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我们终于得到我们想要的信息了!英国政府--乌尔威奇,兵工厂--技术文件--迈克罗夫特,所有的都串联起来了。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的话,迈克罗夫特会跟我们解释清楚一切。”
片刻过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被引进了房间。他长得高大魁梧,看上去有些笨拙,不过,在这笨拙的身躯上的脑袋,眉宇之间有一种威严的大气,灰色的凹陷的双眸是这么的机警,表情又是这么深不可测,以致谁第一眼看到他,都会只记得他那卓尔不凡的智慧,忘掉他那笨拙的身躯。
跟在他身后的,是我们的老朋友,身材消瘦、表情严肃的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他们脸上凝重的神色表明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位侦探在和我们握手时一言不发。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脱下外套,在一把靠椅上坐下来。
“这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歇洛克,”他说,“我最讨厌改变我的习惯了,但事情糟糕得让我不得不这样做。照目前暹罗的情况来看,我离开办公室是多么糟糕的事情。可是,危机真的发生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首相如此焦虑不安。而海军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这案子你看过了吗?”
“刚看过。这些技术性文件是什么?”
“啊,就是这个!幸亏没有公开。万一公开了,报界就会炒得沸沸扬扬。这个倒霉的年轻人的袋子里找到的文件是布鲁斯—帕廷顿潜水艇设计。”
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这话时凝重的神色可以看出,这个事情是多么的严重。他的弟弟和我坐着,等他接着说下去。
“你们肯定听说过了吧?我想大家都有所耳闻了。”
“只听过这个名字。”
“它们的重要性很不得了。这是政府最严格保守的秘密。我可以跟你们说,在布鲁斯—帕廷顿的有效航行范围以内,绝对不会发生海战。两年前,政府从财政预算中暗暗拨出一大笔款项,用在这项专利发明上,并采取了一切措施严格保守这个秘密。这项庞大而复杂的设计包括三十多个单项专利,每一项专利都是整体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设计图存放在和兵工厂毗邻的机密办公室内一个制作精细的保险柜里,办公室装有防盗门窗。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允许把设计图从办公室取走。即使海军的总技师要查阅设计图,也必须到乌尔威奇办公室去。然而,我们竟然在伦敦市中心,一个死去的小职员的口袋里找到了这些设计图。从官方的角度来看,这简直太可怕了。”
“不过你们不是已经找回它们了吗?”
“没有,歇洛克,没有!问题就在这。我们没有找回这些图纸。从乌尔威奇丢失了十份设计图。卡多甘·韦斯特口袋里只找到七份。另外最关键的三份不见了,被人偷走了。你得放下其他的一切事情,歇洛克,不要把心思花在那些小案件上了。眼前,你必须解决的是这件重大的国际性案件。卡多甘·韦斯特为什么把设计图拿走?丢失的设计图在哪儿?他是怎么死的?尸体怎么会在那个地方?怎样挽回这场灾祸带来的损失?只要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你就帮了国家大忙。”
“迈克罗夫特,你为什么不亲自处理这起案件?我所知道的,你也掌握了。”
“也许是这样,歇洛克。问题是要查明清楚细节。你来告诉我细节,我就可以坐在靠椅上为你提供专家的真知灼见。四处奔波,询问路警,拿着放大镜察看--这不是我的工作,我做不来。查清真相对你而言是成竹在胸的,假如你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下一次的光荣名册上的话。”
我的朋友微笑着摇摇头。
“即使我要查清真相,也是单纯为了查清真相,”他说,“不过,这个案子的确有几个我感兴趣的地方,我很乐意研究一下。请你再提供一些线索吧。”
“这张纸上我写下了几点关键的线索,还有几处对你查案有用的地址。管理这些机密设计图的官员是政府的著名专家--詹姆斯·瓦尔特爵士。他的荣誉和头衔,在人名录里占了两行的位置。他在职务上是个行家,是一位绅士,深受上流社会的欢迎。此外,他对祖国的热爱是不容置疑的。掌管保险柜钥匙的人有两个,他就是其中之一。另外,我要补充一点,周一上班时间内,设计图肯定还在办公室里。詹姆斯爵士下午三点钟左右动身去伦敦,带走了钥匙,出事的整个晚上,他在巴克莱广场的辛克莱海军上将家里。”
“这一点有证人吗?”
