我宁肯将它按照营业手续来办,并亲自谈。你应该了解,以我现在所处的地位,随便地接受别人的馈赠这是不合宜的。’我说:‘冒昧地问一下,您需要这笔钱多长时间?’他回答说:‘下个星期一我就有一大笔款项收回,那时候我完全可以将这笔借款还给你。无论要多少利息,只要你认为合适就可以。但对我来说最紧要的是我急切地需要这笔钱,而且你最好能立刻让我拿到手。’我说:‘如果这笔钱是我个人的话,我是荣幸的,不会多说一句话。可现在是以银行的名义来办理此事,我一定要考虑到其他的股东,我的意思是,相关的手续上还是要劳烦您办理一下的。’他说:‘我倒宁愿有这样的手续。’说话的同时,他将一个黑色的呈方形的摩洛哥皮匣端了起来,‘你应该听说过绿玉皇冠吧?’我说:‘它是我们帝国的一件罕世之宝。’‘没错!’说着,他将那个匣子打开,肉色天鹅绒垫在下面,衬托出他刚刚所说的那件灿烂夺目的珍宝。他接着说:‘这里有三十九颗无价的绿宝玉,光是这上面的底框雕花就难以估其价值。这顶皇冠的最低价应该是我所借钱数的两倍。我想将它留在这里,作为我借款的抵押物。’我将那个贵重的盒子托在手中,将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转向了那位高贵的主顾。
“‘你是在怀疑它的价值吗?’他问道。‘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他说:‘这件东西留在这里你大可放心。如果我要是没有把握能在四天内可以将它赎回来的话,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样做。这只是一种单纯的形式罢了。这抵押品不够吗?’我说:‘足够了。’他解释说:‘霍尔德先生,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平时听到关于你信用很好的赞语,这也表达了我对你充分的信任。我将它抵押给你,一方面是希望你能小心谨慎,严守这个秘密。更为重要的是,你还要采取一切可能的防范措施,来保证它的安全。因为如果它受到哪怕一点点的损坏,不用说,这一定会引起一场大丑闻。无论是任何一个部分损坏也和整个损毁一样严重,因为这上面的绿玉是独一无二,没有办法弥补的。然而我现在无比信任地将它留于此地,正是因为你。我会在星期一的早上亲自来取。’
“看到我的那位主顾急于离去,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我便叫来出纳员,吩咐他交付这五万英镑的事宜。他走后,我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里,我面前放着的是那只宝贵的匣子。我不禁开始对我将要承担的重大责任感到有些恐惧。它是一件国宝,如果真要是有什么意外的话,那肯定是无法挽救的了。我后悔了,后悔为什么竟然会做这样的生意,担这样的责任。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将它锁在了我的保险箱里,然后接着处理其他的事。
“晚上的时候,我觉得决不能把如此贵重的东西放在办公室里,这太不谨慎了。在这之前,银行的保险箱都常常遭窃,更何况是我的保险箱呢?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我的境遇就不堪设想了。于是我决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要随身带着这匣子,和它寸步不离。打定主意以后,我便雇了一辆马车带着这件宝物回到了在斯特里特哈姆的家。我把它拿到楼上,锁在我卧室的橱柜里,这才算是稍松了口气。
“福尔摩斯先生,我现在叙述一下我家里的情况,从而使你对整个情况有全面的了解。我的马车夫和侍者都睡在房外,三个女佣跟随我多年,她们是忠实的而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不过,还有一个叫露西·帕尔迪的侍女只来了几个月,可是她很优秀,所做的事我也都十分满意。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姑娘,时不时地会惹一些爱慕她的人在周围游荡,这也是我们发现的她身上的唯一不足之处,可是我们都承认她是一个十足的好女孩儿。
“关于家里仆人的情况就是这些,简单也无须赘言。我是一个鳏夫,有一个独生子叫阿瑟,福尔摩斯先生,他令我很是失望,这真叫人伤心!这也肯定是我的过错。别人都说他是被我宠坏了,这很有可能。我的爱妻去世之后,我觉得我所疼爱的人就只有他了。我甚至不忍看到他脸上没有笑容。假如起初的时候我能对他再严格一点,也许这对我们两个人都有好处,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希望他能继承我的事业,可是他没有经商的才能,他放荡不羁。说实话,我也不敢将大笔的钱交给他掌管。虽然他很年轻,但早就加入了一家贵族俱乐部,在那里他举止风流倜傥,因而很快结识了很多挥霍成性的有钱人子弟。他开始热衷于玩赌注很大的赌局,并在赛马场里赌钱,可是他经常输,所以他就一直向我要钱,帮他还债从而保持他的名誉。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要离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但是他有一个乔治·伯恩韦尔爵士朋友,在他的引诱下,我的儿子一次又一次地屈服了。
“并且,我对像乔治·伯恩韦尔爵士这样的人能够对我的儿子产生影响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我儿子会不时地将他带到家里来,他的那种态度我不知该如何评论。他比我儿子年长些,见识也比较多,是一个圆滑的人。他仪表很好,有风度且谈吐不俗。但是,撇开他的魅力,当我静下心来想想他的为人时,他那狡猾的语言和阴沉的眼神让我意识到,他是一个不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和我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小玛丽,她是一个善于洞察他人性情的人。
