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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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新探案(13)

时间过得很快。当传来大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响时,我们向后缩缩身子。接着有金属钥匙声,美国人进来了。他轻轻关上门,警觉回顾,甩掉大衣,直奔中间的大桌子,行动准确迅速,很是胸有成竹。他把桌子推到一旁,扯起桌下的一方地毯,卷起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撬棍,猛撬地板。只听木板滑开声,立刻就在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方洞。杀人魔王伊万斯擦燃一根火柴,点燃一个蜡烛头,就顺着洞口滑了下去。

我们的机会来了。福尔摩斯碰一下我的手腕,我们就一起蹑足移往洞口。尽管我们动作很轻,但我们脚下的老地板准是发出了响声,因为美国人的脑袋突然伸出洞口来担心地张望着。他的脸含怒地转向我们,但却渐渐转为一种羞怯的笑容,因为他发现两支手枪指着他的脑袋。

“好,好,”他镇定自如地一边往上爬一边说,“你们比我多一个人啊,福尔摩斯先生。我想,一开始你就看穿了我的把戏,把我当傻瓜一样耍。好,我算服了,你赢了我--”

说时迟那时快,他抽出一支手枪就放了两枪。我觉得大腿上一热,就像烧红的烙铁贴在肉上一样。接着只听咔嚓一响,福尔摩斯用手枪砸中他的脑袋,我见他脸上淌着血趴在地上,福尔摩斯快速搜去他身上的武器。然后我朋友的结实的胳膊伸过来搂住我,扶我坐到椅上。

“没伤着吧,华生?我的上帝,你没伤着吧?”

当我知道在这表面冷冰的脸后面是有着多么深的忠实和友爱时,我觉得受一次伤,甚至受多次伤也是值得的。他那明亮坚强的眼睛有点湿润了,那坚定的嘴唇有点颤抖。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使我看见他不仅有伟大的头脑,而且有伟大的心灵。我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服务,此时终于获得了最高的报酬。

“没事儿,福尔摩斯。只是擦破点皮。”

“还好,”他用小刀割开我的裤子,认真查看过伤口之后,放心地吁了一口气,“是表皮受伤。”他把铁石般的脸转向俘虏,那犯人正茫然地坐起来。“算你走运。要是你伤害了华生,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间屋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没什么说的,只是躺在地上直瞪眼。福尔摩斯搀着我,一起往那已经揭去了暗盖的小地窖里看。伊万斯点燃的蜡烛还在洞内。我们看见了一堆生锈的机器,大捆的纸张,一排瓶子,还有在小桌上整整齐齐放着的许多小包。

“印刷机--造假钞者的全套设备。”福尔摩斯说道。

“是的,先生,”俘虏说着挣扎起来颓然坐在椅子上,“他是伦敦最大的伪钞制造者。这是普莱斯考特的机器,桌上的小包是两千张面值百镑的伪钞,各地流通,没有破绽。先生们,我们做笔交易如何?如果你们肯放我走,这些钞票就归你们了。”

福尔摩斯大笑起来。

“伊万斯先生,我们可不干这种事。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你的藏身之处。普莱斯考特是你杀死的,对不对?”

“是的,先生,是他先拔枪的,我为此坐了五年牢,本来该给我颁发一个盘子大的奖章,因为杀了他我也算是为社会除了一大祸端。他造的伪钞与英国银行发行的钞票几乎一模一样,要不是我除去了他,他会使伪钞充斥市场。我是唯一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造伪钞的人。我到这儿来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当我发现这个收藏破烂儿的怪姓氏的人蹲在这儿死不出去时,我只好设法叫他挪开,这有什么可怪的呢?也许我除掉他倒更明智一些,那很容易。但我是一个软心肠的人,除了对方也有枪,我从来不开枪打人。你说吧,福尔摩斯先生,我有什么错?我没动这个机器。我没伤这个老古董。你凭什么不放我走?”