“有,他的弟弟法伦廷·瓦尔特上校看到他离开了乌尔威奇;辛克莱海军上将也证明他在伦敦。所以这起案件的疑犯可以排除詹姆斯爵士。”
“另外一个掌管钥匙的人是谁?”
“悉得尼·约翰逊先生。他是正科级职员兼绘图员,四十岁,已经结婚,生有五个孩子。他平时不爱说话。但总的来说,他工作表现出色。他和同事关系比较疏远,但是工作很努力。据他自己说,周一下班后他整晚都待在家里,钥匙一直挂在他的表链上,这些只有他妻子可以证明。”
“说一下卡多甘·韦斯特的情况吧。”
“他已经工作了十年,业绩也很出色。他性情急躁,容易冲动,但忠厚直率。我们对他印象还不错。在办公室里,他的表现仅次于悉得尼·约翰逊。他的职责需要他每天独自去接触设计图。没有别的人可以接触这些设计图了。”
“那天晚上是谁锁好设计图的?”
“悉得尼·约翰逊先生。”
“噢,这样一来,谁拿走了设计图就显而易见了。事实上,设计图是在副科员卡多甘·韦斯特身上找到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是这样,歇洛克,但还有许多疑点。首先,他为什么要把设计图拿走?”
“我想是因为这些设计图很值钱吧?”
“那他很容易就可以得到好几千英镑咯。”
“除了拿去伦敦卖个好价钱,你还能想出别的动机吗?”
“不,我想不出了。”
“那么,我们可以把这点当做我们侦查的前提条件。年轻的韦斯特要把设计图拿走,他要有一把仿造的钥匙才行。”
“要有几把仿造的钥匙才行。他得打开大楼和房间的门。”
“那么,他就有几把仿造的钥匙。他拿这些设计图到伦敦去,出卖国家的秘密,无疑是想在人们发现设计图丢失之前,在第二天早上把设计图放回保险柜里。但,在伦敦干这一叛国的勾当的时候却丢掉了性命。”
“是怎么样丢的性命呢?”
“我们假设他是在回乌尔威奇的路上被人杀害,凶手把尸体从车厢里扔出去。”
“在阿尔盖特发现他的尸体的,离通往伦敦桥的车站已有一定的距离,他也许是从这条路去乌尔威奇的。”
“我们假设他经过伦敦桥时,有几种情况。有可能是,他在车厢里和某一个人秘密见面,两人谈不拢打了起来,他丢了性命,然后尸体被抛下铁轨。也可能是两人争执间,他想离开车厢,摔到铁轨上,那个人关上门。雾很浓,什么也看不见。”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只能做这样的推断了。但是,歇洛克,你想一想,还有什么细节你没有考虑到。我们不妨假设年轻的卡多甘·韦斯特早已经计划好把这些设计图带到伦敦去。他已经跟国外的间谍约好了,并想办法那天晚上不让别人怀疑他,所以他买了两张戏票要陪未婚妻看戏剧,但中途突然失踪了。”
“乱猜测!”雷斯垂德说。他一直在坐着听我们对话,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真是一起古怪的案件,这是说不清楚的第一个地方。说不明白的第二点是:我们假定他到了伦敦,和外国间谍碰面了。他必须在第二天早上之前把设计图放回原处,不然就会露馅了。他拿走了十份,但我们只在他口袋里发现七份,其余的三份到哪里去了?他丢失的那三份肯定不是出于自愿。而且,他出卖国家获得的报酬呢?我们应该在他口袋里找到一大笔钱才对吧。”
“在我看来,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雷斯垂德说,“我敢说事情肯定是这样的:他拿走设计图并卖掉了。他跟外国间谍碰面了,但价钱双方没有谈拢,他就返回了。但间谍跟着他不放,在火车上把他杀了,抢走了三份最重要的设计图,把尸体扔到车外。这样,事情不就说清楚了吗?”
