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苏武接纳匈奴女子,有好多个版本,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有官员煞有介事地还搬出地方志来,可到头来总觉牵强。我个人倒是倾向于是李凌给同胞牵线搭桥,合情合理不说,正是他带来的“子卿(苏武字)妇年少,闻已更嫁焉”,使得不惑之年的苏子卿断了婚姻琴瑟之弦。李凌介绍的女子,会调箜篌,姿色过人,要紧的是,她对苏武敬慕属意已久。
正是那夜,灯火摇曳下,女子自弹自唱一阙《箜篌曲》,苏武久郁的心窗掠过一缕湿润春风:
汉雁胡天远
地敝风吹沙
草木年一秋
离人终生愁
居次好箜篌
婉转惊草露
洞彻穿心脾
雪自苍冥来
马离沙场瘦
含水流空月
《汉书·苏武传》确有记载,苏武“前发匈奴时,胡妇适产一子通国。”通国,是苏武和匈奴女子生的儿子。
可笑的是,明万历十四年,一位吃皇粮的叫祝以豳的文人写了一篇文章,题目为《子卿娶胡妇辨》,称此乃“沙漠无据之事”,是出自“谗邪之口”。我说这位文人,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自己搂着妻妾,享受着风花雪月。非要受苦的苏武气节高亮,不受男女之情,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从心底瞧不起这种假卫道士!
后来,苏武归汉,通过平恩侯向宣帝陈述,他在匈奴发配时曾娶匈奴妇人,生一子名通国。最终皇帝同意派使者用金银、丝绸把苏武的儿子赎回,并让他入朝为郎官,却拒绝匈奴女子与苏武团聚。
故事走到这里,真为那位爱慕苏武的匈奴妻子感到无限的惋惜,痛楚。两个相爱的人、患难与共的人,天各一方。
4、岁月更迭,江山换代。
人们早已经把苏武给忘了,朝廷自然不会把一个在敌邦放羊的老人列入议事日程,而老百姓的艰难日子比树叶都稠,那里有功夫牵挂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芝麻官的命运。
汉昭帝登位之后,匈奴汉朝达成和议,礼尚往来。
一次汉朝使者问起苏武,匈奴官员回答说苏武早死了。当年,自报奋勇,响应招募,随中郎将苏武一同出使匈奴的一个叫常惠的人,是汉朝著名的外交家,史称“明习外国事,勤劳数有功”,他闻讯后秘密找到汉使,说苏武没有死,并且给使者出了一个主意,也就是鸿雁传书典故的出处:
“汉天子一天在皇家林苑打猎,射到一只鸿雁,雁足上系着一块帛书,是苏武的笔迹,说他现在一大泽之中。”
使者听后大喜,把原话郑重说给了匈奴官员,这才促使匈奴释放苏武等汉臣的举动。回国后,汉昭帝嘉奖常惠,破格提升为光禄大夫。
苏武踏上回归汉朝的官道时,当年随同百余人,除去死亡、失踪、投降者,仅存九人。
李凌特意赶来,老泪纵横,与苏武永别。
苏武回到长安,已是汉昭帝始元六年的春天。
苏武被任命典属国,俸禄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官田二顷,住宅一处。
几年过去,昭帝驾崩,德高望重的苏武参与了谋立宣帝计划,赐封爵位关内侯,俸禄升为三千石。因昭帝遗诏中有“苏武通达熟悉朝章典故,出使不辱使命”,擢升为右曹典属国,恩准每月只初一、十五入朝。
在异邦十九年风霜春秋,苏武握惯了象征汉朝使命的节旄,这给予了他坚定、充盈、温暖、希望。如今,那掌握象征着他生命砥柱的手,突然成了空拳,身临空巢,膝前空荡,白发如雪的苏武,感到了无尽的空虚!
苏武把所得赏赐全部施送给亲朋、邻里,分文不留。
苏武明白,尽管皇恩浩荡,自己早已是“囊空如洗”!
苏武像是一头智慧的头羊,他清楚自己走到了生命的悬崖,面临如此奢华而孤绝的世界,苏武显得好平静;这平静,一直保持到了汉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那年,苏武80岁。
苏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那一天,全世界的羊都哭了。
刀锋上的舞者
————川岛芳子掠影
你这个天下最可怜,最可悲,最美丽,也与这个世界最格格不入的女人,我想说的是,你的性命终断在黎明中的那一响,可这,并非是你传奇人生的句号。
1、站在北爱尔兰的海边,遥望远方,那里是我的国家。
深秋,湿润的海风中,一片黄叶随风飘浮着,久久、久久地在辽阔的海上不肯落下,我清晰地看到她在空中痛苦地蜷曲着的叶脉。
海,和遥远隐隐约约的岛屿,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特殊的女人——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在日本期间,一个邻家小男孩儿,很喜欢川岛芳子,亲切地唤她小姐姐。
一天,两人手拉手来到了海边,站在海崖上,望着大海,川岛芳子告诉男孩儿,在海的另一头,是她的家乡。
男孩儿怀抱着他的宠物小猫咪,歪着脑袋问:“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呢?”