“可以认定为蓄意杀人,”福尔摩斯说,“但这不是我们的业务,下一步会有人办理。我们要的主要是抓住你。华生,挂警察局。他们早该等急了。”

以上就是有关杀人魔王伊万斯以及他编造的三个同姓者的案件。后来我们听说那个委托人禁不住梦想破灭的刺激而精神失常了,最后进了布利斯克顿的疗养院。查出了普莱斯考特印钞设备,这对警察局来说是值得庆祝的事,因为他们尽管知道有这套设备,但在他死后却始终无法发现它。伊万斯确实立了功,使好几个情报人员可以安心睡觉了,因为这个造伪钞者是一个对社会有特殊危害的高明罪犯。他们几位是颇愿替伊万斯申请那个盘子大的奖章的,可惜法庭不那么欣赏他,于是这个杀人魔王就又回到了他刚被放出来的那个地方。

雷神桥谜案

在查林十字街的考克斯有限公司的银行保管库里,有一个久经搬运、陈旧不堪的铅质文件箱,上面刻有我的姓名:约翰·华生,医学博士,原隶印度部队。里面塞满了纸张,几乎都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不同时期所侦查过的案情记录。其中有些饶有趣味的案件却未曾侦查成功,因为没有结局,所以无法叙述。没有结局的疑难问题对于研究者也许是有意思的,但对于一般读者则难免枯燥乏味。比方,詹姆斯·菲利莫尔案,就是这一类,这位先生回过头走进自己的家去取雨伞,就从此在世界上消失了。还有一个案子,是小汽艇阿丽西亚号,它在一个春天的早晨驶入一小团雾气之中,就从此不见了,船上的人再也没有消息。再有就是伊萨多拉·伯桑诺案,他是一个有名的记者和决斗者,有一天突然精神完全失常,两眼瞪着一个火柴盒,里面装有一条奇怪的无名的肉虫。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牵涉某些家族隐私的案件,如果公开出版的话则会引起上流社会许多人的恐慌。我绝不会干那种走漏秘密的事,这是不必说的。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案卷,有不同程度的兴味,是我本来可以编辑出版的,但我考虑到,过量的读物可能会影响我特别尊重的那个人的名誉,因而未曾整理。这些案子,有的我曾参加办案,能够以目击证人的身份发言;有的我未曾参与,或仅稍稍过问,故只能以第三者的身份叙述。下面这个故事是我的亲身经历。

那是十月的一个狂风大作的早晨。起床穿衣时我看到狂风将后院里那棵挺立的法国梧桐仅余的树叶卷去。我下楼去吃早餐,心想我的朋友必是郁郁寡欢,因为,正如所有的伟大艺术家那样,他的心境是易受环境左右的。然而出乎意料,他几乎已经吃完了早餐,心情特别欢快,有一种高兴时难以自抑的躁动。

“手里又有案子了,福尔摩斯?”我问了一句。

“推论法是有传染性的,华生,”他回答道,“你也用推论来研究我的秘密了。不错,是有案子了。忍受了一个月的乏味而又窒息的停滞,我们又要起程了。”

“我能参加吗?”

“没有多少行动可参加,但是咱们可以一起讨论,等你先吃掉新厨子给咱们煮老了的鸡蛋再说。鸡蛋的火候和我昨天在前厅桌上看见的那本《家庭杂志》不无关系。连煮鸡蛋这类小事情也要求计算时间,可那本优良杂志上的恋爱故事却不顾时间的跨度。”

一刻钟以后桌子撤了,我们面对面坐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你听说过金矿大王奈尔·吉布森这个人吧?”他问道。

“你是说那个美国参议员吗?”

“不错,他一度曾是西部某州的参议员,但更以世界上最大的金矿巨头而闻名。”

“我听说过这个人。他在英国不是也住了不少日子吗?他的姓名几乎妇孺皆知了。”

“可不是,他五年前在汉普郡买了一个不小的农庄。他妻子遇害的事想必你也有所了解吧?”