“为什么没有找到他的车票呢?”
“一旦被我们找到车票,离间谍住处最近的车站就会暴露,所以他拿走了被害者身上的车票。”
“好,雷斯垂德,很好,”福尔摩斯说,“你的推理很好。不过,如果真是这样,这案子就该结束了。一来,叛国者已经死了;二来,布鲁斯—帕廷顿潜水艇设计图大概已经被带到了欧洲大陆。我们还有什么可做的?”
“马上行动,歇洛克,马上行动!”迈克罗夫特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喊道,“我潜意识里不认同这个推论。拿出你的看家本领,到案发现场去!询问一下有关的人!想尽一切办法查清真相!你的一生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来报效国家了。”
“好的好的!”福尔摩斯耸耸肩说,“来,华生!还有你,雷斯垂德,能不能麻烦你陪我们去一两个钟头?我们的调查从阿尔盖特车站开始。再见,迈克罗夫特。我会在天黑前给你一份报告,不过我先声明,不要抱太多的希望。”
一小时后,福尔摩斯、雷斯垂德和我,来到穿过隧道和阿尔盖特车站相交的地铁上。一位有礼貌的、脸色红润的老先生代表铁路公司接待了我们。
“年轻人的尸体就躺在这里,”他指着离铁轨大约三英尺的一个地方跟我们说,“不可能是从上面摔下来的,你们看,这里的墙全都没有门窗。所以,只可能是从列车上掉下来的,根据我们推测,那趟列车是在周一午夜前后通过这里的。”
“检查车厢后,有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
“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发现车票。”
“有没有发现车门是打开的?”
“没有。”
“今天早晨我们得到新的线索,”雷斯垂德说,“一个乘坐周一晚上十一点四十分的普通地铁的乘客说,驶过阿尔盖特车站时,就在列车到站前不久,他听见砰的一声,好像是人摔在铁路上的声音。但由于当时雾很大,他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当时没有报警。哎,福尔摩斯,你是怎么啦?”
我的朋友站在那里,表情严肃,盯着从隧道里弯伸出来的铁轨。阿尔盖特是个枢纽站,有一个路闸网。他那急切追寻的两眼注视着路闸。他机敏而警觉的脸上,双唇紧闭,鼻翼微微颤动,眉头紧锁,这些表情,都是我熟悉的。
“路闸,”他喃喃地说,“路闸。”
“怎么了,你的意思是?”
“我想其他路线上不会有这么多路闸吧?”
“没有,只有很少的一些。”
“还有铁轨的弯曲。路闸和铁轨,弯曲度。老天!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好啦。”
“什么,福尔摩斯?你找到线索了?”
“一个想法,一种假设而已。不过,案情更复杂了。非同寻常,十分奇特。怎么会不奇特呢?在铁轨上我没有发现任何血迹。”
“没有什么血迹?”
“可是我知道他伤得很严重。”
“骨头碎了,但没有很严重的外伤。”
“应该会留下血迹的。我能不能查看一下那个在大雾中听见砰的一声的旅客坐的那列火车?”