凝视着烟波浩渺、巨浪汹涌的海面,良久,川岛芳子用流利的日语回答:“那里很美,很辽阔,比这里大多了。不过,她现在正遭受灾难,我不能回去……”
男孩儿并不知道这番话的含义,一脸迷茫,小猫咪从他怀里挣脱下来。
他并没有发现,川岛芳子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眼眸里溢满了仇恨,表情开始僵硬冷酷。
小猫咪亲热地舔着川岛芳子的鞋子。
猛然间,川岛芳子用尽了全力,将猫咪恶狠狠踢下了悬崖。
眼看着自己心爱的猫咪悽惨地鸣叫着坠入大海,小男孩儿被吓傻了,他倒退着、倒退着转身逃跑了,从此以后,他躲着川岛芳子,再也不敢见她。
我闭上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萧瑟秋天海面,似乎依稀回响着川岛芳子的冷笑和一只猫咪的惨叫……数点白鸥,泛泛岛影,孤寂艨艟,川岛芳子的魅影鬼魂一样在海面上浮现着,望着波涛起伏的大西洋,我知道,这个被我雪藏许久的故事被北爱尔兰的阳光给照透了,渐渐裸露出川岛芳子这个千面女子的轮廓。
2、北京东四九条。
九条,偏偏是九条,突然想到那被川岛芳子踢下悬崖的猫咪。
传说猫有九条命:灵城、木官、天玉、地奥、兔师、发微、见金、定火,唯独缺一水命,故俗传猫畏惧于水。八命皆可渡劫,一命挡一劫难,智勇双全的川岛芳子一生无数回逢凶化吉、转危为安;而今,她面临生命的悬崖。
偏偏《红楼梦》里说女人是水做的!
九条,这个悠长的胡同,即川岛芳子被捕前最后的住处。
如果说伍子胥过韶关一夜急白了头,那么川岛芳子在九条公寓里,度日如年,形同木乃伊。
在最后的日子里,川岛芳子时常问自己:“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些个男人们,床上床下被我蹂躏了,用完了,就甩掉他们,那是一件多酷的事情啊。蒙古王、将军、旗手、作家、律师、间谍、刺客、右翼领袖、伪满高级顾问、投机家、巨富、甚至孙中山的儿子……多少出类拔萃的男人被我玩于股掌之上!可现在,我反而被昔日的情人钟慧湘给玩弄了,被他出卖,而且还要索取我的命?”
从不服输的川岛芳子仰天长叹!
川岛芳子是被人从床上拉走的,一副可怜的狼狈相,她被押往北平第一监狱。
从东四九条到踏上囚车的路,是多么漫长,又是那么短促……
1912年春天,旅顺。
一幢幽静豪华的二层红砖楼房里,一个女孩即将被送往日本。
“我是中国人!”
女孩哭着喊着,撕扯下身上的白绸和服,倔犟地高呼:“我不是日本人!”
这里,是满清王朝显赫一时的肃亲王善耆的官邸。
肃亲王,是清朝八大世袭家族中的“泰山北斗”,曾祖是武肃王豪格,乃皇太极的第一王子,是开创三百年大清王朝的元勋。
这个女孩,名叫爱新觉罗·显玙,字东珍,号诚之,肃亲王善耆的第14位女儿。六岁的格格,自幼在父亲万般宠爱下,个性里滋长着超越年岁的跋扈与任性,高贵的血统也培植出她一生超凡脱俗的气质和风韵。
20世纪初,满清王朝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在风雨飘摇中残喘着。显玙,于这个动乱时期呱呱坠地。
父亲把所有复兴王朝的希望寄托在了女儿身上。刚满6岁的小格格,被父亲送给了日本浪人川岛浪速。
川岛浪速,当时正在苦心积虑筹划“满蒙独立运动”,他是一位武士,一个老牌日本间谍,更是一个妄想家。他的地位在日本十分卑微,肃亲王为了提升他,把心爱的女儿送给他,并起名为“东珍”。
与满清贵族结亲,川岛浪速的身份有了明显的提升。
天真烂漫的小格格跟着义父川岛浪速,踏上了东渡轮船,而与她的重新命名的名字——川岛芳子同步,也开始了这个特色女子波澜壮阔的传奇人生。
正值日本帝国主义穷途末路之时,不惑之岁的川岛芳子声嘶力竭地喊出:
“我不是中国人!”
