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修理营的稿件拿回来后,按正常的程序给装备部的首长审了后,又请樊看了,樊没怎么改,就让给军区的报纸寄去。我在电话里给编辑说了一下这个稿件的背景,《前进报》正好需要这方面的典型,没过几天就在第三版上发了半个版,有三千多字,标题做得很大,配了插图,报社还专门请人写了编者按和言论,在全军区影响极好,新闻同行们就纷纷打电话来表示祝贺。
有一天下班时,我坐电梯刚下到一楼,首长专用的电梯也到了,军长、政委被一些人簇拥着出来,我躲不及,只好原地立正朝他们敬了一个礼。军长、政委作为我们军一、二号首长,虽说在一个机关,平时要见一下,却也很不容易。
政委在军长耳边说了几句话,军长的脸顿时绽开了笑容,两人就穿过人群来到我身边,军长把我一直举着的手拿了下来,用一口浓重的河南话说道:"你就是小波?你把我们的马营长写得很不错嘛!你是哪里的人?哪年的兵?"本来晕乎乎的我,听到军长的话,反而不紧张了,两腿一并,洪亮地回答:"报告首长,我是八九年兵,四川人!""哦,那我们挨着呢,是老乡了。"四川并没和河南挨着,但是军长说是老乡那就当然是了。一直跟在后面的政治部副主任这时挤了上来,也向军长介绍说:"小波是从守备A师抽调上来学习的,写了不少重头稿件。"军长拍了拍我的肩,转身和政委走了,嘴里还说:"这小兵不错,我们应该好好培养。"政委也说:"是啊,是啊,他写的东西我们机关好多的干事、参谋也赶不上,是个好苗子。"能在集团军的两位首长心中挂上号,是很多师、团职干部梦寐以求的事,更不用说我这样一个小兵了。
过了几天,修理营的教导员找上门来。
他打电话来让我下去一下,在大楼的楼角边。我满心欢喜,特意找了几份报纸,准备给他报喜。他却说已经看到了,营里的小广播站还专门广播了一个礼拜。他这时盯着我,眼睛一动不动,说:"看能不能争取在军报上发出来。"我底气不足了,千分之三的用稿率,足可以让任何人望而生畏,只好说可以寄去碰碰运气了。他看出了我的犹豫,接着说:"先别忙着寄,干脆,你去一趟,找找熟人。"说着,他打开一直夹在腋下的包,从里面拿出了个信封,不由分说塞进我裤兜。我像是被蛇咬了一下,忙退了一步,连说:"这样不好,这样不好......"就要往外掏。他按住我的手,笑了笑: "小波,没事的,我原来也在师宣传科搞过新闻,知道些情况。再说了,去北京有些花销,也不能让你自己贴啊!"我捏了下口袋里那信封,厚厚的,估计有好几千,这是我生平见过的最大的一笔款,现在却成了我身上的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只好紧紧地捂住。
回到办公室,我的心还扑扑直跳,平时下部队采访,收一两条烟,整个毛巾被、土特产什么的回来,也是有过的,但是收钱却还是头一回,何况还这么多,我拿不定主意给不给樊说。考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班,我还是把信封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樊听了后,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说:"你这篇稿写得不错,如果只在《前进报》上登一下,是有些可惜。宣传典型要花些钱,我也在考虑是不是给副主任打报告要钱,这不正好吗?"哦,我一直都翻来覆去考虑该不该收这笔钱去了,就没想过这是宣传典型的活动费用,再说教导员也没说是送我个人的,我这不是自以为是吗?于是,心踏实起来。樊说:"你搞新闻有一年多了,也应该去北京看看了,认识一下军报的编辑、记者,对今后的工作很有好处。不过,你再抓几篇稿,去一次不容易,争取多发几篇出来!"我应声去了。
一个星期后,我出发到北京前,已经准备了十来篇稿了。樊还专门给几个他熟悉的编辑、记者写了信、打了电话,说我是第一次去北京,让他们多关照我。徐干事和刘干事也叮嘱了些送稿的具体事项,以及吃住在什么地方等等,我基本上有底了。去医院找枫时,她随军里的医疗小组下部队巡诊了,我从门缝里塞了一张纸条进去。
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颠簸,我终于到了北京。当年从四川到东北时,在北京转过车,几千新兵全部坐在首都车站外的广场上,哪儿都没有去,对北京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从小就知道天安门、故宫。这次,我可是堂堂正正来办事的,再说,这里又是枫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亲切感自是不说了,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对北京的街道大喊一声:北京,我来了!
坐上105路电车,到阜外大街下了车,来到解放军报社。这应该是一个战士报道员心中最神圣的地方了。门口站着两个哨兵,向着进出人员敬礼还礼。我想这么大一个军级单位(军报是正军级单位,社长和总编的军衔都是少将),哨兵能把所有的人认完?就打算进门试试,不料,刚昂首挺胸走到门口就被拦下来,哨兵手一伸:"证件!"我摸了一下,拿出了走前我们军政治部开具的介绍信。他看都不看,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值班室:"去填会客单!"值班室里一位中尉军官在,我递过介绍信说是到军报公干的。他看了一下说:"你的证件呢?"我问:"还要什么证件?"他笑了,说:"军官要有军官证,士兵要有士兵证,你没有?"这简直是冤枉,我当了快三年兵了,就没有谁为我们办过士兵证,一会儿在团里,一会儿在军里,是不是办的时候我错过了?到军里后,也根本没想过这码事,上哪儿都电话先联系好,没有谁要看我的证件。
就是到地方什么单位,最多也就一个介绍信解决问题,久而久之,就把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士兵证给忘了。这时,我只好老老实实说部队没有办。他不信道:"你们部队的军务部门是干什么的?连当了几年的老兵都没有办?可是按规定必须要有证件和介绍信,我才能让你进啊。"我一脸懊丧,好不容易来一趟军报,如果连门都进不去,传出去不把人大牙笑掉才怪。那军官见我这样,有些同情,就问:"你军报里有认识的人吗?"对了,我怎么忘了呢?忙掏出樊写的几封信,有一封是给军地组的李编辑。那军官在墙上找到李编辑办公室的电话,打了过去。李编辑正好在,他说马上出来接我。过了一会儿,一个戴眼镜的,个头高大的中校军官来了。我迎上去,他拉着我的手,使劲一握,爽朗的声音响起:"好长时间没有见到C集团军的人了,真的是格外亲切啊。"然后对那中尉军官说:"他是来找我的。"那军官早已站得笔直,双手送上开好的会客单,并冲我挤了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