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找平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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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抗战“沸点”洪子店(4)

农会首先把两个民愤极大的恶霸和民团团长判处了死刑,在洪子店处决。但大部分地主都不甘心,根本不承认农会的政权。有个叫八宝的旧村长,家里有枪,平时横行霸道。农会派石辉去他村开展工作。石辉去找村长派饭,不巧惊了他的午觉了。八宝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什么工作员?是牛子员(平山骂人的话)。吃他妈的什么饭,给我滚开。不走,我敲你狗日的。”石辉回到农会,向姜占春汇报,两眼哭得红红的。第二天,姜占春派了两个游击队员去抓八宝,用擀面杖打了他四十三下,两条腿都站不直了,用簸箩抬回去了,一下子就老实了。

类似这样的村长,一番警告,以后听说农会就直打哆嗦,再也不敢逞凶了。

姜占春他们村的地主村长崔庆雨也很猖狂,被抓起来了。他托人找姜占春的亲戚齐绍文说情。姜占春到了齐绍文的药铺里,刚坐下,有人就给端上来一盘肉、两壶酒,说这是猫石村的人叫送来的。姜占春一听,马上就明白了,于是说:“我还有事。”站起来要走,齐绍文把门一插说:“老弟,不能走,五百块袖来袖去。”姜占春跳出拦柜回了农会。一进门,王昭就问:“吃了人家的没有?”姜占春幽默地说:“看见了一盘肉,两壶酒,五百块钱,把我给吓回来了。”王昭笑说:“昨天晚上我们就知道,他们要闹你。我说他们闹不了你,果真是闹不了你。”

农会把当地的恶霸地主罚的罚、压的压,从政治上打掉了他们的威风,减租减息推进顺利很多。每拔一个“旗杆”,姜占春就向中共北方分局组织部长李葆华汇报。李葆华不紧不慢地说:“好!好!大胆干吧,我看着呢。错了我就会告诉你们的。”

栗再温从来都是坚定的,而手法尽可能地柔和,向着有利于工作的方向去想去做。359旅刚刚来到洪子店的时候,有干部提出来“大开杀戒”,杀一大批地主,然后再发动民众参军抗日。栗再温反对,建议只杀恶霸地主。并通过农会发动地主富农捐款捐粮,积极投身抗日热潮。

齐学韶是平山有名的大地主,有八九顷好地。但当时害怕农会,躲起来。后来农会派人做他的工作,讲了党的政策,并吸收他到抗日政府工作。后来,齐学韶为平山团、平山抗日政府陆续捐献800石粮食,成为闻名晋察冀的开明绅士。

农会很快成立了各种行业合作社,与贸易局一同为平抑物价、推动边区币发行作出了贡献。曾经有几个月,栗建周(后任商贸局长,时为冀西最大商店“天德总店”经理)、韩一钧他们亲自挑着箱子沿街串村叫卖。箱子上写着“优待抗属,凡是持光荣证的,一律八折”、“拿边区币的买货欢迎之极”,致使伪钞法币在边区绝迹。

在很长的时间里,农会担负着扩军工作。平山团走了以后,成立了游击司令部。叶长庚任司令员,扩军一千多人,以后改编为八大队。另外成立了平(山)、井(陉)、获(鹿)游击支队扩军七八百人。农会还承担做军鞋、动员担架、慰问军队、抚恤烈士家属等工作。

姜占春在1938年1月升任晋察冀边区农会副主任。据谷受民撰写的农会党史资料中记载,在当年8月,平山县普选村长时,农会干部占全县村长80%以上,农会会员多达10万人。加之抗日救国自卫队、妇救会、青救会、工会、商救会、儿童团等,各种会员加起来达17万,除去4.7万幼童,全县25万人口中,组织群众达到90%以上。

那个从花轿中飞出的白毛女贡喜瑞,从外地回来的刘旭江,风风火火的栗华妮都参加到火热的工作中。据不完全统计,在抗战期间,平山县参加八路军和地方工作的约两万人。

正是由于有农会和地方政府的“输送站”,平山团冲锋的号角才那样嘹亮。在送走平山团后,栗再温投入大量精力来健全发展党的基层组织。

在1938年上半年,石家庄所处各县党员数量猛增。仅平山县党员总数由抗战前的700名迅猛发展到3694名。党组织从隐蔽走向半公开,有的地方发展党员开始在街上摆桌子写名册,干部可以自己独自发展党员,党员不知道共产党是干什么的,就被“拉夫”一般加入进来。一时间党内混杂了不少投机分子。这时候,晋察冀召开了第一次党代会,加强对党员的管理制度。栗再温作为晋察冀第四分区特委组织部长,编写《党员须知》《支部倾向问题》等教材,进行全区党员培训,“严密党的组织”,并亲自到各县整顿。

