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回电来了!”他打开电报看了一下,然后揉成一团放进口袋,说了句,“没错,就是这样。”
“你查到什么了?”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什么?”雷斯垂德惊讶地看着他,“你开什么玩笑?”
“我生平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这是一件惊人的案件,现在,我想我已经弄清楚各个细节。”
“那罪犯是谁呢?”
福尔摩斯在他的一张名片背面写了几个字,然后扔给雷斯垂德。
“这就是罪犯的名字,”他说,“你最快也要到明天晚上才能逮捕他。提到这个案子,我倒希望你根本不要提到我的名字,因为我只想跟那些破案仍然有困难的案子联系在一起。华生。”我们向车站走去,剩雷斯垂德一个人留在那里。雷斯垂德一脸的高兴,他仍在兴致勃勃地看着福尔摩斯扔给他的那张纸片。
那天晚上当我们在贝克街的住所里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聊天时,福尔摩斯说道:“正如你在《血字的研究》和《四签名》中叙述的所进行的侦查那样,这起案件,我们不得不从结果倒回去推测原因。我已经给雷斯垂德写了信,让他为我们提供我们现在需要的详细资料,这些资料只有在他捕获罪犯之后才能得到。让他来做这项工作是保险的,虽然他毫无推理能力,但一旦知道他该干些什么,他会像一只哈巴狗那样执著地干下去的。当然,也正是这股蛮劲,使得他在苏格兰场步步高升。”
“这样说来,你的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咯?”我问道。
“基本上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获知这桩案子的作案者是谁,尽管案中的一个受害者的状况我们还不清楚。当然,你已经有你的结论了。”
“我推测,你怀疑是利物浦海轮的服务生吉姆·布朗纳干的吧?”
“哦,何止是怀疑!”
“可是,除了一些模糊的线索以外,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跟你相反,我觉得是再清楚不过了。我简单地来梳理一下我们侦查的经过吧。你还记得吗,我们开始接触这个案子的时候,知道的并不多。这往往是一个有利条件。我们没有形成固定的思维模式,而只是去进行探索研究,并从探索研究中作出推断。我们首先接触的是谁?一位非常祥和可敬的女士,她好像并不想隐瞒我们什么,接着就是那张告诉我们她有两个妹妹的照片。我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想法:那只盒子是要寄给这三姐妹当中的一个。这个想法暂把它放在一边,至于要推翻它还是肯定它,都随我的意愿。然后我们就来到了花园,记得吗,我们看到了黄纸盒里装着的奇怪的东西。
“捆盒子的绳子是海轮上缝帆工人用的那一种。我们当时还从绳子上闻到一股海水的气味。绳结是通常水手打的那种结法;包裹是从一个港口寄出的;那只男人的耳朵戴过耳环,而水手比在陆地上工作的人穿耳洞更为普遍。因此我确信,这场悲剧中的所有男演员必须从海员中间去寻找。
“当我查看包裹上写的地址时,我发现是寄给D.库辛小姐的。三姐妹中的老大当然是库辛小姐。虽然她的缩写字母是‘D’,但同样它也可以指另外两个妹妹当中的一个。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调查不得不完全从一个新的方向上开始。于是我拜访了库辛小姐,想弄清这个问题。我正要向库辛小姐保证,说我深信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时,你是不是还记得,我突然停住了。情况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东西,它使我十分惊讶,同时又大大缩小了我们调查的范围。