“说到这里,就只剩下玛丽的情况我还没有告诉你。她是我的侄女,五年前我的兄弟去世了,我就将孤苦伶仃的她收养了,并将她视为我的亲生女儿。她是家里的阳光--温柔、可爱而美丽,是个很好的管家,家务操持得很好,而且她又是个恬静端庄的好女孩儿。她也是我的左膀右臂,如果没有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一件事她不合我的意。我的儿子向她求过两次婚--因为他是真心诚意地爱她,但都被她拒绝了。我想,要是说有个人能将我的儿子引领到正路上来的话,那么就非她莫属,而我儿子婚后的生活也将会发生变化。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永远都无法挽回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想你对我家中的情况应该完全了解了,接下来,我就要继续讲起在我身上发生的那桩不幸的事了。
“那天晚上,我们吃过晚饭后就坐在客厅里喝咖啡,我将此事讲给了阿瑟和玛丽听,并对他们说那件珍宝就在我的屋子里,但我没有说出我的主顾的名字。我能肯定的是露茜·帕尔迪在给我们端来咖啡后她就离开了房间,可是她出去时是否将门关好我就不能肯定了。玛丽和阿瑟听了都非常感兴趣,他们对我说想让我把它拿出来给他们见识见识,但是我想还是别去动为好。
“阿瑟问道:‘你把那东西放在哪里了?’我说:‘在我房间的柜子里。’他说:‘哦,但愿夜里没有贼来将它偷走。’我回答道:‘我把柜子锁好了。’他说:‘唉,任何一个旧钥匙都可以将这柜子打开。我小的时候就用厨房食物柜的钥匙打开过。’他经常以这种轻率的口气说话,所以我没有在意他的话。但是,那晚他跟着我到我房间来的时候,脸色却是非常的难看。他垂着眼说道:‘父亲,你可以给我二百英镑吗?’我立刻严厉地说道:‘不,我不能!在钱这方面我对你实在是过于慷慨了。’他说:‘求您仁慈地可怜可怜我,我确实是急需要这笔钱,要不然的话,我就再也没脸出现在俱乐部了!’我说:‘那这样是再好不过了。’他说:‘是的。但你总不希望我以一个不名誉的人而离开吧,那么耻辱的事我可忍受不了,我一定要筹到这笔钱。假如你真的不肯给我,那我就得想想别的法子了。’那时我非常生气,因为这已经是他在这一个月里第三次开口向我要钱了。‘我今天一个便士都不会给你。’我嚷道。我说完后,他朝我深鞠一躬,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房间。
“他出去后,我打开了柜子,看到宝物安然无事,然后我便将柜子锁了起来。接着我开始四处巡查一番,看看门窗是否关好。平日里,这是玛丽的职责。那天晚上,我想为了更妥当一些,还是由我亲自巡视比较好。当我走下楼梯时,玛丽正一个人在大厅的窗边站着,我走近她时,她正把窗关好。她似乎有些烦恼地对我说:‘爸爸,告诉我,今晚是您让露茜出去的吗?’我说:‘当然没有啊!’她说:‘她刚刚从后门进来。我认为她又到边门那里去会什么人,我认为这样不安全,一定要制止她才行。’我说:‘你可以在明天早上告诉她,假如你不愿意说的话,那就我来讲好了。你确定每个地方都关好了吗?’她回答道:‘我确定,爸爸。’‘好,那么晚安!’我和她互吻后就上楼回卧室了,不久我就睡着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尽量将一切都详细地告诉你,希望能便于你对这起案件的把握。如果我有没讲清楚的地方,请你一定要提出来。”
福尔摩斯说:“恰恰相反,您的叙述非常清楚。”
“现在,我要讲到那件事情了,也希望你能完全明了。平时我是个睡觉很轻的人,那晚又因为心里有事,就更不能熟睡了。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被屋里的一些声响所惊醒。当我完全清醒以后,之前的那种声音没有了,但我感觉曾听到有人轻轻开窗的声音,我屏气凝神地听着。突然间,我觉得非常的恐慌,因为我清楚地听到房间里传来脚步的声音,有人在轻轻地走着。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从床上悄悄地起来,从卧室的门角张望过去。我惊呼起来:‘阿瑟,你这个流氓,你这个小偷!你竟然敢碰那皇冠?’
“那间屋子里的煤气灯还半开着,借着灯光,我看到我那可恶的孩子只穿着衬衫和短裤,他的手里正拿着那顶皇冠。看上去他像是正用力地拗着那东西。听到我的尖叫声后,他手中的皇冠就掉到了地上,他的脸色也顿时变得惨白。我赶忙捡起这东西察看,发现一个金质边角上面有三块绿玉不见了。我发狂地喊道:‘你这个败类!你竟然把它弄坏了!你让我一辈子名誉扫地!你偷走的宝石放在什么地方了?’他喊着:‘偷?!’我摇撼着他的肩膀吼叫道:‘是的,你这个贼!’他说:‘没有少什么,也不可能会丢掉什么的。’‘这里少了三块玉。你肯定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难道你还想让我叫你骗子吗?你以为我没看到你正在试着把另外一块绿玉弄下来吗?’他说:‘你骂够了吧,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既然你非要诬赖我,对于此事,我也不愿再多说一句。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你的屋子,到外面去自己谋生。’我当时像疯了一样说道:‘你一定会落在警察的手里!这件事我要一查到底!’我没想到,他也一反常态地喊道:‘你不会从我身上了解到任何情况。如果你想叫警察,那就让他们搜好了!’