1938年4月开始,栗再温到灵寿县主持工作长达半年之久。当时,灵寿县党内混乱,出现了震动晋察冀边区的错杀党员刘庆山事件,开除了大批党员。栗再温去后对县域党员造册登记,逐个审查,清除了混进党内的坏分子,健全了109个党支部,恢复了2165名党员的党籍。

小小一县,那些被恢复党籍的两千名党员,怎能不感激栗再温的信任呢?我的姥爷便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他是抗战前的老党员,党支部就是“织布窨子”,他一直以卖布为掩护,秘密为党工作,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几次历险。新中国成立后,姥爷在灵寿县商业部门工作。晚年,他曾对我讲过亲历的许多抗战故事。讲到“大共产党”栗再温时,他说,人家老栗信任咱,咱也要对得起人家。他以一颗感恩之心,兢兢业业地工作,直到77岁才离休。姥爷享年93岁。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信任给予的力量往往无比巨大!

栗再温的警卫员周雄风晚年回忆,栗再温辗转各县,辛勤工作,曾数次遇险。一次在阜平过一条沙河,黑灯瞎火,他们骑的马一下子都陷到河里淹死了,多亏他们会游泳,才逃过一劫。还有一次,在灵寿县一个村里开会,日本鬼子突然来袭击。他们两个爬院墙,跳下去,下面是棒子秸,跳到棒子秸上,结果棒子秸下面是一个山药窖,一下子掉窖里边了,鬼子过来后,往棒子秸上打了一排枪,幸好没有发现下面的窖。日本鬼子走了以后,老乡才把他们从山药窖里拉上来……

坚如磐石的起点

拉不败的洪子店,填不满的平山城。

——平山民谣

洪子店位于平山县版图的中心位置,距离西柏坡只有5公里。滹沱河在这里拐出了一个富饶的滩涂,良田万顷,稻麦两熟。聂荣臻元帅在回忆录中曾这样描述:“当我们登上东西黄泥的大山,朝滹沱河两岸望去——嘿,河两岸的稻子一片金黄,在微风中摇动,我对他们说:你们看,这真是晋察冀边区的乌克兰啊!”

这块富饶的地方连日本人都眼馋,侵略者曾绘制了详细的平山物产分布图,标出各个村镇的特产,精确到猪鸡、核桃栗子等。日本人称平山洪子店一带是“冀西的丰库”。

的确,洪子店壮观的集市就是说明。这里是山货、粮食的集散地,百余家商铺林立于长街两侧,城里容纳不下,在西门外的河滩上一字摆开,又是三四里长,大集之日,万人集聚,熙熙攘攘。洪子店连通晋、冀,是名副其实的冀西第一重镇。

在120师组建了平山团后,洪子店更是热闹非凡,一下子成了冀西抗战的“沸点”。冀西特委、农会、平山县委、抗日政府,随后成立的晋察冀军区第四分区,115师教导队等等,都驻扎洪子店。还有平山县的武装总队、“妇救会”、“青救会”以及“铁血剧社”等等。西河滩成为会场和舞台,常常呼号如潮、大戏连台。有民谚说:“洪子店唱戏多,一年能唱几火车,这台走了那台来,中间有空‘铁血’接。”王震、罗荣桓、彭真、贺龙、聂荣臻、白求恩等,都曾驻足这里。解放战争中刘少奇、朱德率领中央工校,在进驻西柏坡前在这里短暂停留居住。中央警卫团在这里长期驻扎,警卫西柏坡一带的中央首脑机关……

抗战中,洪子店成为敌我争夺的关键地。保卫和巩固洪子店,对于整个敌后根据地都有着非常的价值和意义。所幸的是,抗战中洪子店先后经历了14次保卫战,但它始终钉在滹沱河边一动不动,身后不远的大山里就是晋察冀的党政军首脑机关、兵工厂、学校、后方医院……

当平山团离开洪子店不久,一支国民党的杂牌溃军从平山东部涌来,他们在“葛司令”、“崔司令”的带领下,肆意骚扰百姓,企图要占领洪子店立足。当时,洪子店是一座空城,除了栗再温刚去天桂山争取的国民党保安团的20多人,没有别的武装力量。大家惶恐不安,商量要撤离到大山中。栗再温把大家召集起来,要求大家必须坚守洪子店,谁私自撤离就枪毙谁!