“华生,你是医生,你知道,人体上任何部分都不像耳朵那样有差异。每个人的耳朵都不相同,这是常理。在去年的《人类学》杂志上,你可以看到我写的两篇短文都是关于这一问题。我从一个专家的角度检查了纸盒里的两只耳朵,并仔细观察了这两只耳朵在解剖学上的特点。当我注视着库辛小姐,看到她的耳朵和我检查过的那只女人耳朵十分相似时,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惊讶的心情了。这件事绝对不是巧合。她们的耳翼都很短,耳朵上部很卷,内耳软骨的旋卷度也相似。从所有特征上看,简直是同一只耳朵。
“我当时马上意识到这一发现极其重要。受害者是库辛小姐的血缘亲属这一点是明显的,可能还是很近的关系。我开始问起她的家庭,你记得吧,她马上就把一些极有价值的详细信息告诉了我们。
“首先,她的妹妹叫萨拉,她之前一直住在她姐姐这里,地址一直没变,所以,误会是怎么产生的,包裹是寄给谁的,这就很清楚了。接着,我们又听到说那个服务生娶了最小的妹妹,而且还知道他曾经和萨拉小姐关系很亲密,所以她就到利物浦和布朗纳一家在一起。后来因为一场争吵他们分开了,之后的好几个月他们丝毫不联系。所以,如果布朗纳要寄包裹给萨拉小姐,他肯定会寄到她原来住的地方。
“现在,真相渐渐浮出水面。我们已经知道那个服务生,这个家伙感情丰富,容易冲动,你记得吗,他为了和妻子在一起,放弃了一个待遇优厚的工作,而且经常酗酒。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妻子已经被杀害,而且还有一个男人,假设是一个海员,他也同时被杀害了。这样一来,我们很容易联想到这起案件的动机就是妒忌。但是,为什么凶手要把这起凶杀案的证据寄给萨拉·库辛小姐呢?也许是因为她在利物浦住的那段时间,曾参与了造成这一悲剧的事件。你知道,这条航线的船只停靠在贝尔法斯特,都柏林和沃特福德等地,因此,假定罪犯是布朗纳,他在作案后立即上了‘五朔节’号,那么,贝尔法斯特则是他能够寄出他那个恐怖的包裹的第一个码头。
“在这个阶段,显然也可能有另外一种情况,虽然我认为这根本不能成立,但我还是决定在继续下去之前把它说清楚。也许有一个失恋的情人谋杀了布朗纳夫妇,那只男人的耳朵可能就是丈夫的。这个说法会有很多人不认同,但却是可以想象的。所以我发了份电报给我在利物浦警界办事的朋友阿尔加,请他去查看布朗纳太太是不是在家,布朗纳是否已乘‘五朔节’号走了。后来,我和你就去瓦林顿拜访萨拉小姐去了。
“首先,我迫切想知道,这家人的耳朵相似的程度。当然,她可能告诉我们十分重要的线索,但我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前一天她肯定已经听说过这个案子,因为在克罗伊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而且只有她本人知道这个包裹是寄给谁的。如果她愿意协助司法部门,她可能早就已经向警方报告。显然我们有必要去拜访她,于是我们就去了。我们发现她病倒了,包裹到达的消息对她影响是那么的大,以致她患了脑病。从而我们更进一步地清楚,她了解这件事的全部,但同样清楚的是,要想得到她的帮助我们还必须等待一段时间。
