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报社赵主任的话没说错,我本是个捡芝麻的角色,却无意中捡了个大西瓜。那篇稿子最后以"乡亲们都明白了"为题发在了《前进报》头版头条位置上,被评为"当月好稿",年终又被评为"年度最佳好稿"。在当月报送总政宣传部评选"全军军兵种报纸(各大军区报,加空军、海军、二炮、武警的报纸)好新闻"时,又被评为"全军好新闻"二等奖。《前进报》发了不久,我就电传了一份给北京的《解放军报》,一位我熟悉的编辑也对这个稿爱不释手,他一字未动,就发在了全国双拥办和解放军报社联合举办的"双拥征文"里,征文结束后,这篇文章再次被评为征文二等奖。一稿连中四元。
这篇稿子都只署了我一个人的名字,而且前面还加了"战士"两个字来说明我的身份,或许当初赵主任就是考虑到兵写兵,更能突出真实性和感染力。我有些不安的是,稿子虽是我主写的,王编辑和赵主任也都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他们都当了无名英雄,名却让我一人拿了。我打电话向他们表示感谢,赵主任说:"小波,我还要谢谢你。我们编辑室能抓到这篇获奖作品,其他室是好生羡慕。你还要继续努力!"王编辑就更为直接:"小波,争取下次再让我拿一次最佳编辑奖!"前进报社评选好稿,如"每月好稿""年度好稿",一般也要奖励编辑。总政治部评出的"全军好新闻奖",也要奖励编辑。这样最好,对大家都有激励作用。
让我忙得四蹄生烟的还是这篇稿子发出后带来的影响,也可以叫轰动效应吧。沈阳军区话剧团一位五五年入伍的正师职创作员,在看到报纸的当天就打电话来,说要来我们师体验生活。他来后,我才知道,他写过十个大剧、四十多个小品,获过三次全国大奖,许多上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小品,也有出自他手的,我马上对他肃然起敬。几天来上上下下,陪他到侦察营座谈了解情况,还把我的采访笔记统统贡献给了他。他前脚走,新华社驻军区的记者又赶来了(陈站长已经调到别的军区了),这位记者采访完后,回去向总社发了稿,总社又向全国发了通稿。其他地方我没看到,光东三省的地市级以上的晚报、都市报就发出来了二十多家,标题都叫《饥饿的士兵与深情的百姓》。
等这些事告一段落后,我开始考虑自己的事了。我刚要去找主任报销上次在沈阳写稿时的花销,顺便说说自己的考虑结果,主任却先到我的办公室。他看都不看报销单,就龙飞凤舞签了字,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来,说:"小波,今年大概十一月就要开始老兵复退工作。政治部从保留人才的角度出发,希望你能留下来,先转改志愿兵,再等机会提干。"我刚要说什么,他手一摆,继续说:"你这次抓的这个稿影响非常大,现在我们师在军区和总部首长那里都挂上了号,我和你们科长商量过了,准备再次为你请功!"三等功我已有了两个,再多一个也对我回家找工作没有帮助。不过,自己的辛苦被组织上承认,总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我脸上也有了喜色。
走与留的问题,我也征求过政治部一些科长、干事的意见,他们私下里也都劝我趁年轻早些走好。他们说早回去十年,肯定比当个干部十年后转业强得多。保卫科的马干事(少校军官)还现身说法:"你看我今年都快四十了,结婚十五年,两地分居就十三年。好不容易和你嫂子随军到了一块,部队又说我该转业了。现在地方的安置政策不断在变,这一把年龄了哪个单位愿意要我?你嫂子为了随军把工作都丢了,回去后还要重新去找......"说着说着,他的眼圈都红了。
其实这个道理也很好理解,军队是执行特殊使命的武装集团,人员当然都要流动都要年轻的,如果个个都是四十来岁的老头子,还能打仗吗?想到这里,我平静地对主任说:"主任,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今年要求复员,不转志愿兵。这是我的最后考虑结果。"主任的脸阴沉了好久,才说:"小波,你既然决心已定,我也不强留你了。或许回到地方更能发挥你的长处。临走前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尽可能地帮你解决。你是我们师的功臣嘛!"我说:"暂时还没有,如果想起了再说吧。"主任临出门时,又回头问:"家里工作已经联系好了?"我随口答道:"联系好了。"他"哦"了几声,点点头。我知道主任很失望,也很伤心,当初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我调过来,这不到两年时间,我就要走了,肯定与他的初衷相违。
说工作联系好了,那是应付主任的。那些荐才信发出后,大多数都石沉大海,春城有两家小报给我来过电话,一听说我是战士后,就说编制没法解决,就再没了下文。为什么一个身份问题就能把想干事、能干事的人拒之门外?我很想不通,可又有什么法子?算了,人先回去,工作问题再慢慢想办法解决,就是再回到当兵前的那个小企业里,干自己不愿意干的工作也不要紧,我有信心当一个让自己的大头像上光荣榜的好工人。五年的军队生活使我悟到,不论什么时候,生存都是第一位的,只有先生存下去,才能说得上发展。别人三年回去,有他们的道理,我五年脱军装,又有我的收获。除了我发表的和获奖的众多新闻作品不说,我还多了一双看清问题本质的眼睛,处事方法也沉稳和成熟起来,这远远要比一个人会写几篇文章重要得多。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吧。
在我根本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家乡县委宣传部却意外地给我回信了,他们说需要搞新闻的人才,只要是人才,不论什么身份都可以进,身份问题还可以慢慢解决,希望我能在最近回去面谈一次。信尾说"小波同志,你已经给国防事业贡献了五年青春,也该为家乡的建设出力了,家乡的宣传事业期待你的加盟!"看到这些热情洋溢的话语,我浑身是暖呼呼的。能进党政机关,那肯定比在部队提干当军官强。提干后,今后转业还会面临第二次择业。如果说部队是一所大学,我在这大学里待五年也该本科毕业了。这个学校发的文凭,让我终于被家乡承认了,我的心就一下子飞回到了家乡。
但现在已经十月份了,十一月中旬,复退老兵就要离开部队,看来这几千公里是赶不回去了。于是就上街去把所有获奖证书和块大些的文章复印好,寄给了老头子,让他去宣传部帮我联系。老头子收到资料后,连忙去了宣传部。凭他在宣传文化系统的影响,领导们都说:"哦,小波原来是你的儿子啊,不错,不错,将门出虎子!这本来也该我们系统安排的,那我们是要定了,要定了!"老头子给我来了电话,说宣传部已开了部务会,只要我人一回去,就直接到宣传部上班。
我的工作有了着落,老头子本该高兴才是,可他在电话里口气淡淡的,好像这是一件与他极不相干的事,他问:"你真的决定离开部队了?你的那些事怎么处理?"老头子回地方三十多年了,还对部队充满深深的感情,他们那代人把部队当成一个毕生的梦。当年若不是无条件服从集体转业到新疆,说不定他今天都还在部队干。他是怎么也理解不了为什么我要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回地方重新打天下。他或许还想问我人一旦回来了,枫怎么办。不过,他没明说,他相信一个二十六岁的大小伙,肯定会处理好这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