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穿军装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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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樊处长请我吃饭

"谁也留不住红红绿绿的青春,谁也躲不过坎坎坷坷的生活。"某坦克师修理营营长马德杰的二十年青春,一点不剩全交给了白云山深处的这座军营。其间,他多次放弃调进大城市、援外出国和地方高薪聘请的机会,竟然没有生出一丝悔意来。......

在辽宁西部的一座大山深处的军营里,我拉开架势写下了这段文字后,就再写不下了。推门出去,准备上山走走。出营门时站岗的战士冲我喊了声"班长"后,又低下头来看自己的脚。很显然,他有些敬畏几天来进进出出全是营长、教导员陪着的我这位来自军部的客人。

虽然春天已经逼近,远处的山顶却还是白雪皑皑,路两边仍然有积雪未化,大头鞋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山脚下,阳光照到的地方,也已经有葱绿的春意了。深深地吸两口这还有些寒气的新鲜空气,做两个扩胸运动,让胸腔中这几天来的浊气、烟气、酒气一扫而空,再想想心中仍然没解开的许多结,最大的结当然是枫。

那天向她表露后,我有些后悔,几天里没去找枫,也没给个电话,我在慢慢消化这个惊喜和随之而来的不安。虽然我骨子里是个不安分的人,不甘寂寞,渴望名利,但是枫给我的已经远远超过我所能承受。我再次问自己,我配拥有吗?我能拥有吗?我怕的是我们这段情一旦公开,我会成为众矢之的,会让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再次万箭穿心......刚好,军下属的坦克师修理营的教导员来军装备部汇报工作后,找到宣传处,说要好好宣传马营长,请宣传处支持。马营长曾经作为集团军的领导干部爱岗敬业、无私奉献的典型在军里各部队巡回演讲过,樊处长是清楚的,可不巧的是军里马上要组织一个大型军事演习,据说总部都要来人,他和徐干事要忙这头。樊微笑地看着我,说:"小波现在应该放单飞了,锻炼锻炼怎样抓典型!"我想这样的典型就是写不好,后面还有樊,心里一点都不犯怵,就一口就答应了。

采访完了后,我提出在这里写完稿再回去,他们当然求之不得。教导员让出了自己的寝室让我安心写,到吃饭时间还亲自端来酒菜陪我小酌几杯,说是小酌,一喝起来却没个底。还放了一条"红塔山"让随便抽,他说:"酒和烟对文人来说是除了笔以外的最重要的两件宝了。"

等我手里采了一大把开得早的不知名的野草、闲花回到屋里时,教导员已经在桌上看我的那还不到两页的通讯稿了。他嘴里连说:"不错!不错!开头就气势不凡,还是集团军的才子厉害!"我有些不好意思,拿过一个空水杯盛满水,把花往里一插,放在桌上,屋里顿时有了勃勃生机。

写营长,教导员怎么这样热心?很多的单位都是军、政主官不合,又更何况这个远离上级机关的很偏远的天高皇帝远的小单位,他们真的配合默契如一人?酒间,我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考虑了一下,才说:"马营长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了,他是应该换个环境了,听说现在有个提升的机会,我当教导员的多组织宣传宣传,也算是尽了职责。"

稿子写完后,他们很满意,我把稿子带回去,还要请装备部的领导审,准备告辞了。他们再三留我,师里的新闻干事听说了也要往这里赶,我都一一谢绝了。营里要派车送我回春城,我说坐火车就行了。但他们坚持要送,我便同意了,十来个小时的火车,坐小车可以省一半的时间。拉开车门,后座上已经放着两条红塔山、几大箱的干蘑菇和两桶香油,我刚回头说"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已经被营长和教导员推上车,关上了车门。

回春城后,怎么处理这些东西让我犯了愁,我一个人生活,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想了想,就把几箱蘑菇全给了樊。香油,樊和徐干事各一桶。处里就我和刘干事抽烟,我留了一条烟,给了刘干事一条。于是皆大欢喜,都说小波现在懂事了。

正在办公室里琢磨要不要去见枫,只听得噔噔噔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枫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宣传处的门口。我忙站起来,心里想她也太冒失了,跑这来干什么?她却只扫了我一眼,径直走到了樊的跟前,拉起手就不放,嗲声嗲气地说:"樊叔叔,我们医院要搞一次落实纲要的演讲比赛,院长让我来请你们去报道一下。"樊已眉开眼笑了,连说:"好,好,小枫都开了口,当然没问题。怎么好长时间也不来看看叔叔?你爸妈的身体还好吗?"又回头对我说,"小波,演讲时你去一下,为他们好好写一篇,争取在《前进报》上发出来。"我点点头,枫这时仿佛才看到我,说:"好啊,那就请小波去,不过说好了,稿子写完后,给我挂个名,也算我完成了一篇任务。院长还给我下了五篇任务,我正愁得没法呢。那,我就先谢谢了。"说完手伸了过来,我忙也伸出手,只觉手心被她使劲一抠,一个纸团塞到我手里。