“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依赖她给我们帮助。我们的最终答案正在警察局等着我们,我已经通知那里的阿尔加把答案送来。没有什么比这更清楚的了。布朗纳太太屋子的大门关了三天多,邻居以为她到南方探望亲戚去了。从轮船办事处那里我们得知,布朗纳已乘‘五朔节’号出航。我估计,这艘轮船将在明晚到达泰晤士河。等到布朗纳一到,他就会遇到头脑不算灵活但却行事果断的雷斯垂德。我敢肯定,一切详尽的情况我们将会在那时得知。”
如福尔摩斯推测的那般,两天之后,他收到一封厚厚的信,里面装有雷斯垂德探长的一封短信和一份好几页的打印文件。
“雷斯垂德已经把他捉住了,”福尔摩斯说着,看了我一眼,“听听他说些什么,或许你会感兴趣。
亲爱的福尔摩斯:
依照我们用来检验我们的推测所制订的计划(华生,“我们”这个词说得很有意思,不是吗?),昨天下午六点我到阿伯特码头走访了“五朔节”号轮船。这艘轮船属于利物浦、都柏林、伦敦轮船公司。通过了解,船上有一服务生名叫吉姆·布朗纳,由于他在航行过程中行为怪异,船长只能停止他的工作。我去到他的舱位,看见他在一只箱子上坐着,用双手撑着头,摇来晃去。这家伙很高大,而且身板很壮,脸刮得很干净,皮肤黝黑,长得有点像曾在冒牌洗衣店那个案子中给我们提供帮助的那个阿尔德里奇。他刚知道我来的目的,就跳了起来。我赶紧吹响警笛,唤来两名守候在角落里的海上警察,但是他似乎不在乎,没有任何抵抗。他和他的箱子一起被带到密室里,我们以为箱子里会有什么罪证,但里面除了大多数水手都有的一把大尖刀以外,什么也没有。然而我们发现,我们不需要更多的证据,因为在警察局一经审讯,他就立刻招供了。速记员对他的供词做了记录,打出了三份。其中一份附在信中。事实证明,如我所想,这起案件极其简单。阁下对于我所进行的调查提供了很多帮助,谨此感谢。
你的忠实朋友
G.雷斯垂德 致上
“嗯,调查倒是很简单,”福尔摩斯说道,“不过,在他第一次邀请我们的时候,我并不认为他是那样想的。我们还是来看吉姆·布朗纳自己是怎么说的吧。这是罪犯在谢德威尔警察局给蒙特戈默里警长所作供词的逐字逐句记录。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有,我有很多话要说。我全部都要说出来。你可以把我绞死,也可以不管我。你们打我一顿也行。我告诉你,自从我做了那件事以后,我连睡觉的时候都没有闭过眼睛,也不会再闭上眼睛了,我老是醒着。他们的脸总在我眼前晃动,有时候是他的脸,更经常的是她的脸,不是他就是她。他眉头紧锁,像个黑人;而她的脸总是带着惊恐的神色。唉,这只白色的小羔羊,当她从一张以前对她总是充满爱意的脸上看到杀气的时候,她一定吓坏了。
“‘但那是萨拉的错,一个被毁了的人诅咒她遭殃,让她的血在血管里腐坏!我不是要为自己洗刷罪名。我知道我喝酒之后就像一头野兽。但她会原谅我的,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来到了我们家,她会和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就像一根绳子套在一个滑轮上那般。因为萨拉·库辛爱我,这是事情的导火索,她爱我,直到她知道我爱我妻子印在泥土上的脚印胜过爱她的整个肉体和灵魂时,她的爱就变成了恶毒的仇恨。
“‘她们三姐妹,老大是个老实女人,老二是个魔鬼,老三是个天使。萨拉三十三岁。玛丽二十九岁,我们在一起成了家,日子过得很幸福。整个利物浦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我的玛丽。后来,我们请萨拉来我们这住一个星期,她从一个星期住到一个月,就这样,她成了我们家里的人。
“‘当时我把酒戒了,有了一点存款,一切都很美好。老天爷,谁会想到最后竟弄成这样?做梦也没想到啊!