“我想起来了。就是因为这事他才被大家熟知。但我只是略知一点。”

“我也没想到这个案子会找到我头上,否则我早就把摘要弄好了,”他朝着椅子上的一沓纸挥了挥手,“实际上,尽管这个案子轰动一时,但情节却是简单清楚的。被告虽惹人怜爱,但也无法掩盖确凿的证据。验尸陪审团和警察法庭的起诉都倾向于这一点。这个案子很棘手,已移交温切斯特巡回法庭审理,凭我的直觉我能感受到某种问题的存在,除非找到足够的令人信服的证据,否则我的委托人没有什么获胜的把握。”

“你的委托人?”

“哎,我忘了告诉你了。华生,你那颠三倒四的叙述方式也传染给我了。你先看看这封信。”

他递给我一封笔迹粗犷的手札,只见上面写着:

福尔摩斯先生大鉴:

我不能眼看着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走向死亡而不尽最大力量去援救她。我不能作任何解释,也不企图解释,但我确知邓巴小姐无罪。你知道事实的经过--谁会不知道呢?此事已成全国的新闻。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正是这种不公,几乎使我发疯。这个女人心地之善,连一只苍蝇也不忍去杀。我将于明日上午十一时来访,不知你能否在黑暗中找到光明。也许我晓得什么线索而自己未曾意识到它。但不管怎样,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所有的一切,我的全部生命,都可以为你所用,只要你能救她。恳请你运用你的超凡的智慧来拯救她吧。

奈尔·吉布森

十月三日于克拉里奇饭店

“你看,就是这封信。”福尔摩斯把他早餐后抽完的一斗烟灰敲了出来,又慢慢装上一斗烟丝,“这就是我正在等候的那位先生。至于情节,你没有时间立刻掌握这么多报纸,如你对这个案子在逻辑方面有兴趣的话,我最好简短地对你说明一下。这个人,照我看,是世界上最有势力的金融巨头,同时也是最暴躁和最令人生畏的人物。他娶了一个妻子,就是这次悲剧的牺牲者,关于她我只知道她已过中年,而由于家中有一位年轻可爱的教养两个孩子的家庭女教师,女主人的地位受到威胁。这三个人是主角,地点是一所古老的庄园宅第,那原是英国政治历史的中心。悲剧经过:人们发现女主人在离宅子近半英里的桥头被一颗手枪子弹打穿了大脑,当时为夜晚,她身穿晚礼服,戴着披肩。附近没有发现武器,现场没有任何谋杀的线索。身边无武器,注意这一点,华生。谋杀似在夜晚进行的,尸体于晚上十一点钟被护林人发现,在抬回家之前受过警察和医生检验。这么说也许太简短了,你能听明白吗?”

“情况很清楚。但为什么怀疑女教师?”

“首先,有明确的证据。在她衣橱的底板上面发现一支放过一弹的手枪,口径与尸体内子弹相同。”这时他两眼直视,拉长了字音重复道,“在她衣橱的底板上。”然后他又沉默不语了。我看出他脑中有一种思绪在活跃起来,打断他是鲁莽的。突然,他又醒转过来,“是的,华生,手枪被发现了。罪证确凿,无可抵赖。两个陪审团都这样认为的。另外,死者身上有一张纸条,约她就在桥头见面,署名者是女教师。怎么样?这回说明了动机。吉布森参议员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子。如果他妻子死了,除了这位早已得到主人急切青睐的年轻女士,还有谁会更有希望做未来的女主人呢?爱情,财产,地位,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中年女人的死。恶毒,真恶毒!”

“确实如此,福尔摩斯。”

“另外,她提不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反之,她不得不承认在出事时间前不久她到过雷神桥--就是惨案发生的地点。她无法否认,因为过路的村民看见她出现在那个地方了。”

“这样看来是可以定案了。”

“然而,华生,然而!这座桥是一座宽石桥,有石栏杆,它横跨一湾又深又长、岸边有芦苇的池塘的最狭部。这叫雷神湖。在桥头躺着尸体。这就是基本事实。不过,我看是咱们的委托人来了,来得比约定时间早许多。”

毕利已经开了门,但他通报的姓名却出人意料。来人是马洛·贝茨先生,这个人我们都不认识。他是一个瘦削的、神经质的人,眼神惊恐,举止急促而犹疑--以我做医生的眼光来看,是一个处在神经崩溃边缘的人。

“你太激动了,贝茨先生,”福尔摩斯说,“请坐下谈。我只能跟你稍谈一会儿,因为十一点钟我要接待一个客人。”

“我知道,”来访者气喘吁吁道,他像喘不过气来的人那样说话断断续续,“吉布森先生快来了。他是我的雇主。我是他农庄的经理。福尔摩斯先生,他是一个恶霸,一个大恶霸。”

“有这么严重吗,贝茨先生?”