栗再温当机立断,着手召开七千农会会员大会,邀请葛、崔二人到会。会场四处是标语、旗帜,七千人的会场黑压压看不到边。会上,栗再温让姜占春讲话。姜占春鼓足勇气,机智地讲,我们刚刚成立了平山团,八路军强大的武装力量就藏在平山千百个山头,日本鬼子来多少就消灭多少……台下呼声如雷。葛、崔二人面对沸腾的人潮,竟然没有敢讲话。第二天,人喊马叫乱哄哄奔山西去了。

刘桂云、黄胜斌率领的平山团200人也回到了洪子店,开始收编私人武装“联庄会”、零星的土匪,扩大力量。收编了“三韩”地主武装——元坊村韩植庭,湾子村韩永年、韩增丰父子、苍蝇沟韩贵选,成立了平井获游击大队。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集聚着抗日力量。

今天,我们已经无法去细细研究,洪子店14次保卫战是怎样的惨烈,只听90多岁的老人郭瑞讲述:记得那是抗战开始,滹沱河上还堆积着厚厚的冻凌,嘎嘣嘎嘣响。敌人从温塘过来,要打洪子店。八路军两个连开到城东的山垴上,依托地势,猛烈阻击敌人。那鬼子真叫个疯狂啊!攻上来一拨儿,被咱打下去;再上来一拨儿又打下去……八路军的三挺歪把子机枪,枪口个个打得通红,像是蘸了血……咱们游击队不行,主要搞配合,打土枪、土炮,埋地雷。土枪是打兔子的枪,土炮是用一截柳木橛子掏空了,装上黑药铁砂,用纸捻点火。和鬼子的洋枪没法比。敌人还派了四架飞机轰炸,战斗惨烈啊。最后直打到日头落山,八路军护着老百姓和住在洪子店的机关人员,撤到了西边的大山里……

但是敌人根本不能在这里立足,一次次的拉锯战反复打响。洪子店一带,几乎村村户户的房屋都被烧过,惨案不断。单是一个农民崔全基,抄起一把铁镐,抵挡三个鬼子,身中十几刀,硬是不肯倒。本来兄弟两人在吵架,鬼子进来了,老大前去抵挡,被鬼子刺破肚子,肠子流出,但仍然抓住鬼子的枪管,大喊,老二快跑。老二举起铁锹,一下子将鬼子劈成两半。一个妇女被日本鬼子糟蹋,她硬是将日本鬼子的两根手指头咬断……

鬼子打进来了,东寺的钟声还在悠然敲响,也许是顽强的钟声提醒了鬼子。一天,一群鬼子驮着几具尸体来到了洪子店东寺。这座寺庙叫延寿寺,属临济宗。日本的佛教也以临济宗为主,大约占到百分之八十,许多日本兵都是信奉者。那天,他们运来尸体,欲让主持通起为战死的士兵做佛事,超度亡灵。延寿寺的大殿中,通起老方丈闭目念经,根本不理睬日本兵哇啦哇啦的请求。翻译官百般威胁,说如果不给日本兵超度,他们就会烧毁寺庙。几个和尚都被抓来大殿,但殿内始终沉默着。最后,鬼子把大殿点燃,有几个和尚跑出后被鬼子追杀。其中一个七岁在庙里落发,法号释有明(俗姓焦,平山县西黄泥村人)的年轻和尚,他从五台山修行,恰回寺院看师傅,遇上鬼子烧杀,随后跑上庙后的山坡,躲在一个地窨子里,逃过一劫。

火光冲天,延寿寺顷刻间化为乌有。烈火中,通起老方丈一动不动,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他和他的寺庙一起飞入佛国西天,不屑看一眼这些侵略者。

抗战时,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就无耻地自诩道:“完全摄受世界,并将东洋文化之代表佛教,支那文化之代表儒教,十分维持实际于国民生存中者,不在印度,不在支那,实在我日本帝国……”极力宣称日本为宗教的保护者,宣扬“中日佛教一体化”,日本兵士“见到寺庙就放下枪磕头”。然而,在《晋察冀日报》的一篇社论中,我们看到:“阜平的西庄的庙院,原来是多么美丽和雄壮,而现在则成为瓦砾一堆!那是1938年敌人“扫荡”边区时放火烧了的……他们从来没有因为那是一座庙宇而收回自己罪恶的手来。五台山就陷在悲惨的灾难里去了,美丽的青岩寺、台麓寺、昭提寺、普济寺、益受寺等八大寺院都变成了瓦砾场……”

延寿寺的大火更加证明了侵略者的暴虐,让土肥原的表白成为多么无耻和无聊的鬼话!正因如此,在晋察冀第一届军政大会上,五台山的喇嘛、道教代表都走进了会场,僧人们也组织了抗日武装。“他们出了家,但没有出国”,这句“佳话”很快从晋察冀传遍中华大地……

在铁打的洪子店,侵略者的灵魂都不能在此超度天国!

采访手记:

逃过劫难的释有明大和尚,后来成为临济宗第四十五世传人,主持恢复重建正定的临济宗祖庭,恰恰又是在日本临济宗法侣的资助下完成的。我在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正定读书,节假日去临济寺寻访,亲眼见到有明老方丈接待虔诚的日本信徒。面对跪拜祖庭的一拨拨儿的日本人,有明老方丈是否还会想到洪子店的屠杀?想到坐化在火光里的师父?

2011年11月20日,94岁有明禅师在正定圆寂,在临济寺举办追思法会后,数十辆大轿车,几千信徒送行,有明禅师法体送至平山县洪子店延寿禅寺。