“因为我发怒中的大声喊叫,把全家都惊醒了。玛丽第一个奔进了我的房间,一眼就看见了那顶皇冠和阿瑟的表情,她就知道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她惊呼一声,随即晕倒在地上。我马上派女佣去报警,决定请他们进行侦查。当检察官和一位警士到我家的时候,阿瑟端着臂愤怒地站着,他问我是否打算控告他盗窃。我回答说因为他弄坏的皇冠是国家财产,这就不再是一件私事儿了,这关系着国家的名誉。我已经决定一切都听凭法律的处置。他说:‘至少你不应该马上逮捕我,我要是能离开屋子五分钟,这对你我两人都有极大的好处。’我说:‘这样你就可以逃走,抑或是可以把偷得的东西藏起来了。’此时,我意识到了一种可怕的境地,我对阿瑟说这里还不仅仅是我,还有那位尊贵的主顾,他的名誉也处在危险之中,并且这件事可能会引起极大的耻辱。但只要他说出他是如何处置那三块失踪的绿玉,便可以洗脱他的罪名。他冷笑着对我说:‘将你的宽恕留给那些向你求饶的人吧。’然后他转过身去。我觉得他已经顽固到了没有任何语言能感化的地步。没办法了,我只好叫警察把他看管起来,并立刻进行全面搜查。他的身上,还有他的房间和屋子里有可能藏匿宝物的地方都搜查过了,但却一点痕迹都找不到。我们的劝说和恐吓也没办法让他开口。今早他已被送进了牢房,而我在警察那里办完手续后,就急忙赶到你这里来,恳请你运用你的智慧和本事帮帮我。警察已经公开说他们一无所获。为此事需要多少钱,请你尽管说,我已经以一千英镑的数额进行悬赏。我的天啊,我究竟该怎么办?一夜之间,我就失去了我的名誉、我的宝石和我的儿子。啊,叫我怎样才好啊!”
他两手抱头,全身前后摇摆着,喃喃自语个不停,就像一个孩子在遭受痛苦时的样子。
福尔摩斯静静地坐了几分钟,他皱着眉,眼睛凝视着炉火。
“您平时和许多朋友来往吗?”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不外乎和我的合伙人和家人,还有阿瑟的朋友。乔治·伯恩韦尔最近也来过几次。我想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您经常应酬吗?”
“阿瑟经常去参加一些社交活动。玛丽和我则多数留在家里,我们两人都不愿出去交际。”
“对于一个年轻的女郎,不出去交际实在是有些不寻常。”
“她天性文静。另外,她已经不是很年轻了,已经二十四岁了。”
“听您所述,发生这件事情,她好像也受到很大的震惊。”福尔摩斯说道。
“是的,她可能比我更为震惊。”
“您认定就是您的儿子犯的罪吗?”
“这还有什么疑点?我亲眼看到他两手拿着那皇冠。”
“我并不认为这就是确凿的证据。皇冠的其余部分还有损坏的地方吗?”
“是的,它已经被折弯了。”
“那么,您是否想过,他有没有可能是想把它弄直呢?”
他说:“上帝保佑你,你是在为我们做你所能做的一切,但这实在是太难了。当时他究竟在那儿干什么?假如他是无辜的,他为什么不辩驳?”
“没错。但如果他是有罪的,那为什么他不随便编一个谎言来为自己开脱呢?他的默不做声,我看有两种解释。至于这件案子,我认为还有几处可疑的地方。警察是怎么认为把您从睡梦中惊醒的声响的?”
“他们猜测这可能是阿瑟关他卧室门的声音。”
“哦,这真的是很奇怪!一个存心行窃的人竟然会大声地关门而去吵醒睡着的人。那么,那三颗失踪的宝石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现在仍努力地寻找着,搜家具、敲打地板,希望他们能找到。”
“他们没有想过到房子外面去找吗?”
“是的,他们尽心尽力地搜寻,严密地检查过了整个花园。”
福尔摩斯说:“亲爱的先生,话说到这里,这不是很明显地告诉您这起案件的复杂程度比您或是警察想的要深得多吗?依照你们的看法,它只不过是一起简单的案件,但我认为它却异常复杂。您认为您的儿子从他的床上下来,冒着极大的风险,走到您的卧室里,打开您的柜子,拿出那顶皇冠,用了很大的力气掰下上面的一小部分,再到别的地方,将这三十九颗中的三颗用极其隐蔽的方法藏了起来,然后他带着那三十六颗绿玉再回到卧室里,使他自己陷入被别人发现的危险之中,那么我问您,这个分析靠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