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场当空军地勤的毛老乡约了我几次去玩,一直没机会,这次在电话里都说冒火了:"龟儿小波,再不来看我,就只好等我复员回四川来看我了!"我实在推不了,就说:"好,好,这个星期天我和王良一定来,多准备些酒肉,杀富济贫,不吃白不吃。"毛老乡笑了。
从北京回来后,樊见我的第一句话就说:"小波怎么了?又黑又瘦,北京不养人?"要知道我在北京的最后几天是怎么过的,早上是一杯白开水和两个煎饼果子,中午和晚上都是方便面,住的是又暗又潮的地下室,再加上担心稿子发不出来,回去没法交差,精神压力特大,人不瘦才怪!至于说黑嘛,北京的风沙再大,可也就二十来天,就能把我的脸给吹黑了?樊要我好好休息几天。
我给枫说星期天要去机场玩,并邀她一起,不过我是随便说说,心里倒希望她说不去,这样我们就可以放开玩一天。我们几个兵老乡搞聚会,去一个女军官总是不好,不说别的,光那肩上的银豆豆就会刺痛兵们的眼睛。谁知她一听,高兴地跳起来,双手挽成圈就吊在我脖子上使劲晃荡,还用粉红的小拳头擂我,嚷着非去不可。我只好答应了,潜意识里我还是希望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女友陪着去。
星期天上午八点过,59路车的候车亭,车过了一辆又一辆,我仍然在焦急地等着。见我还没上车的意思,王良问:"小波,你不上车还在等谁?"我支吾道:"车上人太多了,等一下趟吧!"
"什么人多,那几趟车不才十多个人啊!"他瞪直了眼。
来了,远远就见枫袅袅娜娜走来,不,是一团热烈的火滚了过来,立刻映红了整个候车亭,吸引住了我们和上下车的人,人人的眼珠此时都不会动了:在已经满城飞絮的春城四月,依然有着挥不去的寒意,我们都还是穿着冬装,只是把皮帽换成了大盖帽。只见枫已经脱下她的马裤呢制服,穿上了一件大红风衣,里面是一件白色的高领羊毛衫,颈上松松地套着我从北京带回来的红绸围巾,绾了一个结并用一个别致的领针别住,下着一条月白色的紧身裤,脚下是一双红色的皮靴。没有穿金戴银,没有化妆,却是一位清新、窈窕的大美女......
看惯了穿军装的枫,乍一看今天的她,让我都不敢认了。
王良也半天才回过神来:"岳医生,怎么是你?你今天可真漂亮!"枫微微露齿:"是吗?谢谢!"我和枫交换了一下眼神,我的眼里满是欣喜,而她的眼中却有一丝羞涩掠过。"上不上车?"又来了一趟车,售票员这时使劲拍着车窗,大声冲我们喊,我们赶紧挤了上去。
机场在春城郊外,是民用和军用各一半。进军用机场大门时,毛老乡已在等我们了,他上去对哨兵说了几句,哨兵手一挥,就让我们进了,几个老乡就怪叫着抱到了一起。毛老乡是九○年兵,就按部队习惯叫我们班长,我一拳挥出去:"你龟儿硬是在装怪啊?"我们是在春城驻军一次义务为动植物园清淤的活动中认识的。在家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到了这却成了与家乡的唯一联系了。望着他们脸上涌出的一幅幅巴山蜀水图,我心中的酸味直冒。这时,王良拉过了一直在我们身后含笑不语的枫,大声说:"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请来的客人,我们集团军医院的岳医生,正儿八经的中尉军官,也是小波的那个......"说着,他从背后给那几个小子比了个怪动作,几个老乡一下全都笑了。枫没看明白,但是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动作,脸就有些红了,却也上前很得体地一一握手,说些欢迎来我们部队玩的客气话。
毛老乡就带着我们去参观他们生活、训练的地方,一路上,我和枫并排走时显得很缱绻,老是一脸温柔望着她笑,对身边的王良心不在焉,并有意无意把他一个人撇在了前面。王良的脸黑了下来,枫意识到了,忙拉我赶上去。来机场不去看看飞机怎么行?我提议去看看那些遨游蓝天的雄鹰。
停机坪很宽阔,我们穿着陆军服装,再加一个漂亮的枫,走到哪里都很显眼,被周围的目光追逐着,包围着。远处,有些蹲在机场边,戴着草帽的兵也正朝这边张望。毛老乡叫了几声,就跑过来了几个兵,一介绍,全是四川老乡。看他们满头的汗,不停地挥舞着草帽,就问他们没事蹲在那里干什么。他们一脸苦相,说是在赶鸟,鸟一多,不管什么飞机都不敢起飞、降落。毛老乡忙说是啊,上次一架歼击机就让鸟撞了个窟窿,差点回不来。老乡让他们下岗后都一起到食堂来参加聚会。
"这边停的全是歼6,那边是歼7,远处的大家伙是轰5,可惜今天不训练,看不到起飞和降落。"毛老乡边走边自豪地介绍。走近了,仔细看看,用手摸摸,这就是保卫我们国家领空不受外来侵犯的飞机,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对这些飞机升起了敬意。正感慨不已,这时,枫却出人意料三两下就攀上了一架歼6,站在长长的机翼上,双手张开,高高举过头顶,好像是在飞翔,又好像在召唤,在倾听。风衣被风拂起,围巾也被风撩动起来,好一个天人合一!王良马上拿出个傻瓜相机在一边"咔嚓咔嚓"地照起来。嘿嘿,他这小子还真有一套,我都不知道他带了相机......
多年后,我在电影院里看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时,那男女主人公在船头甲板上拥抱着做飞翔状,怎么看怎么熟悉。再后来,看国产大片《黄河绝恋》,宁静演的女主角也是在黄河瀑布做了个很熟悉的飞翔状,于是就让我想起了一九九一年四月的一天,在春城的军用机场,枫在一架歼6飞机上的飞翔姿态,而且,枫比她们都要飞翔得更早、更真......
"混蛋!机翼上怎么能站人?!下来,快下来!"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戴硬牌的志愿兵,冲枫大声地吼骂着。枫马上就从天上回到地下,忙跳了下来,一下被骂得六神无主,如一头受惊的小鹿,满是委曲无助的目光。我顿时气冲脑门,伸拳挽袖,就要雄赳赳上前充一把男子汉气概。毛老乡忙上前解释半天,那老兵才息了怒,说:"你们也是,应该知道这机翼上是绝对不能站人的......这位小姐,刚才有些对不住了。"枫有了台阶马上就下,也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老兵,我不知道你们的规定。"听到美女的道歉,老兵也感觉刚才的态度有些不好,就打开一架歼击机的驾驶舱,让我们一一进去,并戴上飞行头盔,用手指比画成OK或者胜利的手势照相留影,老兵还和我们一起合照了几张。
整整两个胶卷,终于圆了我们"飞翔"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