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去找"八号首长"汇报一下我自己的思想情况(军长、政委被称为一、二号首长,政治部主任被称为六号,副主任被称为八号)。
我知道这样做会很冒昧,不说一个战士越过副处长、处长直接找上级领导,组织程序不对,没准目的没达到,却让首长看穿了,留个不好的印象,后果不堪设想。可我总得为自己的前程做点什么吧,我一个大头兵,不提干能配得上枫吗?上次枫的父亲还有层没点明的意思:只有提了干,当一名职业军人,才有和枫在一起的可能。为了枫,这个险我愿意冒。
当然,促使我冒这个险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军区新闻处的一位"老新闻"来电话,我们两人聊了很久。他上次来我们军是我陪了他几天,他对我印象很好。他说:"在部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在军报上发了头版头条,一般是可以立二等功的,这样的话,对你提干会有很大帮助。再说今年军区给每个军都有一个新闻骨干提干的名额,要抓住机会。"我一听就急了,怎么从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些,谁不想立功提干?这是一个战士梦寐以求的。他说:"你可以找找具体管你们的副主任,不过,要讲方法策略......"
我在四楼的走道里徘徊了很久,一见有人来,就忙进了盥洗室。好容易瞅准一个空子,再次来到门口,敲一下门,喊了声"报告",里面传出很威严的一声:"进来。"
房间里还有政治部的几位处长在等着副主任签文件,见了我有些诧异,不过都没说什么。是啊,一个集团军的八号首长办公室是你一个小兵能来的吗?
他们一个个走了后,八号才摘下眼镜打量着我,不发一语。他是正师职干部,应该是大校的衔,可能年限不够,暂时还挂着上校的衔,和樊一样。
虽然平时经常见着,但现在是说自己的事,话很难出口,拘谨、紧张是难免的。我使劲掐了下左手的虎口,都火辣辣地痛了。副主任先发话了:"小波,你找我有事?"我结结巴巴地说:"首长,你现在有空了,我想,想找你汇报一下思想......"主任的脸上有了点笑容:"好啊,你想说什么呢?"我忙把手中准备好的一个剪贴本递过去,上面是我到集团军一年多时间在各大报刊上发表的稿件,还特意把军报的那篇头条放在最前面。
我小心翼翼地说:"我到军宣传处一年来,共在军地各级媒体上发表作品一百五十余篇,其中在军报、《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解放军生活》上发表五十篇以上,军报的头版头条一个,中央台的报摘一个(按部队算法,也和军报的头条分量相当),请首长看看。"他看得很细,边翻边说:"不错,是不错,一个小兵能在短短时间发表这么多作品,很不容易了。现在军长和政委都知道了你,小波,你更要好好干。看来我们政治部这个环境是很锻炼人的嘛。"我连说"是,是,还要继续努力"。这时,我终于端出了此行的目的:"我听说部队有过一个规定,就是战士报道员在军报上发了头条,可以立二等功,我够不够这个条件?"一听这话,副主任脸上的笑意顿时全消失了,站起来在房里踱来踱去,看得出他心里很不平静。这话一出口我就开始后悔了,现在看副主任不表态,更是脸红得要死,头也不敢抬起来,死盯着自己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这时的屋里,只能听见墙上挂钟在"咔嚓、咔嚓"地响着。
"小波,这一段时间你的工作成绩是很突出,可应该把这归功于政治部的环境好,领导的方法好。"副主任语重心长地说,"搞新闻的要立二等功,这可能在其他军有,而据我所知,我们军是从来没有过的。如果给你搞文字的立了功,那搞电视新闻的呢?录像办的小庞就很不错,今年已经在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中发了好几条,光在'人民子弟兵'专栏里就发了三个专题。他的兵龄还比你老。"
其实,八号说的小庞是个志愿兵,我认识。不仅认识,还经常见面,他是辽宁锦州人,听说是从副主任还是团政委时就一直跟着,也算是转战南北了。录像办和宣传处在一楼,但是他们占了这层楼的一半以上,中间用大铁门隔断,铁门整天关得死死的,怪神秘。录像办名义上是归宣传处管,可在我们军是按副团的级别配备人员的,录像办主任也是个上校,宣传处基本管不了。再加上八号专门给他们配了两辆车,经费充足,首长上哪儿都带上,一阵长枪短炮地拍摄,不说在我们军自己的闭路电视里露露面,运气好,上上中央电视台也是可能的,让领导很受用。领导一受用,就很重视,所以录像办的人个个都牛哄哄的,眼中除了带号的首长,谁都不在话下。那小庞就更走路是鼻孔朝天,平时在走道上遇到,我恭恭敬敬叫声"班长",他一般情况下是爱理不理,特殊情况才点点头,很有首长的派头。
这时,八号的话中透出了冷峻:"再说了,伸手向组织要功是什么性质?"领导就是领导,几句话就把我给打得落花流水,懵懂中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房门的。
两年后的冬天,我从延边到春城,再到沈阳专门去告别,在军区新闻处见到了当初给我出主意的"老新闻"。他正为转业联系工作的事闹心,听说我要走了,非要请我喝酒。
一大碗猪肉炖粉条,一盆小鸡炖蘑菇,十瓶二两装的"二锅头"。喝酒时,他听了我"要功"受挫后,气得拍案而起:"小波,你他妈真傻!我让你去找领导,是让你去他办公室吗?你不知道上他家里去?"我听了,只有使劲拍脑门的份了,为什么我当初就这样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