“恐怕不行,福尔摩斯先生。那列车已经被拆卸,车厢已经分别挂到各个列车上去了。”
“我向你保证,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每一节车厢我都亲自仔细检查过了。”
我的朋友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对于那些思维没有他敏捷、对细节不如他敏感的人总是缺乏耐心。
“有可能是这样,”说着他转过身,“依照目前的情况,我并不想查看车厢。华生,在这里为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雷斯垂德先生,不麻烦你了。我想现在我们必须到乌尔威奇去调查调查。”
到伦敦桥后,福尔摩斯给他哥哥写了一封电报,发出之前,他把电报递给我看。电报上写着:
黑暗中见到了一线光,但很可能熄灭。此刻请把已知的在英国的全部外国间谍或国际特务的名单及详细住址列单送到贝克街。
歇洛克
“这样对我们的帮助很大,华生,”我们已经在乌尔威奇列车的座位上的时候,他说,“我们应该感谢我的哥哥迈克罗夫特,他把这样一个奇特的案子交给我们。”
他依旧迫切而紧张的脸上流露出精力充沛的表情。这向我表明,某种有启发性的新线索已经给他打开了思路。请看一只猎犬,当它窝在窝里的时候,它懒洋洋地耷拉着耳朵,尾巴下垂;但同样是这只猎犬,此刻却两眼放光,肌肉紧绷,凭借着灵敏的嗅觉正跟踪着猎物追索前进。这就是福尔摩斯从今天早晨以来发生的改变。几个小时之前,他还穿着灰色睡衣,有气无力,百无聊赖,在雾气笼罩下的房间里晃来晃去。现在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里有材料,有发挥的空间,”他说,“我真笨,居然没有看出它的可能。”
“到现在我都还不是很清楚。”
“结局我也不知道,但我已经有一个想法,它可能让我们的案子有进展。那个人是在别的地方死去的,尸体被放在了一节车厢的顶部。”
“在车厢顶部?!”
“很奇怪,不是吗?但你想一下,发现尸体的地方正好是列车开过路闸时发生颠簸摇晃的地方,这难道是个巧合吗?如果不是这里,车顶上的东西有可能掉下来吗?路闸是影响不了车厢里的东西的。尸体如果不是从车顶上掉下来的,那就是非常奇怪的巧合了。现在,想一想血迹的问题吧。如果他是在其他地方送命的,路轨上当然就不会有血迹。每条线索对我们都是有启发的。连在一起,力量就很大了。”
“车票也是咯?”我惊问道。
“确实,我们解释不了为什么会没有车票的原因,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了。每一条线索都是吻合的。”
“不过,即使我说的符合事实,但我们还是没有查清他的死因,现在,事情没有变得比较简单,反而更加复杂了。”
“也许是这样,”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是这样。”他一直在思索,直到这列慢车抵达乌尔威奇车站。他叫了一辆马车,从口袋里掏出迈克罗夫特的纸条。
“今天下午我们要拜访好几个人,”他说,“我想,首先我们要拜访的是詹姆斯·瓦尔特爵士。”
这位著名官员的住所是一幢气派的别墅,一片绿莹莹的草地一直延伸到泰晤士河岸。我们到那儿的时候,雾气已经慢慢散开,一道微弱、带有水汽的阳光穿过薄雾射下来。管家听见我们按门铃,出来开门。
“先生,詹姆斯爵士,”他面色凝重地说,“詹姆斯爵士今天刚刚去世。”
“老天!”福尔摩斯惊讶地喊道,“到底怎么了?”
“先生,您也许会想进来见见他的弟弟法伦廷上校吧?”
“是的,最好见见他。”
我们被带进一个光线昏暗的起居室。过了一下,一个五十岁上下,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留着胡子的男人来到我们面前。他就是死去的那位科学家的弟弟。从他无神的双眼、没有洗净的面颊和蓬乱的头发可以看出,这个家庭遭受了一场意外的打击。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含糊不清。
“这是一件恐怖的丑闻,”他说,“我哥哥詹姆斯爵士很在乎名誉,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很难过,心里很难承受。他主管的那个部门的效率总让他感到自豪,可这次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简直是致命一击。”
“我们本来以为能从他那找到一些线索,帮我们查清这件案子。”
“我向你们保证,和其他人一样,他对这件事情也不了解。他已经把他知道的所有情况都报告警方了。卡多甘·韦斯特有罪,这点毋庸置疑。但发生的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
“对这件案子,你能否提供一些新的线索?”
“除了我看到的和听到的以外,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但我相信你会理解,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不希望有太多的打扰,请你们尽快结束这次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