枫走后,我问樊:"你们认识?"樊点点头,有些感慨地说:"老首长的女儿,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这么漂亮了。那些年,首长对我一直很关照......"搞摄影的刘干事也踱步过来补充说:"她就是军里有名的'冰美人'了,我给她拍过照片,上过《解放军生活》杂志的封面。"我溜了出去,在卫生间里展开纸条,上面写到:"小波,这几天上哪去了?再见不到你,我可要报警了。晚上一定来找我!!!"虽说后面是连着三个惊叹号,一股暖意却顿时涌上身来。

六点下班时,天已完全黑下来了,樊走到最后,对正在关门的我说:"小波,你晚上没有事吧?去我家里吃饭,顺便有话要说说。"语气平和,却让人不容推辞,看来只得牺牲我和枫的第一次约会了。

两瓶通化葡萄酒一启,满屋顿时酒香弥漫。樊很豪气地说:"我们今天来个不醉不归!"我心里暗笑:这两瓶葡萄酒能让我醉?他的三个唧唧喳喳的女儿此时在桌上异常安静,正在埋头吃饭的那个上高三的小薇边吃边转着眼珠瞅我。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个子竟蹿到一米六了。我朝她看时,她又像害羞的小鹿缩回了目光。病恹恹的嫂子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还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樊:"你的身体也不好,少喝点吧。"樊摇摇头:"没关系,今晚,我有很多的话要和小波说。"那个最小的,才上小学三年级的小蕊这时跑了过来,在我耳边悄悄说:"今天是我爸四十五岁生日。"哎呀,这些事我应该早知道,并准备点生日礼物才行嘛,我想现在出去买点东西弥补一下,被樊给拉住了。

樊是不胜酒力,几杯酒下去,脸上的红潮就涌上来了,沉稳、安详而且睿智的眼睛,这时已蒙上一层失意,说话的节奏快了许多,并加上手势。他是六六年兵,同年兵中现在多的是正师、副师,甚至还有了少将,而他还是个团职干部。吃亏的原因很多,有超计划生育的原因。他和嫂子是满族,按规定可以生两胎。可生了两个全是女儿,他太想要个儿子了,就超生了一个,第三个还是女儿不说,连职务和工资全被降了,还受个处分。一步慢就步步慢,从此他的职务就老是受影响,光一个副团就是八年。前两年,如不是军区政治部多次给军里做工作,他连正团也解决不了,当不了宣传处长的。

当然也还有政治上的原因。一九七一年,樊还在连队当战士,林彪叛逃的内幕只在党内传达,许多战士对这位党和军队的副统帅一夜间在外蒙古折戟沉沙都疑惑不解,一时很难从感情上转过弯子,他就敏锐地写了一篇《某炮连学习毛主席阶级斗争理论,充分认识党内斗争的复杂性和长期性》的新闻稿。半个月后,文章在《解放军报》头版头条的位置上发表,一下就轰动了整个部队,他从此走上了专业新闻工作的岗位。几年时间,他的许多文笔犀利、文理严密的大块理论文章常见诸《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当时党内权威的理论刊物《红旗》杂志,使他蜚声军内外,成为全军有名的笔杆子。后来,他因为某个原因被停职审查,一年后审查结束,虽没有落下处分,却被迫离开了心爱的新闻岗位,下到连队当指导员。后来才又一步步从团报道组到师报道组,从另一个集团军调到现在我们这个集团军的宣传处,可谓是一路坎坷。回首往事,本是件自豪的事,他却显得困顿不堪。

沉默了好一会,看得出他的内心也正在沸腾,他接着说:"我们搞新闻的,需要你时,就说你是全才,司、政、后、装,样样都可以写;但是要提职时,就有人说你除了搞新闻,什么都不会。小波,你还年轻,可不要学我啊......"我心里说:你现在已经是正团了,就是和我家乡的县委书记、县长一样大,可我还是个小兵,这能学得到吗?

从他家里出来,已经快十点了。我想起了枫,打算去看看,就是让她骂一顿也好。来到医院的单身房宿舍,我敲起了门,还装腔作势大喊:"岳医生,岳医生......"一会儿,旁边的一扇门开了,一张贴满黄瓜的脸伸出来。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看清是枫的一个同事--一个矮矮胖胖的快三十岁的老姑娘。她看到我,马上把脸缩回去,隔着门说:"你找岳枫?他们科里在加班,你去医院看看。"

一进医院,远远就见走道里人头攒动,走道的临时病床上还横七竖八躺着刚从救护车上拉来的病员,听人议论说是地方的一辆大巴和火车相撞,死伤不少,地方医院住不了,转了一些到部队医院。枫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我在一边悄悄看了好一会,她才注意到墙角的我,就快步跑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过来,说:"你急死人了,等了你一晚不来,现在怎么跑这里了?你如果没有事的话,干脆去我的寝室里等我。"说完转身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