“‘周末我经常回家,有时碰上船要等着装货,我就可以在家里待上一个星期,所以我经常见到我的大姨子萨拉。她高高瘦瘦的,皮肤有点黑,动作灵活,性子有些急,总是仰着头显得很傲慢,目光就像从火石上发出的火花。可是,我发誓,只要小玛丽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上帝宽恕我吧。
“‘有的时候,她好像喜欢和我单独在一起,或是让我和她一起出去走走,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那种事。有一天晚上,我才明白了。那天,我从下船回到家,我的妻子不在,可萨拉在。“玛丽呢?”我问。“噢,她付账去了。”我有点烦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五分钟不见玛丽就不高兴了,吉姆?”她说,“这么一会儿你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真是太难过了。”“不是那样的,姑娘。”我说着,善意地把手伸向她,她马上握住我的双手,她的手热得发烫。我看着她的眼睛,从她的眼里我明白了一切,她不必说什么,我也不必说什么。我皱了皱眉,把手抽开。她静静地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然后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真是一个稳重的吉姆!”说完,她嘲笑般地笑了,然后到屋外去了。
“‘唉,从那以后,萨拉就很恨我。她也真的是一个能把人恨透的女人。我真傻,就这样让她跟我们住在一起,我真是糊涂透了。可是我没有向玛丽提过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这样会使她伤心的。一切都跟往常一样。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玛丽有点不一样。从前的她是那样相信人,那样天真,可现在她变得古怪、多疑,她总是问我到哪儿去过,我在干什么,我的信是谁写来的,我口袋里装着什么,以及诸如此类的莫名其妙的问题。她一天比一天古怪,脾气一天比一天坏。没有任何原因,我们却经常吵架。这真使我感到莫名其妙。那时,萨拉总是避开我,可是她和玛丽却整天黏在一起。我现在明白了,她是怎样去挑拨她,欺骗她,教唆她来和我作对的。可我却像个瞎子,当时居然没有看出来。后来我破戒了,又开始喝酒了,可是,如果玛丽像从前那样对我,我是不会再喝酒的。她总有理由来讨厌我,我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了。这时候又插进来一个阿利克·费拜恩,事情就坏到极点了。
“‘刚开始,他到我们家是来找萨拉的,但过了不久,他就是来找我们的了。这家伙有一套讨人喜欢的办法,无论他到哪里,都会有他的朋友。他是一个时尚高傲的年轻人,很帅气,有着一头鬈发。他几乎走遍了半个世界,见闻广博,十分健谈。我承认,他很风趣。像他这样一个海员,举止那么彬彬有礼,我想他肯定在船上当过高级职员而不是一般水手。有一个月他在我们家进进出出,我从来没想过他那温和而机智的面孔背后竟然藏着坏主意。一些事情终于使我对他产生了怀疑,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平静了。
“‘那也不过是一桩小事。一次偶然我来到起居室,刚进门时,我看见我妻子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可是她看清楚来的人是谁时,她脸上的欢喜消失了。她带着失望的表情,转身就走了。这可真让我受不了。她可能是误把我的脚步声当成是阿利克·费拜恩的了,不会是别人。如果我当时发现他,我早就杀了他,因为我发起脾气来就像个疯子。玛丽从我眼睛里看出了凶狠的目光,她跑过来拉住我的衣袖。
“‘“别这样,吉姆,别这样!”她说。
“‘“萨拉呢?”我问道。
“‘“厨房里。”她说。
“‘“萨拉,”我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再也不许费拜恩到我们家里来。”
“‘“为什么?”她说。
“‘“因为这是我的命令。”
“‘“噢,”她说,“要是我的朋友不配进你的屋,那我也不配咯。”
“‘“你爱怎样就怎样,”我说,“不过,要是费拜恩再出现在这里,我就把他的一只耳朵送给你做纪念!”
“‘她应该是被我的脸色吓到了,因为她什么也没有说,当天晚上就离开了我的家。
“‘噢,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清楚,究竟只是这个女人的魔法呢,还是她认为教唆我妻子去胡搞,就可以让我和我的妻子反目。反正,她在离我们家两条街远的地方找了个房子,租给水手住宿用。费拜恩经常去那里,玛丽绕路去同她姐姐和他一起喝茶。我不清楚玛丽隔多久去一次。有一天,我跟在她后面,闯进门去,费拜恩像只吓破了胆的臭鼬鼠,他爬上后花园的墙逃跑了。我在我妻子面前发誓,如果我再看见她和他在一起,我就杀死她。我把她带回家,她一直哭,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丝毫爱情。我看得出来,玛丽憎恨我,怕我。我想到这些就喝酒,她照样鄙视我。
“‘萨拉眼看在利物浦待不下去,就回去了。据我所知,她到克罗伊登和她姐姐住去了。我家里的事情还是照旧这样继续下去。后来,直到上个星期,全部苦难和灾祸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