“请原谅我的用词,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时间有限,我绝不能让他发现我在这儿。他眼看就到了。但我没有条件早来。他的秘书,弗格森先生,今天早上才告诉我他约你谈话的事。”

“而你是他的经理?”

“我已提出辞职。再过一两个星期我就摆脱他的奴役了。他是一个冷酷的人,对谁都冷酷。他对慈善事业的捐款只是为了掩饰他的罪恶勾当。他的妻子是主要牺牲品。他对她很残酷,很残酷!她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我敢说他使她生活悲惨绝望。她是热带人,巴西人,你当然知道的。”

“我没有听说这点。”

“她在热带出生,具有热带人的性格。炎热之女,激情之女。她就是以这种热情爱他的,但当她人老色衰之后--我听说她本来非常美--她就再也得不到他的宠爱。我们大家都喜欢她、同情她,恨他对她的恶劣态度。但他能说会道,十分狡猾。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不要听他的花言巧语,他肚子里有更坏的东西。我走了。不!不要留我!他就来了。”

客人恐惧地看了一眼钟表,就撒腿朝门外跑出去了。

“你瞧这个事儿!这个事儿!”福尔摩斯停了一会儿说道,“吉布森先生看来有一个很忠诚的家庭,但是警告还是有用的。现在就等本人来了。”

整十一点,我们听见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这位名噪一时的百万富翁被让进屋来。一见之下,我不但理解了他的经理对他的恐怖和憎恶,而且明白了他的无数企业对手对他的诅咒。如果我是一个雕塑家而想塑一个典型的成功企业家,一个具有钢铁意志和铁石心肠的人物,那我一定选择奈尔·吉布森先生做我的模特儿。他那高大、瘦骨嶙峋的身影,给人一种饥饿贪婪之感。把亚伯拉罕·林肯之像的高贵之处丑化成卑鄙,则有几分像他了。他的脸似乎是用花岗石雕成的巉岩不平、冷酷无情的头像,皱纹深折,伤痕累累,表现出生平的危难。他那冰冷的灰眼睛,精明地在浓眉下面闪亮,来回地打量着我们。当福尔摩斯介绍我的名字时,他微做鞠躬之状,然后以威严镇定的神色拉过一把椅子直对着我的朋友坐过去,四膝几乎相接。

“福尔摩斯先生,我直截了当地说吧,”他张口便说,“办这个案子我绝不计较费用。你可以用钞票当火把去烧,如你需要照亮真理的话。这个女子是无辜的,这个女子的冤屈必须得到洗刷,这是你的责任。你提费用吧!”

“我的业务收费有固定标准,”福尔摩斯冷冷地说,“我从不加以变更,除了有时免费。”

“那么,如果金钱对你是无所谓的,请你考虑成名之望吧。如你办成这个案子,全英国和全美国的报纸都会把你捧上天。你会成为两大洲的新闻人物。”

“多谢,吉布森先生,但我不需要捧。你也许感到奇怪,我宁愿不露姓名地工作。我感兴趣的是问题本身。谈这些浪费时间。讲事实经过吧。”

“据我看,报纸上已经把要点都讲了。我恐怕也提不出什么新的东西来帮你的忙。不过,要是有什么你要求阐明的情况,我在此负责解答。”

“那么,只有一点。”

“是什么?”

“你和邓巴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黄金大王猛地从椅子上惊跳了起来,接着又恢复了他的极为镇定的态度。

“我想你有权提这个问题,也许是在执行职责,福尔摩斯先生。”

“我同意你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