从“我不是日本人”,到“我不是中国人”;由格格的光环,到川岛芳子所创造登峰造极的辉煌,历时33个春夏秋冬。
随着这句狂妄的叫嚣,一代东方魔女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3、正如大多人所言,我的人生是悲哀和传奇的,可我的悲哀来自满清王朝的腐败和无能。现在回想起来,我所做的一切,可笑,可悲,而且荒诞、滑稽。我的父亲,居然把他复辟大清的梦想,押宝在我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身上。与其说膝下没有儿女的川岛浪速成为我的义父,还不如说成他是满清遗老肃亲王善耆的救世主。
在日本期间,行为诡秘的义父川岛浪速时常夜不归宿,义母对我比长夜还要冷漠,日本的家是寒宫,是地狱。
从一个众星捧月的格格,跌入到异乡陌客,加上语言不同,我小小的年纪就要忍受超长的孤寂,无数个黑暗中我哭泣着思念家乡,想念父母。
巨大的落差使得我的性格开始发生了裂变,我学会用蛮横骄纵来打发我的空虚、掩饰我的不安,也缘此加剧了我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
对于上学,我没有丝毫的兴趣,我热衷于骑马、射箭、习武。每天,我扬鞭策马,绝尘而去,校园成了满清格格的特殊演武场,学校拿我这个满清格格沒有任何办法。
1922年,父亲肃亲王去世,我赶回中国奔丧。
回来后,学校再也不肯收留我。
退学后,我开始学习徒手格斗、实弹射击,义父川岛浪速有意培养我的武士道精神,这一切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而满蒙独立、日中提携思想的灌输,过早地将一个懵懵懂懂顽劣的女孩培养成了一名出色的“复辟斗士”。
我16岁时,一个月黑风高夜,义父川岛浪速打开一幅宋代山水让我欣赏,实际上这个风月场上的高手早就垂涎我健美的胴体。
图穷匕见,那一夜,我遭到道貌岸然的义父的强奸!
我对我的初恋情人小林诉说了义父的兽行,他无法接受这一现实,俩人抱头痛哭,在极度的羞辱、痛苦、仇恨中,我们决定投奔到另一个世界去相爱。
两人视死如归,来到了火车道旁,等待火车到来时一起卧轨自杀。不想,当火车奔驰而来,两人同时扑向铁轨,我却被火车头强悍的气浪推开,毫发无损;小林,则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也许,是上苍有意留下我川岛芳子,好来报复这个罪恶的世界?
于是,大正13年10月6日,我剪去青丝,一身男儿装,开始了我疯狂乃至残忍粗野的复仇历程。
三个月过去,我彻底地“醒悟”!
我学着川岛浪速的伪善,笑对着义父说:
“一切都过去了,女儿要和义父重归于好。”
看着继父那张刀把一般的瘦脸,我在心里吼叫着:
“去他妈的!强奸和热爱又有多大的区别?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人,女人,只有活着才是最好的!”
川岛浪速,不敢正视被他蹂躏过的女孩,一双阴郁迷惑的眼睛停在我的胸前。
我美丽的乳房早已是两座坟茔,我把小林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另一座,则是我的归宿。我常常会在深夜里呼唤出小林的名字:“等着我,男孩儿,下辈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其实,在日本我本可以嫁一个好男人,生孩子,做饭,过日子,终老东洋,花好日圆;不,不,不!我绝不嫁日本人,在日本,女人根本没有地位,单单每天傍晚恭候丈夫归来时的跪式伺候我就不能容忍。如此做人,哪里还有一点尊严?我倒愿意全世界的男人都跪倒在我的西裤革履之下舔舐我的鞋尖!
我承认,我在1926年的11月嫁给了世袭蒙古王家族的甘珠尔扎布,但那是一场政治婚姻。我嫁过去后,也的确过上了豪华舒适日子,并被丈夫疼爱,可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能让我忍受的就是舒适的日月。
我当时在日记里这样写到:
我居住在旷野中这座安静的王宫里,就像置身于梦境一般,那蓝天白云、鲜花盛开的碧绿草原,那散布其间的牛羊,牧童的短笛和鞭声,处处都蕴含着天籁般的诗情画意。但是写诗做赋的事让闲散诗人和无聊墨客去做好了,因为我不喜欢舞文弄墨,我的责任是要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现在,我的所有努力都是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那就是,我必须使清朝重现于世。这是上天赋予我的神圣使命,为此,我不惜赴汤蹈火。
三年后,我离开了我的丈夫。
不是他对不起我,而是我们两个人的追求不同,是我想要的他给不了我。在以后的日日月月中,我一直对丈夫甘珠尔扎布有种愧疚感。
我逃出了家庭的羁绊,开始刻苦训练自己的“绝技”,那就是令天下男人倾倒的舞技,也正是利用这特有的舞蹈,我迷幻了多少国民党达官要员,窃取了几多价值连城的绝密情报。我也不否认我间接屠杀了多少无辜。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要回复大清王朝,讨回我家族的兴旺和我骄傲的格格身份。
我最终明白我把聪明智慧用错了地方,我的梦想偏离了航道,所以我终会被打入地狱而不是走向理想王国的天堂。
我竟然沦丧到了拿一个给予我生命的国家来亵玩!
当一切成空时,我才明白:
“一切都是虚幻,一切终将过去!”
自己酿出的苦果,自己吃,我绝无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